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姑姑端起粉彩盖碗，撇了撇茶叶，笑道：“若昭这居处甚是优雅，便如你的品格，廉洁清正。”
宁尚寝苦笑道：“周姑姑这话若是前几日说，若昭还会受宠若惊，此时说出来，却只能叫我羞愧难当了！”
周姑姑笑道：“罢了，你也不必自责太甚，连贵妃娘娘素日都称赞你，说你办事温而不火，不骄不躁，此事只是有小人作祟，才使尚寝脸上无光。”
宁尚寝叹道：“便是贵妃娘娘不怪，若昭又怎能宽恕自己过错？”
周姑姑沉默一回，细细想着该怎么说底下的事，半晌，才打叠起精神，笑道：“两个宫女不是已经抓起来了？想必不日便会有结果了！”
宁尚寝看看周姑姑，欲言又止，周姑姑觉得时机已到，因笑道：“若昭似有难言之隐，我虽在长秋宫不大问外头的事，却也听到两个小宫女被捕之时，一个大呼冤枉，一个惊极晕厥，难道此间竟有隐情？”
宁尚寝见周姑姑问起，若隐而不发，致使无辜之人蒙冤，她此生只怕难得安宁，宁尚寝立时下了决心，对周姑姑道：“若昭并不知晓其中内情，只是担心那小宫女若是果有冤情，而又经不住慎刑司的阵仗，说了违心的话，一则宫中从此添一缕冤魂，再则真凶只怕要逍遥法外了！”
周姑姑一壁听，一壁微微颔首，道：“若昭果然是个正道直行的人，看来素日贵妃娘娘也未看错你！”
宁尚寝一惊，道：“难道贵妃娘娘查得真相了？”
周姑姑摇头，道：“贵妃深居简出，不过听回事儿的宫人说了个大概，只是她与若昭心有戚戚，也隐隐觉得有些古怪！”
宁尚寝赞道：“娘娘果然英明！”
周姑姑叹道：“然而事关宸妃，娘娘不便干涉太多，故而希望尚寝能够暗中查访，找出元凶！再者，”周姑姑拖着曳地的长裾走过一溜长窗，侧耳细辨之下并无闲杂人等，才悄声说道，“实不相瞒，若昭，你我也是从小宫女一步步过来的，我又素来喜欢稳重能干的属下，那两个女孩儿，我早有耳闻，很想日后多加照拂，这些年来入宫的女孩儿虽多，真正技艺好，会办事的又有几个？不知若昭肯不肯帮我这个忙？”
宁尚寝听得此话，已明白了□□分，周姑姑确是个胸襟宽广之人，并不像宫里有些年纪大些的女官那般，打压脱颖而出的后辈，而是一力提拔，以使其忠君之事，宁若昭当年还是小宫女时，便受周姑姑多般照拂，才让她这个不喜结党营私的宫女，能一步步坐到尚寝的位置上来。
可是周姑姑今日来求她，难道真的单是为了想提携后辈么？只怕这请求之中还有贵妃的影子。但此事若是贵妃发话，凭她的性子都可以婉言相拒，只是周姑姑开口，却不容她拒绝，不提知遇之恩，单凭那一件事，便足以叫她以命抵偿那份人情的。
宁尚寝舒一口气，笑道：“姑姑不必如此客气，当初家父重病弥留之际，是您向圣上报我感染时疫，才使若昭能赶回家去伺侯父亲临终，得尽孝道，别说今儿这么一件事，便是拿若昭的性命，又何能报答姑姑万一？”
周姑姑面上极尽谦和之色，心中却对贵妃赞叹不绝，想着娘娘神机妙算，所料一事果然分毫不差，她笑道：“若昭言重了！父慈子孝，人之天性，我也是凭着我一颗良心做事！”
宁尚寝感慨道：“若非遇着姑姑心地纯善，若昭只怕下半辈子只能遗憾相随了。家母每每提及此事，还时常念叨姑姑的恩德呢！”
周姑姑便问道：“令堂身子可还康健吧！”
宁尚寝提及老母，也不免眼泛泪花，却仍旧笑道：“托姑姑的福，倒还硬朗，只是去岁冬里添了痰疾，请郎中开药吃着，倒也还好！”
周姑姑笑道：“不是我说你，廉洁清正虽是你的好处，却也苦了家里人，你看看各司局中与你同等职位的女官，家人哪个不是锦衣貂裘的？”
宁尚寝略一怔忡，又摇了摇头，道：“旁人是旁人，若昭有自己做人的根本，也只得将俸禄省俭着用，多攒些钱照顾家里！”
宁尚寝送周姑姑离开后，将自己关在屋里，足足关了半个时辰。闭目沉思，而后，她打叠起精神，招呼近身女史湘漪进来，对她耳语了几名句，只见湘漪缓缓点头，一时便领命去了。
湘漪出了浣霞殿，先沿着缀锦桥一径去了慎刑司，慎刑司中管番役的孔嬷嬷，是湘漪的姑母，湘漪将两个塞满金锞子的荷包给了姑母，求姑母好歹疏通疏通靳嬷嬷，三日内先轻些用刑，务必使人活着，靳嬷嬷与孔嬷嬷素日便互有人情往来，也就答允了。
