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值的宫娥打起帘子,结绿与阿真皆回身向唤春告辞,道:“姐姐留步!”唤春也不谦让,只立在门槛内目送她们离去。
结绿二人未走出三四步,只听身后唤春却又揭帘子出来,冲着东面大嚷道:“缡儿,你们殿里连一只风炉子也摆不下么?煎个药也要到院子里来,弄得满宫里都是药味,还不够晦气的!”
结绿这才看见东配殿的飞檐下面,蹲着位身量未足的小宫女,正在煽风炉子煎药呢。那个叫缡儿的宫女年纪虽轻,口齿却伶俐,直着脖子叫着:“姐姐且忍耐些吧,谁叫姐姐这样晦气,与我家小主住在了一座宫院里呢!姐姐哪日高升了,才算一生一世离了我们这些晦气的人呢!”
唤春明知她存心揶揄,却又找不出话来堵她,只得哼了声,折身回屋去了。
这里缡儿一头煎药,一头嘟嘟囔囔,“什么阿物儿,都来踩在我们头上,连司局的份例都不给我们,再过个一年半载,一发连份例银子也没有了,我们只活活地饿死算了!”
结绿回眸细瞧,见西配殿前当值的宫娥百无聊赖,正抓了一副羊拐来玩,不曾注意东配殿的情形。她忖了忖,便对阿真道:“你先回去,我还有点事!”
阿真知道结绿智计多端,也不去细问,只说道:“那你早些回去,别误了晚膳!”
结绿答应着,看着阿真一径去了,便折向东配殿,走至缡儿跟前,搭讪道:“姐姐吃过饭了吗?”
缡儿跟着失宠的小主,也没什么气焰,便好声好气对结绿道:“忙着给小主煎药,还没顾上呢。”
结绿笑道:“前些日子偶然瞧见记录各宫份例的册子,你们小主上月的份例似乎还没领呢!”
缡儿苦笑道:“小主除了每月的份例银子倒还能勉强领得出来,可六局二十四司的东西,何尝有过我们的?”
结绿入宫几月,也知道宫中的内官宫女多是些拜高踩低之辈,如柏婕妤这般久病失宠的小主,还不及体面的奴才,份例银子常被层层克扣。柏婕妤是从三品,按宫制每月应从尚服局中领取两套衣裳并鞋袜之类,由尚服局先拔给各宫主位,各宫主位再发给各宫院里的低级嫔御,如柏婕妤这般上头没有主位的,便须尚服局直接遣人送至她的寝处。
可规矩是一回事,照不照规矩行事又是另外一回事。柏婕妤失宠多年,别说尚服局不会遣人来送,就是自己宫里人去尚服局领,也会被人以诸般借口拒绝。这些未放的份例,自然就被各司局有体面的女官们中饱私囊了。
结绿对此节心知肚明,却故做讶异道:“这可如何是好?姐姐可否引我去见见小主,若果有此事,往后我替小主领出来便是了!”
缡儿满腹狐疑,想着自家小主终日卧病,竟还有人来巴结着帮领份例,实是奇闻!但无论如何,有人愿意帮忙总是好的,她也不必陪着自家小主过得这样清苦,便点头道:“你随我来吧!”
东配殿与西配殿虽然同属麟趾宫,相距不过百步,殿内的陈设却是天壤之别。东配殿富丽奢华不说,如今未至深秋,因谨嫔畏寒,屋里已搁着几只笼满银霜炭的黄铜盆,才踏进门槛便是一室皆春。东配殿里却是清灰冷灶,裂了缝的窗扇间漏进凛冽的秋风,柏婕妤窝在木榻上,拥着两条厚被,闭目养神。
她早已听见结绿与缡儿的话,此时听见足音,便微睁双目,见了结绿,姜黄的脸儿却只掠过一丝惊异,然而很快便恢复了常态,笑道:“姑娘请坐!缡儿,去倒杯茶来!”
结绿笑道:“小主常吃何药?可有效验?”
柏婕妤淡淡勾起唇角,笑道:“我的病,都是康宝蟾那个贱人害的!如今吃药,也不过是吊着这口气儿罢了!”
结绿不承想在这个羸弱的身躯里,竟然藏着如此强烈的仇恨,才觉得这个外人看来不堪一击的女子,也许蕴藏着摧杀一切的力量,只是没有机会施展罢了!
柏婕妤见结绿有些瞠目,便开门见山道:“你在外头说的话,本宫都听见了,一个久病之人,没有什么耐性,索性痛痛快快地说吧!世上没有白拣的便宜,更何况在这跟红顶白的宫里——说你的条件吧!”
结绿虽然对柏婕妤的人不可貌相感到惊诧,却也有了几分慰藉,她需要的,不正是这样一个人吗?也只有这样的人,才可以帮她。
结绿起身又行了大礼,笑道:“奴婢佩服小主的爽快!其实奴婢方才言及之事,对尚服局的小宫女来说乃是举手之劳,因此奴婢绝不敢过于劳烦小主,奴婢求的,须得也是小主易如反掌之事!”
柏婕妤笑道:“极好,你也是个爽快人,本宫就喜欢跟爽快人打交道!”
结绿忖了半日,道:“奴婢前些日子为了中秋家宴的宫装之事,得罪了宸妃娘娘……”
柏婕妤打断她道:“原来你就是那个小宫女!”
结绿道:“正是!”
