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花打开妆奁,将贵妃的满月礼一一呈上,样式材质虽比皇上御赐地逊了一等,倒也不菲,亦是皆用纯金打造。
宸妃照样道了辛苦,又重重打赏寒花,金鸢见有客,又吩咐小宫女多笼了几盆银霜炭,殿中一时洋洋如春,宾主言笑晏晏,那恭维奉承之热,直欲将这严冬的寒意驱尽了。
寒花一壁说笑,一双眼睛却骨碌碌地在殿里扫来扫去,她见宸妃迎她进来时虽喜气盈盈,眼角眉梢处却似乎有干涸地泪痕,殿中金砖的如意凹纹里,亦有细碎瓷片,椒房墙壁上还遗存着湿乎乎地水渍,其中一块水渍中央还有一块浅玫色,寒花正猜不出那是什么物事,猛然意识到偌大一座正殿,却无一只花樽,今日天气晴暖,宫中各色梅花争奇斗艳,嫔妃们哪个不折得几枝欲放的春色,养在花觚凤尾樽里?
寒花见夏掌珍才送了尚功局的满月礼来,略略一想,便猜着了七八分,她有心投石问路,言语之间冷不丁地问道:“今儿晨起,御园疏影塘边梅花开得精神,贵妃娘娘特意命我折了几十枝,养在长秋宫里,连毅王殿下的书斋里也插了十几枝呢,我记得娘娘是爱花儿的人,怎么今日殿中不见半朵花影?”
宸妃听得寒花询问,脸上立时青白交加,不知如何应对,幸而金鸢机灵,甜脆的嗓音如莺声呖呖,道:“娘娘哪里是不想折花插瓶,只是怕公主幼小,怕沾了花粉有损玉体,故而娘娘严命,碧霄宫上下一概不许见花儿朵儿的!”
寒花“唔”了一声,不置可否,又耽了一会子,便告辞走了。
这里夏掌珍也回了浣云殿。宸妃多少有些心虚,道:“你说寒花不会在贵妃跟前乱讲吧!”
金鸢不屑地向殿外瞟了一眼,道:“娘娘何必怕她!别说她没见着,就算亲眼见了,碧霄宫是娘娘的地方,就是贵妃也不敢怎样!娘娘才为皇上诞育公主,正是皇上心尖上的人呢!”
宸妃听金鸢如此说,也就不以为意了,唤乳娘抱过小公主来,亲手执了个又香又圆的柚子哄她玩儿。
贵妃坐在三昧斋中,心烦意乱。她的脚边笼了四五个炭盆,烘得室中胜似阳春,霍贵妃穿着烟霞蓝妆缎齐胸短襦,领口袖边都镶着紫貂绒,三四寸的风毛软软拂过她的雪肤,腰间湖水色落梅细褶长裙,尚服局新裁的冬装轻软暖和,行走室外尚且不惧风雪,此时身处内室,贵妃额角不多时便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寒香抽出银丝素锦绢子,替霍贵妃揩汗,还未揩净,贵妃朝寒香摆摆手,如坐针毡,寒香便停下,勉强劝慰道:“娘娘莫急,殿下那些诗词,兴许是写着玩儿的!”
贵妃双目微阖,喃喃道:“养了十几年的儿子,我还不知道她,这一年多我就觉得他失魂落魄必有缘故,果真叫我猜中了!”
霍贵妃手边的虬龙捧寿紫檀案上,搁着一沓写满字的玉版宣,压着田黄石雕貔貅的镇纸,案上黑漆牙雕梅花笔筒里,插着五六枝狼羊兼毫的湖笔,笔尖并无墨渍,显是久未动过,贵妃执起其中一张,念道:“你听听,‘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若不是心有所属,怎么会抄录这些情词艳调?”
寒香蹙眉道:“这奴婢可就不懂了,娘娘不是几次提出要给殿下放几个人在身边的么?”
霍贵妃杏目一凛,唇角勾出一抹冷肃的笑意,道:“你懂什么?一个男人,到底拥有多少女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谁能抓住她的心!”
言罢,手扶额角,倦意沉沉地倚在案头。
寒香似懂非懂,看霍贵妃心绪不佳,又不敢再问下去,这时珠帘外有位着银白织锦宫装的女子缓步走近,寒香忙站起身来,迎了上去,恭敬道:“周姑姑来了!”
周姑姑捧着个梅花回纹盘,里头盛着一盏龙眼莲子汤,笑道:“奴婢给娘娘送安神汤来了!”
贵妃抬眼,喟然叹道:“‘心病终须心药医’,心不定,喝再多的安神汤也是无用。”
周姑姑垂目道:“娘娘从不是耽于儿女私情的人,咱们霍家也不是玉堂金马的名门,娘娘由嫔位入宫,能够熬到今日,正是放下了别人放不下的东西!”
贵妃眸中闪过一丝黑亮,似夏夜的闪电划过旷野,静静笑道:“本宫一辈子都没有得到想要的东西,所以我不能让娇鸾重蹈我的覆辙,娇鸾得到的必须是独一无二的!”
