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等结绿回答,便一径捂着肚子跑了。
结绿这才发现自己站的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向前走是一路荆棘,干枯冷硬,走下去只怕要划破了裙子,她思索再三,终究还是沿原路退回来稳妥些,便轻提罗裳,欲要走回山下。
这条细窄的山路皆是乱石堆起,险峻崎岖,结绿一步三晃地往下移。忽然,只觉脚下一溜,踩到极滑腻的一片,整个身子不由自主地向下坠去,结绿心里着慌,忙喊“救命”,蓦地里伸出一只大手,将她捞起来,结绿身子吊在半空中,裙子早被划出好几道口子。那人声音低沉,对她说道:“别出声,我拉你上去,若惊动了人,你更跑不掉了!”
结绿来不及想这人话中之意,在危难之中蒙他相救,也只得事事听从他的吩咐。当下便不再哭喊。
那个颇有膂力,双手箝子似的,把结绿一点一点拽上来。结绿惊魂甫定,怔怔地打量着眼前的救命恩人,只见他一身银亮铠甲,胸前绘着五彩斑纹,袖口裤角微微露出绛色深衣,足下套了厚厚的皂底靴——正是羽林郎的打扮!
淡淡的星晖下,结绿只能看见他的面庞轮廓,想来是个英武之人。结绿曲身行礼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见那人拼命朝自己摇手,显是不让她再说话的意思,那人游目四顾,见周匝无人,才悄声道:“别吵,怕是有人要去山脚下,查探你的尸体呢!”
结绿颈后的寒毛根根直竖,瑟缩道:“这……这是……为什么?”
那个又细听了一番动静,道:“走,我带着去个能说话的地方!”
结绿被那人引着下了山,七拐八弯地不知走到了什么地方,最后行至一处大殿的飞檐之下,檐角的琉璃瓦在夜色里映着幽深的寒光。
结绿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那人说:“浣霞殿——就是尚寝局!”
结绿一阵怔忡,眼前这人说话的声音,似在哪里听过一般,这时只听那人又说:“今日之事,不可让他人得知,若有人问起来,只说自己失脚跌下山去了。”
结绿心头如电光火石,骤然忆起旧事,指着那人,结结巴巴道:“你是……是……浣花殿小厨房里那人!”
她担心说出“刺客”二字会引人注意,不想那人只一愣,便笑道:“姑娘好记性!我还当你早忘记了!”
那惊魂一刻,结绿怎能忘记,不过当初是魂不附体,今日这人救了她的命,结绿不由觉得这曾经扬言要杀皇帝的刺客,也有了些英雄气概。
结绿说出心中的疑虑,问道:“可是宸妃要害我?”
那人似有迟疑,说道:“今日我救你,也是受人之托,托我之人,只愿你从此放下与宸妃的恩怨,至于宸妃那里,有人会想办法,总不叫她再起歹意便是!”
结绿终究不放心宸妃,却也无法。他蒙人相救,也不好再说担心日后宸妃加害于她的话,心中只暗自打定主意,以后处处小心就是了。
她心里还存着一个大大的疑问,因勉强笑道:“小女子蒙壮士救命之恩,日后定要烧香拜佛,为壮士祈福祈寿,只是不知您和背后那位恩人的尊姓大名,还望告知!”
那人清淡地笑笑,道:“我叫袁廷烨,托我救你之人,不想让你知道她,在下不便相告……”
正说着,浣霞殿有宫女出来泼水,袁廷烨耳力异于常人,远远便知有人过来了,当下便从怀中掏出一件物事,向结绿脸上一套……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只闻耳畔一声惊恐的锐叫,伴着水盆落地之声,袁廷烨忙拉着结绿疾走,隐隐地只听见浣霞殿前人声鼎沸起来。
又不知奔了多久,结绿早已是上气不接下气,袁廷烨才停了下来,结绿将面上的物事一摘,这才明白,方才套在自己脸上的是一只代面,她映着晕黄的月色细瞧,竟是个青面獠牙的恶鬼面具,阴恻恻地瞧着怪碜人,怪道方才那宫女如此惊叫。
方才惊动了宫人,袁廷烨也只得出此下策,若是被人撞见,定要误会的。宫女与侍卫苟且,古来有之,一旦被抓,是要株连家人的。
袁廷烨拱手笑道:“这里是浣花殿外的井亭,你应当认得,我也算送佛送到西了——记住我方才嘱咐你的话,咱们后会有期!”
结绿望着袁廷烨将要消失在暮色中的背影,鼓起勇气,问道:“你可是袁太妃的族人?”
袁廷烨闻言又走了回来,双目中充满犹疑,“你怎么知道?”
结绿淡淡一笑,道:“上次你曾说过,你有灭族之恨,大梁开国以来,获罪诛连九族的事并不多,只有前朝割据西京的潭王的袁妃,因与大梁皇族萧氏有仇,被迫令自裁,合族十五岁以上男丁处斩。你……那时应是年纪尚小,才逃得大难的吧!”
袁廷烨笑道:“果然是个聪明姑娘,怪不得如此得主子青睐!”
结绿淡淡笑道:“你就别嘲笑我了,看我都被主子青睐成这样了!”
