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绿一径到了采蘅当值的三间筒瓦砖屋里,看见采蘅正在闪烁不定的烛火下,理着一沓雪浪笺,因笑道:“你们这里谁大宴宾客呢,这样浓的烈酒花椒味!”
采蘅见是结绿,忙含笑让座,道:“可真像是大宴宾客,你再仔细闻闻,还有盐巴的味道呢!”
结绿又嗅了嗅,果真有盐巴的味道,打趣道:“你们太医院竟要搬到浣月殿去,倒也气味相投!”
采蘅轻轻叹了口气道:“这是太医院的消毒之法,这几日换季,又有几位同僚病了,宫里病的人也不少,你听听,我也感了风寒。”
结绿这才听得采蘅嗓子果然有嘶哑之声,关心道:“可好些了。”
采蘅笑道:“我算是好的了,吃了两剂药,如今已好得差不多了。”
结绿感激笑道:“怪道要给我们送建莲红枣汤去,难为你病中,还想着我们。”
采蘅含笑道:“我这点小恙不算什么,再说,你这不是投桃报李来了么?”采蘅已瞧见了结绿手中一提一捧的许多东西,忙接过花瓶,笑道:“难怪总听人说,秋意萧索时,只去浣月殿,倒可寻出春意盎然来。”
结绿随手掐了一朵寿菊,簪在采蘅鬓边,笑道:“绿鬓如云,冷沾三径之露,你的素银扁方配上这芽黄的菊瓣,倒增几分丽色。”
采蘅扶了扶鬓角,笑道:“咱们屋里说话吧!”
进了屋,结绿果然嗅出屋里烈酒盐水混合着药香,采蘅掇过一只绒套竹墩,给结绿坐,结绿坐了,从食盒里取出鱼汤,笑道:“你既病着,想必不开胃口,这是阿真熬的鱼汤,你或许爱喝,宸妃娘娘这几日吃不下饭,就只肯吃这鱼汤。”
采蘅俯下身子闻了闻,笑道:“费心了,闻着就很香,只可惜我没口福,不能喝这个汤!”
结绿疑惑道:“这是为何?”
采蘅指指墙角的银吊子,里头咕嘟咕嘟翻滚着浓浓的苦药汁子,她悄悄笑道:“不瞒你说,我因着怕苦,在药方里多加了些甘草,甘草与鱼汤同食,会发高热,只能多谢你的好意了!”
结绿惊奇道:“甘草不是解毒的么?”
采蘅移了鎏金烛台过来,笑道:“自然之理,相互制衡,没有绝对的事。”
结绿心头忽而一缩,似抓住了什么飘乎乎的东西,却又拢不住,如浮在空中的流云飞雪,飘荡无依,采蘅见结绿发怔,笑着推她道:“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学问,你若喜欢医术,我倒可借你几本医书瞧瞧。”
结绿攥了采蘅的手,问道:“甘草与鱼汤同食,是不是会使人食欲不振,发热盗汗?”
采蘅忖了忖,道:“误食一两次,却也不会如此,除非时日久了,方能看得出来!”
结绿定定地望着采蘅,问道:“那么如果给孕妇长期吃下这两种东西呢?”
采蘅大惑不解,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她在太医院供职已久,也知道这宫中许多不可说的秘事,当下见结绿神色不对,便打开琐窗,轻声问结绿道:“难道你知道了什么事?”
结绿眼前依旧似有重重迷雾,只抚着食盒上那硌手的雕花,声音虚飘飘道:“我也说不准,但总觉得蹊跷!”说罢,便把宸妃如何害喜,寇太医如何劝宸妃多食鱼汤,她又如何尝到宸妃的汤药里的甜味,一长一短地给采蘅说了一遍。
采蘅想了想,走到门外,高声唤道:“采苓!”
一个穿着医女的浅杏宫装的女子,跑过来向采蘅行礼道:“姐姐有什么事?”结绿在屋里瞧着,那女子甚是面生,原先并未在太医院见过,采蘅问采苓道:“各位太医所开的药方,可整理好了?”
采苓脆生生地答道:“晚膳前就整理好了,照姐姐的吩咐,搁在第三架柜子里的倒数第二格里,姐姐要看么?我给你取来!”
采蘅笑道:“不必了,我也只是问一句,怕你忘了,你才来太医院,许多事不熟悉也是有的。”
采苓又施礼道:“多谢姐姐提醒,姐姐告诉我的事,我都记着呢!”
采蘅点头笑笑,道:“你且去吧,这里有我呢,今儿晚上不用你当值了。早点歇着吧!”采苓年轻女孩子,哪有不爱玩的?巴不得采蘅这么一句,当下便兴高采烈地别过采蘅去了。
采蘅见采苓走远了,径直从屋旁小径,走到太医院前厅,取出采苓方才说的药方,翻开其中一页,看了看,又原样收好了,锁上柜子。
采蘅半日方回,结绿见了,忙站起问她道:“如何?”
