可是隔了一日,尚服局忽而送来了许多冬衣,说是怕崔皇后三九天着了风寒,又怕两位小宫女染了风寒过给皇后娘娘,故而连结绿和素绢亦得了好几件轻暖的衣裳。
素绢打开包袱一看,见是两件桃红哆罗呢的对襟褂子,两件石青绸里一斗珠的皮袄,并两件玫瑰紫斗纹锦上添花的鹤氅,再看崔皇后的冬衣,虽是棉衣,却只是茧绸粗罗等平常衣料,二人不禁讶然,素绢道:“不会是尚服局的杂役宫女传错了话,把赏给崔皇后的衣裳错说成我们的了吧?”
结绿沉思须臾,摇头道:“照理说不会,这桃红玫瑰紫的鲜亮颜色,连贵妃娘娘这样的年纪穿着都嫌花,又怎能给崔皇后呢?”
两人计议了半日,终是摸不着头脑。
夏掌珍静静地立在浣云殿的庭中,望着淡青的天上印着的一树枯枝,鬼魅般,森然欲搏人。
只闻一阵脚步杂沓,饶是她心如止水,亦不由得侧首看了看,只见童嬷嬷领着一帮杂役,疾趋而至,未至跟前,夏掌珍已看清被围在中间五花大绑的明嬷嬷,唇角下意识地勾出一朵志得意满的笑容。
童嬷嬷离夏掌珍还有数步之遥,便俯身下拜,行礼如仪道:“掌珍大人果然料事如神,奴婢从明世香的奁盒里,果然搜出了两颗福黄,一把上用东珠。”
说着,从身后的杂役嬷嬷处接过填漆荷叶盘,将赃物尽数奉上。
夏掌珍拈起一块福黄,反复细观,对着日光细细辨来,秀眸中锐光一闪,笑道:“珍珠倒也罢了,这福黄并非中原所产,可是今年罗兹国新贡的,除了重阳节给皇上做了一方私玺之外,皇上也只赏过碧霄宫的小公主,这样珍贵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你的寝处呢,明嬷嬷?”
明嬷嬷“扑通”跪地,叩头如捣蒜,求饶道:“大人饶命!老奴一时糊涂,收受了金鸢的贿赂,将黄玛瑙水晶镶珠簪上的黄晶,换成了妃位不得用的猫眼儿,金鸢姑娘说,只要老奴为宸妃娘娘做成此事,必有重赏,老奴财迷心窍,才做下了这等昧良心的事,求掌珍大人救我!”明嬷嬷说到后来,已是鼻涕眼泪一大把。bïmïġë.nët
夏掌珍知明嬷嬷贪财胆怯,一旦东窗事发,便会合盘托出,只是她此举只为营救结绿,却未想将宸妃也扯进来,毕竟宸妃是公主的生母,冤家宜解不宜结。
夏红萼迎着凛冽的寒风,沉思半晌,沉吟道:“这些话你去对贵妃娘娘说,本官可没有审你,能不能饶你性命,要看贵妃的意思,娘娘统驭六宫,生杀予夺的大权,只是娘娘手里!”
暖阳透过三昧斋长窗上乳白的绡纱,在金砖地上镂出深深浅浅的淡影,洛南的雕夔龙护大理石案前,挨挨挤挤地笼着五六只火盆,烘得仰覆莲瓣青花瓶中的几枝结萼梅,幽幽地流溢一室清苦香气。
洛南在御制云母双螭砚中,蘸了蘸笔,缓缓在落在冰翼笺上,从晨起开始,他就在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三个时辰过去了,却连一篇完整的也未曾抄完,不是漏掉了字句,就是抄窜了行数,荣宝机灵,招呼旁边伺侯的小宫女进来,在蚰蜒耳的掐丝珐琅香炉里,添上一匙宁神静气的檀香,青烟袅袅立时在从穹形炉盖中缭绕开去。
谁料洛南将笔往琥珀雕山子形笔架上重重一搁,沉下脸色道:“谁叫你点这劳什子?好好地将绿萼梅的清新之味都混坏了!”
荣宝慌忙亲手捧了香炉,置在庭前阶下,镂花乌木门开处,钻进隆冬里的瑟瑟清寒,洛南长叹一声,道:“不知道慎德堂里可能不能笼上火盆?”
荣宝会意,打叠起百样的甜言蜜语,劝慰洛南道:“殿下放一百个心就是了,慎德堂的吃穿用度,也就比咱们长秋宫低那么一肩,别的不看,只看里头住着殿下心尖儿上的人,贵妃娘娘能不亲自吩咐了照应着吗?贵妃娘娘一发话儿,宫里六局二十四司,敢有一个不经心的吗?”
洛南方始露出几分笑意,对着抄了半篇的佛经微微一笑,那笑容甜丝丝,又很渺远,遥遥地牵到咫尺天涯的地方。
荣宝看着洛南的痴态,出了一回神,又恨恨道:“都是姜长绮那个老妇,还哄我说结绿姑娘被撵出宫去了,害得殿下寝食不安,坐卧不宁地过了这一年多,等殿下哪天有个机会,非把这老妇打发去慎刑司吃吃苦头不可!”