湘漪出了慎刑司，经过御园回至浣霞殿时，见湛蓝的天色底下，白晃晃的日头照在身上，暖洋洋地，透着说不出的舒服，便有意在御园里多徘徊了一刻，才慢慢地回尚寝局交差。
宁若昭静静地坐在补桐室里，杂役宫女给她端晚膳来，她动了一两口，又叫人端了出去。冬天日短，未至酉时，屋里已罩上了满室淡黑，宁若昭也不点灯，一会儿湘漪走进来，附在她耳边悄声道：“回尚寝的话，您让做的事都做好了！”
宁若昭点点头，平静道：“你在院子里转一圈，催小宫女快些歇息。”然后，她理衣整鬓，又对湘漪道，“掌灯吧，给我端碗姜茶，再把她叫过来。”
湘漪将白瓷莲花灯点上，领命去了。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腊月进来了，她方才被宁尚寝遣去，去给嘉德宫的静贵嫔送青鸾肩舆，这肩舆是皇上吩咐特为贵嫔准备的新年大礼，尚寝局不敢丝毫有怠，故而叫她这个女史亲自看着几个内官抬到嘉德宫的。
宁尚寝的补桐室，纸窗木榻，一洗繁丽之象，往日她也是常来的，今夜不知为何觉得阴森森的，宛如走进一个雪洞一般。
腊月向宁尚寝行了礼，回了办差之事。宁尚寝微微点头，用悲悯的眼神凝视了腊月一会儿，才缓缓道：“外头天冷，喝碗姜茶驱驱寒气吧！”
腊月受宠若惊，又有些摸不着头脑，虽说宁尚寝平日也很照顾她和湘漪，却不似今日，她的心里却隐隐有些莫名的恐慌。
宁尚寝看着腊月把一碗姜茶喝下去，低眉说道：“你十三岁入宫，如今也快十年了吧！”
腊月脆生生地答道：“正是呢！我和湘漪同时入的宫，到明年春里就满十年了。”
宁尚寝低沉道：“记得你们才来浣霞殿做小宫女时，才跟结绿她们这么大，那时我还是司设，就对你们说‘为善者不见其益，如草里冬瓜，自应暗长，为恶不见其损，如庭前春雪，当必潜消’，坏事做多了，总有露出马脚的一天。在这个拜高踩低的宫廷里，谁也不想被人小瞧了去，都想方设法的往上爬，可往上爬，也要‘取之有道’，若想踩着别人的性命，攫取名利，便是不义，‘不义而富且贵’，便是浮云，你见天上的云霞，虽然一时间绚丽多姿，哪是能够长久的？”
腊月玉立在宁尚寝面前，心底的恐慌越来越浓，却也只得咬紧牙关，讷讷道：“尚寝教训得是！”
宁尚寝疲倦地摇头，道：“你若果真觉得我说得有理，就不会做下那些事。如今我却是保不住你了！”
腊月眉心间跳过一缕火焰，宁尚寝方才说的是“那些事”，难道……她一颗心在腔子里上窜下跳，又不能坦然相问，只得揣着明白装糊涂，道：“尚寝的话，奴婢不懂！”
宁尚寝的眼底划过一片薄薄的锋利，肃然道：“施苦肉计故意染病，传给冯司设的是你吧！你明知道她身子虚弱，禁不得病，还利用她对你的一点慈心，过了病气给她，你遇鬼受惊，但并无大碍，后来生病，却是你故意用了感染风热之症的杂役宫女的食具，才染病的。若不是我与方太医的交情，求他在宫外尽心医治冯司设，只怕此时梦澜早已魂归黄泉，如此恩将仇报，也只是为了能比湘漪早些坐上掌设之位？”
腊月先是惊异，听到后来却又冷笑道：“原来尚寝竟是听了湘漪的话，才来拷问我的！我与她同居一室，她竟将这样的罪名加在我身上，此人居心叵测，请尚寝明鉴！”毣洣阁
宁尚寝低头抚摸着她的素银镯子，淡淡笑道：“我自然会明鉴，没有证据的事，你也自是不会承认的，可是‘人在做，天在看’，你不知收敛，野心勃勃，终究是会留下马脚的！”
腊月瞠目，道：“奴婢……奴婢有何马脚可留？”
宁尚寝盯着腊月红润的脸色转为青白，俯身掀起桌帏，从桌子底下推出一只黄铜炭盆来，腊月一见此物，腿都软了，不由自主地跪在地上，双手犹是哆嗦不停。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后宫传奇之萧结绿更新，第 34 章 第三十四章 马脚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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