周姑姑眉心一攒,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安慰贵妃道:“姨太太家的小姐自然是独一无二的,别的不说,就凭她与殿下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两姨兄妹!”
贵妃灰黯的神色中掠过无奈,低低道:“你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些……”
寒香隔着宝光交照的珠帘回禀道:“娘娘,荣宝来了!”
贵妃的赤金嵌翡翠粒护甲在碗盏上狠狠地划着,咬牙道:“叫他进来!”
荣宝一身宝蓝内官服制,穿着倒也精神,只是一踏进来,便迎上贵妃的横眉冷目和周姑姑流转的眼波,荣宝便知大事不好,他素来机灵,打了个千儿之后,便垂手低眉,不似往日般在贵妃面前言笑了。
果然贵妃抿了一口安神汤,面上波平如镜道:“你日日跟着王爷,可知他近来郁郁寡欢,是为了什么?”
荣宝心思一转,知道贵妃定是知道了什么,才会来讯问于他,他沉了一刹,笑道:“王爷自幼便是沉静的性子,娘娘是知道的,凡事又不爱说,因此王爷的心事,奴才竟不能了然!”
贵妃秀目圆瞪,怒道:“我今儿没闲工夫跟你磨牙,洛南的病才好了不到两月,如今又是病势沉沉,他虽然身子弱些,哪里能弱到如此地步?你若是识相的,知道什么,具实以告,我自会予你记一功,你若想隐瞒半句,休怪我不顾念往日情分!”
荣宝从小跟着洛南,知道这位铁腕皇妃的手段,她若想叫人三更死,谁也活不过五更,荣宝心内只叫苦不迭,想将此事推到主子身上,无奈洛南病了三日,水米都不进,荣宝深吸一口冷气,坚定道:“也罢,我便将知道的都告诉娘娘,只是请娘娘也体谅王爷,奴才虽愚钝,可这些年跟着王爷,王爷对娘娘的拳拳深情,奴才是看得真真儿的!”
母子情深,虽不消他人说,霍贵妃脸上却有隐约的得色,道:“我自有分寸,你快说吧!”
荣宝便将洛南与尚服局的小宫女偶遇生情,再悄悄命他向姜司衣打听,却得知伊人已去,洛南伤心至今的种种,告诉了霍贵妃。
霍贵妃听罢,默然良久,慢慢扬了扬因为端着碗盏而有些僵硬的手指,惘然道:“你先下去吧!”
荣宝未卜祸福,只得揣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退了下去。
贵妃如一潭静水的脸上,突然漾起一丝波毂,凄然笑道:“没想到我竟养了这样一个痴情的儿子!”她的笑容美艳动人,却挟着摄人魂魄的冷意,如初绽的梅蕊上凝了一层薄霜。
周姑姑似乎大为感慨,岁月留痕的脸上,浮起一缕幽怨的甜蜜,她接过贵妃手里的斗彩雉鸡碗,略松了一口气道:“这样也好,至少娘娘不必再为毅王费心了,荣宝说的应该不假,奴婢也确是记得一年多前,尚服局有个小宫女被逐出宫,那时姜长绮还是以司衣身份代行尚服之职,她也向娘娘回过这事的。”
贵妃颔首道:“不错,确有此事。”
周姑姑打叠起精神,笑道:“情意再深,时日一久,终究也是要淡的,娘娘也不必再去询问毅王,免得他与荣宝主仆生了嫌隙,荣宝这孩子,灵透得很,又是从小跟着殿下的妥当人。”
贵妃深以为然,点了点头,交待周姑姑将案上抄满诗词歌赋的纸搁回原处,正在这里议论着,只见寒花匆匆进来,身上犹带着的瑟瑟冷意,她一面搓着手背取暖,一面给贵妃行礼,道:“娘娘,奴婢的差事已办妥了,只是方才在碧霄宫看了一出好戏,真真可笑!”
寒花扑闪扑闪的眼睛着流溢着幸灾乐祸的笑意,这倒引得贵妃与周姑姑来了兴致,齐问道:“到底有什么乐子,说出来我们也听听!”
寒花便将才刚碧霄宫的所见所闻细细说与贵妃与周姑姑,周姑姑不屑道:“只看这一件事,宸妃就是个浅薄之人。”
贵妃莞尔道:“浅薄些也好,越聪慧懂事的越不好对付!”
寒花到底年纪轻,藏不住话,插嘴道:“碧霄宫里人多嘴杂,她这一闹,皇上想不知道也难!”
贵妃这才沉吟道:“皇上就算知道,此刻也绝不会对她怎么样,毕竟宸妃刚刚诞育了皇长女,风头正劲呢!”
寒花不以为然道:“生了公主又能如何?到底还是及不上林淑仪的圣宠。奴婢听皇上身边的喜宁说,皇上虽然日日去看望小公主,却极少召幸宸妃,侍寝依旧是林淑仪占去大半!”
贵妃与周姑姑相视会意,虽有些许酸意,心头却也是一松,到底林淑仪侍寝,贵妃还是放心的多。
贵妃重重点头,寒花会意地告退。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后宫传奇之萧结绿更新,第 66 章 第六十六章 情露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