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活。”
“呵,你倒说说,如何活?”
“红颜白骨,皆是虚妄。法身无象,翠竹成形;般若无知,黄花显相。”
“如此虽可不灭,却也算不得活……永生孤寂,无垠空虚,不见来路,没有归途,何苦?”
“他是来路,亦是归途。”
“缘归尘土,已随风去,何必执着?”毣洣阁
“未尽。”
“嗯?”
“他的鳞还在我胸中……缘,未尽。”
“哎,不过一渡之缘,聊胜于无。纵使相遇,你失了记忆,认不出他;纵然相识,你无了心,爱不了他。明知陌路,何苦追逐,不值当啊……”
“值得,他值得一切!认不出又如何,无了心又如何,我的眼、我的骨、我每一根头发丝都会告诉我,我心心念念寻的人,我生生死死爱的人,是他!”
蓬勃的光烟里,隐约出现一座青瓦白墙的小院。
风起雾散,渐渐可看清那院内遍植绿竹疏桐,悠然宁静,大拙大雅。天上架着虹桥,桥的一头落在院中,桥的另一头蔓延至天边,桥上盘旋着长尾彩羽重明鸟。
我疑惑地蹙了蹙眉。
这里是……天界璇玑宫?
我缓步行至院中窗下,见屋内有一美人正临窗梳妆。
三千青丝被她以一根葡萄藤随意挽在脑后,翩然若轻云之蔽月,清雅如流风之回雪。
我隔着窗棂朝她挥了挥手,发现我看得见她,她却似乎看不见我。
一名小仙入得殿中,双手作揖,拜下一礼:
“花神仙上,陛下命上元仙子送来大婚请帖的用纸,想请您过目择选。一干人等现下正候在殿外,是否传她们进来?”
那女子抬起头,自窗口恰好可见那道天虹,清浅一笑,绽放若春晓之花。
“进来吧。”
仙侍垂首,再拜退下。
不多时,邝露携数名仙娥手捧彩纸步入殿中。
托盘上,澄心堂纸绘着繁复的纹理,流光溢彩,熠熠生辉,色泽又均是热烈喜庆。
花神自窗前起身,青葱玉指自纸上一一拂过。细看去,那隐绣纸间的竟不是梅兰竹菊等雅物,却是凡间婚嫁最常用的鸳鸯、绶带鸟、并蒂莲等纹饰。
她一张张细细翻阅,不知想起了什么,欢喜间,又带着些许恍然的心疼,神情渐渐变得专注又认真。甄选了一番,终是挑出张大红底绣银丝并蒂昙花的纸样:
“就这张吧,颜色喜庆,纹饰也别致。”
邝露垂首答是,欢喜道:
“陛下亦最心仪这张,不过说一切还是遵从仙上心意。若是知晓仙上与他选定了同一张,定然开怀。”
花神眉间轻蹙,默了一瞬,叹道:
“邝露,你稍留片刻,其余人暂且先退下吧……”
仙娥们俯身行礼,手捧彩纸,鱼贯而出。
邝露面色微凝,待得众人退尽,方躬身问道:
“仙上可是另有吩咐?”
花神上前两步,托起邝露行礼的身子,直视她的眼睛,坦率、真诚:
“邝露,你对陛下的心意……我是知晓的。当年答允你的事,我也未曾忘记……”
邝露乍得此言,双眸盈盈若水,不甚娇羞地低下头去,却止不住丹唇逐笑,花颜旎红。
花神见她如此,一时倒也再说不下去了,踌躇间,只怔怔望着手中选定的彩纸出神。片刻后,她咬了咬唇,艰难开口:
“只是……邝露,早年在南天门外,你问我妻妾之事,我不识情爱,不知若是两情相悦,心中所求不过一生一世一双人。后来,我终于明了自己心之所愿,情之所钟,却早已身不由己……当年大婚前夕,我虽对你有诺,但那也并非出自我本意,而是霜花她……”
她顿了顿,止了话头,缓缓吁出一口气:
“……罢了,过往种种,不提也罢。邝露,若我与小鱼仙倌之间只是婚约,而无半点情谊,或许也不会在意什么妻妻妾妾的。然……我心悦他!我与他几经生死,半生离殇,好容易才守得云开,却也不过只余半数仙寿……往后的每一天,能相守一日,便多欢喜一日,实在是不愿再与他人分享。我知这事有愧于你,你可否就当作……”
“仙上!”
一声娇喝止了花神未尽之言。
邝露面色苍白,重重跪倒在地:
“仙上……邝露从不敢奢望陛下垂怜,更知不能与仙上相较,此生唯愿能名正言顺伴陛下左右,还望……还望仙上信守与我许下的上神之誓,成全邝露一片痴心!”
