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渐冷了,小宫女们晚膳后也不在院子里踢毽子了,改在寝处玩双陆,抓羊拐。飞琼仍是一如既往的特立独行,一个人窝在墙角扎花儿,打珠络。
酉时一刻,尚服局的女史钟离琴推门进来,手里托着一个包袱,左右环视一圈,见飞琼独自倚在引枕上,便随口叫了她,吩咐道:“飞琼,你去尚寝局走一趟,把这个包袱给腊月。”
飞琼斜睨她一眼,漠然道:“给腊月的东西,为什么你不去送?这屋里这么多人,打量只有我好使唤么?”
钟离琴被她一通抢白,噎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碍着她是段尚宫的侄女,又不好出言训斥她,思索片刻,只笑道:“姑娘这话就不明白了,往日这里的各位妹妹,哪个没有夜里当过差,比这更晚的时候也有呢!我因往日从未使唤过姑娘,今儿才偶然叫这一回,总不能回回叫别的妹妹辛苦不是?”
她知飞琼与新晋的小宫女们合不来,故而扯了这一堆话,暗中挑拨。飞琼纵然素日清冷如水,也禁不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结绿见冷了场面,便欲拿话岔开,因笑道:“钟离姐姐,尚寝局的份例不是昨儿才给她们送去吗?”
钟离琴才叫飞琼给了没脸,见结绿同她搭话,立时便满面含笑地对结绿道:“她前几日出门撞见了不干净的东西,到如今还高烧不退呢!宫里请了法师来做法,说腊月八字与红色犯冲,衣裳鞋袜上带一星半点儿红色的也叫扔掉,可你知道,宫里的服制虽尽是浅淡之色,可哪件衣裳能一点红色也不带呢,因此她的衣裳倒扔了大半,没办法,才求我们尚服局从库房里找出些积年存的旧衣来,叫她暂且凑合凑合!”
说罢,又瞥了飞琼一眼,笑道:“既然姑娘们都忙,少不得我亲自走一趟了!”
结绿忙近前几步,接过来,道:“哪里要劳动姐姐?我与飞琼一同送去便是了!”飞琼才显出拒绝之意,结绿就回眸笑道,“我前几日才差一点跌下山坡子去,夜里黑,若是不当心,可没有人来救我!”
飞琼蹙眉,恨恨地撂下针线,一声不吭地随结绿出了门。
浣花殿与尚寝局所在的浣霞殿相距甚远,须走过一大段虎皮石砌成的甬路。飞琼只快步向前走,结绿在后一头追,一头气吁吁道:“你慢些儿,我快赶不上了!”
飞琼健步如飞,昂首道:“谁叫你拉我来当这趟差?你自己要做好人便做去,为什么拽上我?”
结绿索性站定了,叹道:“救人性命的事你都肯去做,给腊月姐姐送两件衣裳,就这样叫你厌烦么?”
结绿看到飞琼的身子在夜风里,不由自主地抖了抖,回头道:“你在说些什么?我听不懂!”
结绿笑道:“你果真不懂么?叫袁廷烨来救我的事,才这样两天你就忘了?”
飞琼厉声道:“你再胡说,我要回去了!什么袁廷烨,你自己发疯说混话,不要扯上别人!”
结绿清浅而笑,道:“你放心,他救了我的命,我怎会说对他不利的话?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何要救我?我更加不明白,既然这宫外有真心对你的人,你又为何来这不得见人的地方?”
飞琼再也忍受不住,伏在墙上痛哭起来。她从不惧怕什么深宫规矩,这样的日子对她来说,早已生不如死,但她害怕连累廷烨,日日与他咫尺天涯,这样近又那样远。
结绿抚慰她道:“你也别哭了,你们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决计不会告诉一人就是了!”
飞琼渐渐止了哭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他可是答应过我,不能叫你知道!”
结绿笑道:“这事说来话长了!”便从入宫第一日,在浣花殿小厨房遇到袁廷烨,这次又是如何认出他便是那个受伤的刺客之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方叹道,“我也是有一半是猜的,那时我养母开的茶馆里,常有一些达官显贵造访,我还记得你的伯父段佑安,曾带着他的嫡妻袁氏去过。当时也没在意,后来我细细一想,那袁氏可不就是前朝袁妃的族人么?因此才想了这些话来试你!”
飞琼冷笑道:“若是你猜错了,可不要白白叫人知道了你的秘密。”
结绿笑道:“我既要问你,必是有□□成的把握!”
飞琼摇头叹息,道:“也是我沉不住气,竟被你哄得吐了口!”