结绿方才跌下山时,一心只怕脸面受伤,却顾不得衣衫被划出了十几道口子。她此时遍体疼痛,心知身上伤处也一定不少。
袁廷烨向东一望,见半轮下弦月已然挂在柳梢,因笑道:“好歹有性命在,‘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还有要事,就先告辞了!”
结绿曲身行礼,向他告辞,他却真似有什么火急火燎的事,直奔入茫茫夜色中去了。
结绿回到浣花殿,宫女们七嘴八舌的围上来,问为何去了这些时候,又见结绿衣衫褴褛,不由个个吃惊。结绿只敷衍说失脚掉在了山坡子底下,尚服局的宫女们,平日与结绿亲厚的,便抢着烧水,叫她沐浴,又寻来梅花点舌丹,说是山坡子上生的荆棘怕有毒刺,叫结绿祛毒。也有一等嫉妒结绿得主子宠信,心中不忿的,此时却是暗暗趁愿,只是面上不好显出来,也一并跟着惺惺作态。
宸妃赏的两匹尺头丢在了山下,又在慌乱中遗失了几个银锞子,众人皆说宸妃的赏赐,不好不去寻了来,便有人唤了尚服局做杂役的宫女来,一径回去寻,大半都寻了回来,结绿也不一人独享,隔了两日,将尺头送与几位女史姐姐,银锞子交给出宫采办的小内官,买了些胭脂水粉等物,分送与浣花殿的宫女们了。
宫人们各自欢喜,只因素日宫中份例中脂粉头油等物,多是以次充好,因此宫女们每月仍要自己拿银子出来,托采办的内官去外头买。
经此一事,浣花殿的人,无论心中如何想,口头上皆赞结绿心地纯善,行事周全。此是后话。
袁廷烨披着融融月色,自别了结绿,匆匆穿回廊,度溪桥,走甬道,终于来到一处僻静之所,那时正是皎月初斜,月华下立着一个袅娜的背影,分明是个娉婷女子。
那女子听到脚步声,回转身来,急急问道:“事情可办妥了?”m.bïmïġë.nët
袁廷烨笑道:“你也真是奇怪,既这样担忧她的安危,却又再三嘱托我不可告知她救命恩人是谁,我也只好敷衍她了。”
女子既已知道结绿无事,因说道:“我只是担心表姑母做出不智之事,前番她因宫装之事见罪于皇上,结绿一个小宫女哪有这等胆量和心计,必定更有幕后黑手。表姑母若此番害了她的性命,又安知不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只怕她会重蹈康贵妃的覆辙!”
袁廷烨握住这女子的手,温柔笑道:“只怕除了要救你表姑母,也有不忍心自己姐妹受害的意思吧——你就是这样,面上冷若冰霜,内里却是一副古道热肠,我是知道你的,飞琼!”
飞琼猛地摔脱他的手,冷然道:“你别这样,自从我答应父亲入宫的那天起,我与你,已再无可能,你也别再做妄想,攒些银子,好好娶个妻房……以前那些事,都忘了吧!”
廷烨忍着痛楚,铿锵有力地说道:“我怎能忘?难道你能忘吗?你若放得下,又为何要落泪?”
飞琼连忙抬手拭去脸上泪痕,眼中却有新的泪水不断涌出,她哽咽道:“忘了也罢,不忘也罢,我们今生的缘份不过至此而止,难道一个锁进深宫的人,还能有什么指望吗?父亲叫我入宫,是为了日后接替姑母的位子,延续段氏一族荣华的!”
廷烨咬牙切齿道:“什么荣华!你段家的男人个个英雄,为何要靠牺牲女人来得到权势!”他扳过飞琼,紧紧拥入怀抱,情深意切道:“飞琼,自从在姑母家里第一次见到你,我便知道,此生我不会再爱旁人。我只对你说一句话,你一日不出宫,我便等你一日,你若老死宫中,我便终生不娶。”
飞琼只伏在廷烨肩头,哀哀呜咽,道:“你又何必这样,误了自己?你说过的,我说的话,你句句都听。”
廷烨恳切道:“你说的话我何尝不听?你叫我别再去杀皇帝,我也听了你的,可你叫我另娶淑女,我是万万不能,飞琼,你叫我怎样日日想着你,又去面对别的女人?”
飞琼沉浸在挟着痛楚的幸福中,心中不知是苦是甜,是咸是涩?廷烨忽然抱起她来,便往夹道尽头的一间筒瓦泥鳅脊的小屋里走,飞琼慌了神,挣扎道:“你要做什么,这里是尚宫局!”
廷烨心里燃烧着复仇般畅快,道:“就是尚宫局才最安全,我看你那满心权势的姑母能怎么样?他们既要折散咱们,我就偏要做给她们看!”
飞琼一壁低呼着“廷烨,你疯了,快放开我”,一壁拼力想要挣扎出去,只刹那间,她的微弱的呼声也听不见了,喁喁低语都被廷烨尽数含在口中。
夹道尽头的小屋里一片寂然的幽暗,月亮注下的寒冷光波愈加显得白灿灿的,夜风一吹,那月亮好像也跟着瑟瑟的抖了起来,远山重重,黑魆魆的淡影在冰冷的窗棂上交叠,纠缠。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后宫传奇之萧结绿更新,第 22 章 第二十二章 杀机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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