柏婕妤笑道:“恩!你一定是在疑惑,你挑给宸妃的衣裳,怎会那样巧,也穿在了贵妃身上!你在宫里找不到可与之计议之人,宫里的姐妹们,平日里看着还不错,这些大事上,不去害你就是好的了,所以你信不过她们,倒不及来问我这个陌路人,横竖我这辈子也出不了这麟趾宫,对你来说,告诉我,倒比告诉别人更安全!”
结绿心头一震,深宫的人情冷暖,熬干了这个女人的青春,也将她炼成了人精。于是结绿笑道:“小主聪慧!”说着便把来龙去脉,挑着能说的对柏婕妤说了一遍。
柏婕妤听完,点首笑道:“浣花殿或是碧霄宫,一定有霍贵妃安插的人把你挑的衣裳样式告诉了贵妃,至于是谁,那可说不准了,这衣裳从拿出来直至送至宸妃手里,阅者无数,那人未必是针对你,只是叫你因此而触了霉头,我猜,就凭宸妃那小气劲儿,必不会与你善罢甘休吧!”www.bïmïġë.nët
结绿也不便讲她前番从宸妃处领赏遇险之事,因笑道:“多谢小主指点,此事奴婢心里也有颇多猜测,只不知奴婢所想对是不对,故而来请教小主。”
结绿说着便想要告退,柏婕妤却将一双黑幽幽瞳仁盯在结绿身上,问道:“如果有机会,你可愿意做皇上嫔妃!”
结绿不假思索道:“奴婢不愿!”
柏婕妤听她口气坚决,知她不是乔张作致,便说道:“你既对我有恩惠,我也奉送你一句良言,你若果真不想做嫔妃,切记,千万别叫皇上看见你!”
结绿不解,问道:“小主这是何意?”
柏婕妤闭目道:“好了,我乏了,你去吧!”
结绿回到尚服局,心中到底不安生,想着若是万一皇上一时心绪不佳,不喜欢那套锁子锦的衣裳,到时谨嫔必不会干休,但多思终究无用。结绿也很会安慰自己,她才从宸妃的陷害中逃得性命,想必会“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吧!
隔了一日,谨嫔处的宫人唤秋来尚服局,给结绿和阿真颁下赏赐,两人各赏十个玉堂富贵的金锞子,两对赤金坠子。
结绿自是仍与阿真拿出大半来,与宫人们同享。宫人们多半不知内情,以为结绿几日之内,接连受了两位主子的赏赐,且都是后宫得宠的主子,所以浣花殿的宫人里头,也有艳羡佩服的,也有妒火暗生的。
如今且说萧贤自中秋家宴之后,便未曾涉足碧霄宫。初始时也曾怨怪宸妃不知尊卑,时日一长,却又想起她昔日的种种好处来。
这日批完折子,已过戌时,掌印太监福隆御前请旨:“敢问皇上今日移驾何处?”
萧贤伸了伸懒腰,无精打采道:“朕今日哪儿也不去,就在长信宫歇了。”
福隆垂目道:“是,陛下今儿晚膳用得早,这会儿工夫怕是饿了,奴才给您端些点心来,您多少用些吧!”
萧贤微微点头,不过转眼工夫,福隆已端着一盘菊花饼,一只斗彩龙凤壶进来了,福隆拿了一只田黄莲叶杯,为萧贤斟茶,倒出来时,却是新沏的杭白菊。
萧贤慢慢地吃喝,忽然,心头一动,唤了福隆进来,说道:“传旨,移驾碧霄宫!”
福隆眼里闪过一丝不易令人觉察的喜色,立时便扬起尖亮的嗓音,叫道:“遵旨。移驾碧霄宫。”
宸妃早已在碧霄宫正殿中,转了几百个来回,金鸢走上来,为她披了一件孔雀毛织的五彩平金大氅,劝道:“娘娘,这里凉,且到东耳室里歇歇吧!”
宸妃只是默默摇手。金鸢不敢再劝,也退了下去。
碧霄宫寂寥冷落,只有莲花漏在日夜不歇地点点滴滴。宸妃只觉得过了有几百年了,忽然,听到了宫门口内官的通传之声:“皇上驾到!”
宸妃如闻天籁,疾步出门迎驾时,几乎被仙纹绫的裙裾绊倒,她立在碧霄宫灼灼的宫灯下,行礼如仪,低首垂眉道:“臣妾恭迎皇上!”
萧贤扶她起来,笑道:“雪昙何必要站在门外迎驾?夜里冷,听你的声音都在打颤呢!”
宸妃眼里一热,娇声道:“皇上心疼臣妾,臣妾心中感激,却也不敢因此废了君臣之礼!”
萧贤轻叹道:“雪昙还在为前几日的事耿耿于怀呢!”
宸妃伏在萧贤的怀里,摇头道:“臣妾冒犯贵妃,虽是无意,却是有过,皇上责罚的对,臣妾岂有怨言。臣妾只怕皇上从此忘了臣妾!”
萧贤轻点宸妃额头,笑道:“雪昙真傻!朕怎会忘了你,方才朕吃着菊花饼,饮着菊花茶,就想起太后在世时,最爱菊花,你就特地做了菊花饼配了菊花茶哄她老人家欢心,太后临终之时,还时常想着这个味呢!”
宸妃唇角微扬,随即娇羞地低下头,道:“皇上竟还记得……”
萧贤笑道:“时候不早了,咱们歇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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