采蘅摇头,又点点头,道:“这药方不过是存档之用,若真有心作假,是极容易的。”
结绿不禁踌蹰,采蘅冥思苦想,忽然,眼前一亮,向结绿丢下一句,“你先替我看着屋子!”就又出去了。
约摸两顿饭的工夫,采蘅回来,手中捧了只药碗,对结绿道:“你来尝尝这药,可跟你在碧霄宫尝过的一样么?”
结绿恍然明白过来,执起药匙,尝了一口,努力回忆宸妃汤药的味道,怕吃不准,又尝了一口,只觉满口苦涩,又略带些酸味,结绿迟疑道:“似乎……似乎不是……很像……”
采蘅冷笑道:“这是我按寇国康写在药笺上的方子,熬出来的一碗药,我虽不知道宸妃的药是何情形,然而听你所述,即便里头有桂圆肉,也必不会那样甘甜!”
结绿只觉遍体生寒,凛然无依,半晌,才颤颤问道:“若宸妃长此以往,会怎样?”
采蘅目光一凛,切齿道:“若非人为,哪个孕妇会长期服食这些东西?既然叫咱们发现了,也是天道昭彰,必不能再叫他这样为非作歹下去!”
冰山已现一角,结绿反而沉静下来,她从容道:“寇国康必是受人指使,他定是准备好的后路,日后自有脱身之法,我们这些伺候宸妃的人,可就要倒霉了!”
采蘅冷冷道:“你若不想牵涉进去,却也容易,以后只别再给宸妃吃鱼虾水产之物便是!”
结绿无奈道:“宸妃有孕之后,本就食欲不振,每日只靠这几口鱼汤吊着,若不明不白地便给她断了,她定是不依的。”
采蘅笑道:“如此说来,想不把寇国康揭出来都不行了!”
结绿发愁道:“我们只是猜测,又没有铁证,如何揭他的恶行?”
采蘅亦是愁云惨淡,道:“这便如何是好,咱们两个弱女子,又不能把他绑了来逼供!”
“绑了来?”结绿眸中掠过一丝冷意,她突然想到一个绝好的主意,既然寇国康为了一己之私,不惜对无辜之人下手,那么对待这样的人,也不必手软。她胸臆间充满了勇敢与正义,这一回,她不仅要把害人的太医揪出来,还要让幕后主使之人一并付出代价。
秋风萧瑟,梧桐夜雨,倍添凉意,尚食局的忙碌,非但未曾随着秋花惨淡的秋意沉寂下来,反而愈加如火如荼。
结绿只一闲下来,就陪着阿真练习刀工,火候,煎炒烹炸各样手艺,结绿虽说烹饪之术比不得阿真,却能尝出味道的高下,阿真近几个月来,煮菜的技艺早已在藕花之上,甚至与纤梗的手艺难分伯仲。
临到考校的那日,阿真反而放松下来,她准备细致充分,无论韩尚食出什么题目,她自信皆可以得心应手的。反倒是结绿莫名的恐慌起来,总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宫女考校那日,结绿四更天就醒了,听着阶前点点滴滴地细雨,再也无法安眠。她在心里将阿真须作的准备过了一回又一回。刀昨儿就磨快了,砧板是桐木的,平滑整洁,油盐酱醋皆是满满的,绝不会煮菜的时候调料不够了,结绿甚至还托杂役张嬷嬷拿了二两上好的龙井,因为她打听着五年前的一次宫女考校,便是要新晋宫女们做一道龙井虾仁,这道菜用料极其考究,以茶香烘托海鲜的滋味,结果是平日手底下有当年明前龙井的宫女得了优胜,那些使用旧年茶叶的宫女就略逊一筹了,因为再好的茶叶,隔了一年,口头也要变差的。
五更才过,结绿就催着阿真起床了,阿真虽然在饮食上心细如发,素日穿戴却不甚精心,结绿担心她因此给尚食局的女官们留下邋遢印象,就不好了。bïmïġë.nët
结绿前日晚上就将阿真的烟白宫装洗净熨好,用烧酒喷了备在那里了,只因烟白色更能显其洁净爽利。
阿真净了面,薄施脂粉,司膳房不许宫女艳妆,怕脂粉沾染了食物,然而淡抹粉黛还是要的,不然倒像是撑着一副病容。想在司膳房做一位出色的女史,必得手脚麻利,健康整洁。
阿真笑道:“你就放心吧,我都准备好了,定要给姐姐挣个优胜回来!”
“还没考呢,先夸下海口,真不嫌臊得慌!”玉桃一头系着腰间的松花宫绦,一头阴恻恻地说。
结绿隐约生气,阿真不过给自己鼓劲儿,又没碍着别人,玉桃竟说得如此难听,结绿不平,当场便要同她理论。
阿真却不急不徐地道:“我并没有夸海口,为什么要觉得臊?不信,等咱们比比看,倒底是我说大话,还是姐姐心里没底,容不得别人说话?”
结绿微微惊诧地看着阿真,不想入宫一载,阿真竟也在不知不觉间老道了起来,若是当初在家时,有人对阿真这样牵三扯四的抢白,阿真也只会灰头土脸的独自伤心而已。
玉桃唇角轻轻一挑,没再答言,自去厨房收拾她的东西去了。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后宫传奇之萧结绿更新,第 57 章 第五十七章 真相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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