洛南摇手,道:“罢了,当时我叫你去打听,也失之鲁莽,没名没姓儿的,姜尚服一时弄错了也是有的!好在如今她的苦日子也快到头了!”他如今得知佳人何处,想着不久的将来便可以檐下雨滴一起数,满树春花携手观,便满心满眼里,都是幸福,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美好,人人都是那么和善。
荣宝见洛南一脸春色,因附和道:“是是,结绿姑娘是有福之人,殿下自然更是有福之人,殿下的苦日子,也快捱到头了!”
洛南听得荣宝打趣他,作势要打,嘴里却笑道:“再胡说,当心我撕了你的猴嘴儿!”
三昧斋里笑语喧然,那边储鸾殿却万簌俱寂,空气如凝固了一般,将人定成了冰魂雪魄,贵妃坐着的八宝双凤琉璃榻上,眉尖若蹙,赤金宝珠纹嵌米珠的护甲,无声地划在青玉案上,人虽然静默着,心绪却似踯躅地青骢马,游移不定。
明嬷嬷虽然临事怯懦,却并不傻,合宫里谁不知道贵妃与宸妃是多年的对头,偷盗之罪,足可以让她这样的杂役脑袋搬家了,唯一的一线生机,便是咬出宸妃,贵妃娘娘一高兴,她才有可能逃出生天。
贵妃也在踌蹰,宸妃毕竟才诞下公主,若是由她亲手扳倒,虽说遂了夙愿,却难免后患无穷,宸妃这根定海神针若是果真折在了自己手里,后宫中那些暗藏的女人难免兴风作浪,再掀风波。
她思虑再三,最好的办法是将这块烫手的山芋抛给皇帝,贵妃雍容而不失威严地笑道:“此事关系重大,还须等本宫回禀了皇上,再作处置。”
夏掌珍和明嬷嬷原以为会有一场剥丝抽茧唇枪舌箭,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无头无尾的结果,皆是一愣,贵妃却已挥挥手,示意众人退下,寒花和寒香招呼宫人,将明嬷嬷暂时羁押,周姑姑忙从旁搀起贵妃,一阵裙裾悉索,转入内室去了。
“娘娘!”夏掌珍一把清泠泠的嗓音响起,“既然此事已然与结绿无关,就请娘娘许她离开慎德堂,让奴婢把她带回去吧!”
贵妃眉宇间有一瞬的犹疑,但随之如晨起万丈霞光里的清露,遽然而逝,“本宫既已决定交由皇上处置,便不宜在此时放人,夏掌珍不要着急,结绿若冤枉,放出来是早晚的事!”
贵妃发了话,夏掌珍亦不好再坚持,只得带了一星儿愁绪,心事重重地走了。
进了耳房,周姑姑屏退左右,端给贵妃一盏樱桃酒酿,笑道:“其实娘娘放了结绿姑娘,也是无妨,皇上关心的是宸妃和林淑仪那些是是非非,决不会在意一个小宫女的!”
贵妃呷了一口甜点,觉得干涩的喉咙微微滋润,才缓缓说道:“这个本宫自然知道!可现在把她从慎德堂放出来,往哪里摆?直接送到三昧斋去?到时候她还以为是仗着洛南的喜欢,谁也不敢把她怎么着呢?本宫既允了洛南,往后她就是长秋宫的人,不先给她立立规矩,岂不叫她恃宠生骄?”
周姑姑恍然道:“娘娘所虑深远,是奴婢想得太简单了!”
贵妃舀了一匙樱桃酒酿欲往口边送,又收了回来,轻轻叹道:“‘人生不满百,常怀千载忧。自身病始可,又为子孙愁’,作母亲的,真是为儿女操碎了心啊!以后洛南身边的人越多,只怕越是费神!”
周姑姑粲然劝道:“毅王姬妾再多,终归还有霍小姐,娘娘到时只等着含饴弄孙即可。”
霍贵妃苦笑着摇了摇头,道:“这几年来我冷眼留心看,娇鸾这孩子,终究没有指挥调度之才,若是姬妾里头有一两个出挑的,只怕早晚会妾夺妻权!”
周姑姑沉思道:“霍小姐到底年轻,兴许过两年就稳重些了呢,再者,如娘娘这般统驭六宫者,难道还真与哪个位份低微的妃嫔当面锣对面鼓么?不过是平衡之术而已,姬妾中有聪慧多才的,就再引来一个智计无双的,互相克制罢了!”
霍贵妃将盛着樱桃酒酿的杏黄粉彩花卉碗轻轻一搁,碗底与白条石的桌案激出一声清响,贵妃静静透了口气,道:“这个结绿就太聪慧,本宫还得好好想想,再替洛南选两个人来,须得地位相当,智谋也相当的,能克制她才好!”
周姑姑心中一动,唇角蕴起一抹含蓄的笑意,一低头,只望着炭盆里红光灿灿的银霜炭微微出神。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后宫传奇之萧结绿更新,第 73 章 第七十三章 新仇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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