花神见她如此执着,且搬出了上神之誓,一时竟不好再拒。
“就算花神答允,本座亦不答允。”
清冷的声音自殿外传来。光影中,一袭白衣翩然入内,姿容逶迤,如瑱如玉,如山如河。
我循声看去,见来者果是润玉仙。
“邝露,你愈矩了。”
他目不斜视自邝露身侧行过,清风明月,高华雅正,却又冷若冰霜,遥不可及:
“这天地间,能名正言顺站在我身侧的,唯有我的妻子。而我的妻子,只会是她。”
他望向花神的方向,淡天疏璃的眸子染上了几分温柔的暖意:
“你让花神信守誓言?那好,本座今日也许下个上神之誓……”
他将自己腕间天青色的珠子退下,执起花神的手,缓缓套入那如玉的皓腕。
“四海八荒为证,十方佛祖在上,我润玉有生之年,只娶锦觅一人为妻,敬她、爱她、护她,永不纳妃,永不相负。”
花神一惊,豁然抬首望向润玉仙,缠绵相顾间,只见他笑容清透,温柔缱绻,仿若最香醇的酒,带了几分馥郁而醉人的涟漪,由一种纠缠潜近另一种纠缠,柔软、荡漾,不动声色却又惊涛骇浪。
他双手轻轻捧起她的面庞,望进她的眼睛,静静道:
“觅儿,若能与你相守一世,我愿上报四重恩,下济三途苦,以此人鱼泪为凭,你,可信我?”
花神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哽咽:
“我……信你。”
润玉仙眸光一亮,似满天星辰尽落眼底,盛大、璀璨。
继而,他看向跪坐在地的邝露,眸色渐凉:
“邝露,如此你可听清了,不是花神不践诺,而是本座不允!你既存了这等心思,七政殿也留你不得,且回玄洲仙境去罢。”
“陛下!”
邝露红着眼膝行上前,伸手拽住润玉仙曳于地面的一角雪袍,将头深深埋下,伏地拜倒:
“陛下……邝露再也不敢了……上元仙子可是立下过誓言,一生追随陛下,效忠陛下,死而后已啊……”
润玉眉心微蹙,广袖轻挥,毫不怜香惜玉地拂开了她紧紧攥着袍角的手:
“你对花神若无忠心,我要你忠心何用?”
花神见邝露哭得伤心,心有不忍,晃了晃润玉仙的胳膊,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润玉仙到底不愿拂逆心爱之人的意思,无奈地点了点花神光洁的额头,继而垂眸看向邝露,冷然道:
“今日花神为你求情,看在她的面上,我且饶你一回。从今往后,不该有的心思你趁早断了干净,莫再让我听见、看见花神为你的事儿劳心费神。只此一次,下不为例。退下吧。”
邝露睫毛轻颤,俯身盈盈拜倒。一颗泪砸在地上,碎裂成殇:
“谢陛下开恩,谢花神仙上垂怜……”
语毕,她勉强挣扎起身,跌跌撞撞蹒跚而去。
花神见她步履虚浮,放心不下欲要追去,不想却被润玉仙一把拽住:
“小鱼仙倌,我去看看,怎么说她也陪了你这么多年,你若是不喜,好言相劝便是,何苦……”
润玉仙的眸色如同海上的薄雾:
“我没有不喜,邝露也是我倚重多年的属下。我一直记得,当年就连彦佑都弃我而去,唯有她对我说尧尧者易折,皎皎者易污……只是凭他是谁,我也绝不许有人给你半点委屈。更何况,即便没有你,我也从未对她动过男女之情。我心中有了你,便只有你。与其给她无谓的希望,倒不如彻底断了她这念想,以免日后求而不得,心生怨怼,惹你心烦。她早些想通,也可早些不再自苦;若实在想不通,我这里是断然留不得她的,你也莫再为了旁人劳心费神。”
花神微愣,继而苦笑道:
“对不起,我惹下的麻烦,却还是累得要你善后。如今想来,我从未问过你的意思便轻允承诺,即便你能为我倾尽所有,我又有何权利把你当作我的所有物,擅自给出你身侧的位置……”
润玉仙宠溺一笑,安抚般捋了捋花神耳边的碎发:
“傻觅儿,我本就是你的,可我私心也希望自己只属于你,你可懂我的心?”
花神羞怯地低下头,嗫嚅道:
“我懂……所以方才见邝露这般难过,我几乎就要说不出那番言语了。给她希望的是我,出尔反尔的是我,我对她,有愧……”
“只是……只是我看着那喜纸,想起当年你曾说过,不怕我对你无心,只怕偶尔那般有心……”
花神将脸缓缓贴上润玉仙胸口:
“小鱼仙倌,我也会疼……”
润玉仙有一刹那的僵硬,随即柔软下来。他眼眶微红,俯下身,伸出手指托起花神细腻微烫的脸颊,指尖在她眉目姣好的容颜上细细抚过,勾勒精致的轮廓,眉、眼、鼻、唇……继而喟然一叹,将她揽入怀中,紧紧搂住。
九万年,他一直等在原地,终于等到了他心爱的姑娘……
“小鱼仙倌……”
“嗯?”
“我刚刚听到了……”
那姑娘眼睛湿湿润润仿若林中的小鹿,她想笑,笑意未出又有点想哭,结果没笑也没哭,只将那葱根般的指尖点在他胸口:
“这里,一声一声,你的每一下心跳真的都在说,你爱我……”
润玉仙噗嗤一笑:
“……小傻瓜,唯有此事,我从不曾欺你。”
花神玉腮微微泛红,羞怯垂首,囫囵答应了一声。
润玉仙许是没听清,俯身靠近。
她长长的睫毛微微轻颤,白皙无瑕的耳垂也染上了淡淡红粉,一双玉臂环住润玉仙的脖颈拉下,于他错愕间,踮起脚,玫瑰花般娇嫩欲滴的双唇在他的唇上印下轻若羽毛的一吻:
“我也是。爱你,念你,往后余生,皆是你。”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润玉锦觅)香蜜沉沉烬如霜之此心安处是吾乡更新,第 58 章 第二世(一)·上神之誓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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