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将我的名字念得回环往复，缱绻温柔，唤我于沉黑之境，挽我于曳尾泥涂。
“觅儿，醒醒……”
头痛欲裂，我用尽全力，却僵直得连根手指也动不了，只觉得深寒入骨，仿佛体内流动的不是血液，而是冰渣……
忽而，身后一软，有人将手掌抵上我后背，手指修长，指节散开如舒展的枝叶，涓涓热流涌入四肢百骸如泉水潺潺，轻柔熨帖如清风拂体，雄浑沉劲似大江涌动。
我舒服地喟叹一声，缓缓睁眼，四周的景物一层层清晰起来，不再如水波般动荡不休。
眼前，玉台基，明瓦窗，蟠龙柱，庑殿顶，正是天界七政殿前。
有雪，飘落。
天阶下，我被小鱼仙倌拢在怀里。
他的身子挡在我身前，宽大的衣袖将我从头到脚密密遮住，以至于他的头顶、肩上积了层雪料子，却更显得肌骨晶莹，清淡雅洁，在深浓的夜色里像一捧未经尘世玷染的雪。
见我醒了，他的眼眸顿时亮了亮，一亮间闪过诸般情绪——疼痛、忧虑、悔恨、不安……
“你看你，手这样冷，可莫要冻坏了才好……”
他执起我的手，触手的冰凉令他不由蹙了蹙眉，终是忍不住柔缓了声音，低低轻责。
我透过他的肩，望见九重天界漫天大雪，心中一揪。
天界自古风和日丽，只有朝夕轮回，而无四季更迭、风霜雨露。若天象有异，必是五行失衡，阴阳紊乱之祸。当年，花神娘亲仙逝，群花凋敝，十年间，六界上下未再开过一朵花，结过一次果；天帝太微神灭，天洪决堤，百川水潦三十年，凡间饿殍枕藉，尸横遍野……
如今这雪，想必是因鎏英而落。
魔尊亡故，梼杌出世，妖族觉醒，魔界覆灭，六界将乱……
我闭了闭眼。
小鱼仙倌，我不怕死，可我若是死了，你怎么办？若我逼着你答允我独活于世，想必活着的每一日，于你而言都是煎熬；若你随我赴死，世事已如此艰难，天下苍生也再经不起雪上加霜。
原来你与我，轮轮回回，到最终仍是注定生离，连选择共死的权利也没有……
我一点点抽出被他握着的手，勉强撑起身子，沉默且倔强地跪回雪中。
没有他的遮挡庇佑，凛冽寒风拽着霜雪直直打在我身上，膝下积雪化冰，寒气入骨，一片湿凉。
“你已跪了一天一夜了，不要任性，起来吧。”
他轻叹一声，伸出手，欲拉我起身。
我微微一让，他的手落在空处。
“我不起。若陛下不成全我，我便长跪不起。”
他的手停在空中，没有立即收回，微微蜷起的手指仿佛要抓握住那一份清冷，以此来抚平内心深处的惊涛骇浪，疼痛无边。
“成全你？”
他轻笑了下，只是那笑比雪更冷：
“觅儿，你要我如何成全你？”
我仰起头，望进他眸中我苍白的脸：
“求陛下，放了我吧……”
小鱼仙倌轻轻一晃，几乎站立不稳。他闭了闭眼，似用了极大的力气才支撑住自己，良久，方道：
“曾经你为了旭凤跪我，求我放了他；如今，你还是为了他跪我，求我放了你……觅儿，你如此逼我，不过是知道我会心痛，不过是仗着我舍不得。”
薄薄急风掠过，雪光刺目，逼得我眼中酸楚夺眶而出。
“不许哭！”
他扣住我的脸，迫我抬起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我挣扎着往后缩了缩，那冰冷的手指稍一用力，便疼得我倒吸一口凉气，再动弹不得。
“不许哭。你此刻的眼泪是为我，还是为旭凤而流？若是为了我，那大可不必，我总是舍不得你难过的。若是为了旭凤，那我即刻就替你去杀了他，让你这一生再不用流泪。”
他语气冷静，阴沉的脸俨如修罗，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冷酷。
我第一次看见他这样几欲吞没人的眼神，好似遍体鳞伤的野兽，不再雍容淡定，不再笑意微微，不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也不再容忍我的逃离与背叛。
他在告诉我，哪怕是痛，也要痛在他怀里。
散乱的发丝飘在我耳边，他蹲在我面前，修长的手指将一缕缕碎发绕起，仔细别在我耳后，声音温柔彻骨，却又很冷，幽幽的，仿若海妖的呓语，蛊惑人心：
“觅儿，你不是说过，你心里也是有我的，对不对？忘了他吧，我会对你好的……除了旭凤，你想要什么我都允你……你回头看看我，看看我，好不好？我是真的真的……”
他没再说下去，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与乞求。
我的指甲早已深深掐入肉里，掌心一片黏湿，却一点儿也不觉得痛。
命运当真如斯无情，我与你永远错过一步，只这一步，就像九垓隔着八埏，碧落距着黄泉……
“小鱼仙倌，对不起……我曾以为自己心中有你，其实只是你对我太好了，我自觉有愧，想补偿你……是我错把感激当成了爱……”
他眸光暗了暗，长睫微垂，静若处子：
“如果我说，愧疚也好，补偿也罢，只是感激……也可，能不能……就留在我身边？旭凤已有了妻子，我怎能让你与旁人共侍一夫？”
“……嫁给我，就算永远也不能爱我也没关系，只要让我能名正言顺地去爱你，护着你，我便心圆意满，再无所求了……可以吗？”
我狠了狠心，将一颗心撕成两半，一半叫痛不欲生，一半叫有所必为：
“对不起，我想嫁的人……唯有旭凤……”
一句未了，一口热血喷在我脸上、肩上，溅入眼中，烫得我心都颤了颤。
我慌张抬首，只见小鱼仙倌一手支地，一手压在胸口，一口未尽，又呕出一口鲜血。
我又惊又痛，急急伸手欲拭去他唇角的血迹。
他一把抓过我的手腕，反剪在身后。一色殷红中，他闭目喘息片刻，再睁眼时，眸中漆黑一片，甚至连一开始的波浪滔天也没了。
反绑着我胳膊的手稍一用劲，我闷哼一声，被迫跌入他怀中。
他一手锢住我的身体，另一手自我颈项划过，冰冷的指腹摩挲着我的肌肤，带来一阵酥麻，仿若情人间最缠绵的爱抚：
“觅儿，枉我对你小心呵护，捧在掌心如珠如宝，你就是这样作践自己，同时也在作践我的……也好，我今日便明白告诉你，旭凤的事，我是绝对不会允你的。我如今能给你的，也只剩这一身热血，你若不要，就算封了你灵力，废了你修为，我也不许你再离我半步！”
清冷的呼吸喷在耳后，我一个激灵，颈间细密的汗水滑落至锁骨，不知是被雪水还是汗水浸湿的翠烟衫湿漉漉地裹在身上。
风一吹，身子如林中的树叶，忍不住轻轻颤抖。
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他在我面前自来都是温柔的小鱼仙倌，宠我、让我、包容我、呵护我，以至于我忽略了他也是天帝，是天界的主宰，是高高在上，呼风唤雨，森冷而霸道的真龙。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润玉锦觅）香蜜沉沉烬如霜之此心安处是吾乡更新，第 61 章 第二世（四）·锦玉灵修（上）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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