结绿哂笑道:“你是关心则乱——这多好啊,总是知道有那么一个人,心里只想着你。我们这些做宫女的,一辈子锁进深宫无人知,想要有个一心一意待自己的人也是难如登天啊。”
飞琼听得这话,悲喜交加,抹干脸上的泪痕,道:“你哪里知道我心里的苦楚!我与他也是前世冤孽,那年他才从流放之地净州回来,安葬他母亲,只去了他姑母家一趟,便叫我遇见了他。唉,他们袁氏本是大族,当初他姑母是因为家里落难,才嫁了我们这贫寒之家,我们段家这十几年来,却靠表姑母得了皇宠,家境渐渐好起来。父亲深知宫中若无亲眷提携,家里的富贵也终究是昙花一现,我们族中又没有别的适龄女孩,只得叫我入宫来,辅助姑母。”
结绿想不到,人人称羡的飞琼,心中竟藏着这样许多凄苦。因问道:“宫女也并不是绝无出宫的可能,若是……”
飞琼惨然道:“别人兴许有,我却绝无可能出宫。家里叫我入宫,就是为了延续家族富贵的,我此生,也必是如姑母一般,要老死宫中的。”她又拭了拭泪,笑道,“你也不必承我的情,我叫他救你,是怕表姑母因此招祸。”
结绿唏嘘道:“我今日才算知道,原来这世上,各有各的难处。罢了,你若是信得过我,往后有什么用得着的地方,尽管来找我。我此番虽说是被人陷害,才得罪宸妃娘娘的,你若不救我,我也只能做个冤死鬼。我们做宫女的,不过是些命如草芥的人罢了。”
飞琼看了看柳梢之上的月色,催促结绿道:“咱们别在这里说话了,再不快走,回来晚了,有人要起疑心的。”
结绿这才想起来,对飞琼笑道:“说起来这趟差,也理该由我们俩来当才是,腊月姐姐受惊吓,也是为着那日袁大哥救我被她撞见,不得已才装神弄鬼的!”
飞琼扑哧笑了,结绿见她脸上虽挂着泪痕,眼里却蕴了几分甜蜜的笑意。
碧霄宫又恢复了往日热闹。满园松柏生翠,阴阴如玉,秋菊迎风盛开。还未至初冬,屋里早已通了地坑火龙,一篓篓的银霜炭堆在库房里,足够用两个冬天的。
萧贤这几日喜忧参半。喜的是御史台侍御史林鸿远下江南考核官员政绩,圆满归来。他本是个清廉之人,此次不但考察了官员,又兼整顿了吏治。吏治一事,向来最令当政者头痛,林鸿远当的这件差,若稍有差池,非但无功,反而有过。因此萧贤始终对他的女儿静嫔未加宠幸,也是担心他真有什么闪失,自己碍着静嫔,处置也不是,不处置也不是。眼见林鸿远办差得力,萧贤已然打算,不日便召幸静嫔,侍寝之后,晋位份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忧的是前几月宫中流行风热之症,便以尚寝局最为严重,如今又有尚寝局的女史撞鬼之事。他生平最厌这些怪力乱神的说法,然而宫中屡生事端,也不由得他心中不安,只得应允贵妃的请求,叫宫里的法师去浣霞殿驱鬼。
宸妃为萧贤搛了一筷子桂花干贝,笑道:“这是小厨房用院子里新采的桂花烧制的,今秋桂花开得不多,统共也不过收了一鬼脸青,臣妾知道皇上爱吃这道菜,因而特地吩咐金鸢收在地窖里呢!”
萧贤敷衍地尝了一尝,只淡淡地说了句“好”。
宸妃放下筷子,关切道:“皇上这几日进膳总进得不香,可是有什么心事么?”
萧贤不语,宸妃故意思忖半日,忧虑道:“皇上可是为了尚寝局的事?”
萧贤沉默地点头。宸妃眼波如媚,笑道:“臣妾近来也听闻此事,想来宫中也实在多事,今春宫里出了刺客,竟没抓住人,这也不说了,好容易这几个月风平浪静了,尚寝局的宫人又是多病又是撞鬼,臣妾想,这些事或许并非人为,因此斗胆请了钦天监的监正郑世杰,夜观天象,若有可以采纳一二的,也算臣妾为皇上分忧了。”
萧贤想了想,慎重道:“既然是雪昙的一片好心,便宣郑世杰来吧!”
福隆即刻出去传旨,一时郑世杰来了,先行过大礼,参拜皇帝和宸妃。萧贤叫起,问道:“宫中近来多事,你研究星相之术也有多年,可有什么心得?对朕说说!”
郑世杰端然长跪,声如洪钟,道:“微臣近来夜观天象,发现天禽星光芒大盛,天辅星暗淡无光,天禽星主祭祀求福,天辅星主起造嫁娶,迁移埋葬,臣愚见,皇上前些日子整修钟灵宫与麟趾宫,恐于天象不合,再则婚娶之事,近来怕是也不宜行。”
萧贤心中略有所动,然而面上只做不信,笑道:“若如你所说,天禽星主祭祀求福,难道宫中有事,竟是因朕祭祀之礼不周?”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后宫传奇之萧结绿更新,第 25 章 第二十五章 情伤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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