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大理寺与审刑院职务交接完毕,面对庞大的司法事务,褚介深感手下可供驱使者明显不足,招募迫在眉睫,于是□□来寻,请她远来江南招揽人才,华亭县市舶司吏员储谟之。
她特此离开汴京,远到地方面试,一番了解后,决定放弃。
储谟之此人确实有知天下事的本事,但他也有对众人皆漠然的心怀,也就不适合站在一个使枉死者瞑目、使受冤人昭雪的位置上。
而其他这四个人,辛旷、赵遹、不留行、高攀,按她以前的偏好,目中无人、心思深沉、手下败将、蠢,她是决计不会选的。但随着案件深入,她看到了辛旷的推演禀赋,而不留行擅江湖事,既知人,便善用,才做了这样的决定。
可剩下这两个人,她是丝毫找不到可以招募的理由了。
不过,这也只是辛旷一厢情愿的想法。
赵遹能忍辱负重,但不代表没有心气。他谢过辛旷的好意,坚决道:“我是攘外的将士,做不了京朝官。”
辛旷道:“我不是想让你入京做官,可只有这样,你才不用回澄川军,那里有人想借机除掉你,你执意担一身过错回到军中,又是何必。”
他浓眉紧皱,眸心深处,痛苦的挣扎旋生旋灭。“……我不会抛下自己的兵卒。”
辛旷心说,那也要有命才行啊。
可他肃着张脸,让她一句“你再考虑考虑”都递不过去。一个不愿收,一个不想去,她从中间,还能说什么呢。
陈绰洞明此事,然而对于赵遹回到军中后注定的式微,也只能冷眼旁观。好在,他不用真的承担丢失官银的罪责,也就还有命在。
她是真厌烦林粲此人,想着报仇十年也不晚,就没将他重新召回船上,只站在船沿处俯瞰,让他速速走人。但见林粲仰头冲她笑,一脸贱嗖嗖的模样,她嗤了一声,移开了目光。
就这样,看见了之前等候在船舱外的大理寺吏员。
其中一人面容与记忆中的如出一辙。
陈绰心头一震,然面色未改,只目光一晃而过,不作停留,脑中思绪却活泛开了。
再看了眼储谟之,唯恐他高才不寿。
她点点储谟之,问林粲:“你将他带来做什么?”
林粲笑道:“这不是预备给你带来的吗?你不要,我这就将他送回去了。”
这么敷衍的回答,陈绰不受,自兀然警觉,顶着众人疑惑的目光,平静道:“他,上来,你,滚远。”
就这样,储谟之又回到了船上。期间含义,不言而喻。
“你与吕奉先,原来一脉。”辛旷收回落在储谟之身上的复杂目光,如是评价她的出尔反尔。
陈绰站在窗边,看着江阴军的军船遥遥靠在另一头,徐道门和林粲正挨在一起说着什么,那几个大理寺吏员也在一旁,心头重负一如既往。
她请不动的人,林粲却请得动,这不是什么好事情,尤其在他与她不是一心的时候。
“不止他……”她看向赵遹和高攀,不情愿地将出尔反尔进行到底,“他们,我都要了。”
众人齐齐失语。
高攀挺有自知之明地想,这里还有他的事?他难道也有连自己都没发现的被招募的价值?
赵遹声色紧绷,毫无感激之情,哼道:“这事恐怕不是陈司员动动嘴皮子就能成的事。”
陈绰涩涩一笑,被迫深藏起功与名,却不能拂衣而去,只因事未了。
这事又僵在这里了。
辛旷当然乐见其成,但也疑心她突然的转变背后有别的阴谋,先问:“你为何改变了主意?”
“仔细一想,他们也不是毫无长处。”就算是敷衍,陈绰也懒得拿出十分姿态,随意指了指赵遹,使劲地想,“敬小慎微,动不失时。”手指移向高攀,张口却无话可说,反复再三,绞尽脑汁才憋出了一句“淳朴”。
淳朴?何时成了一个人的长处?
毫无疑问,当这个人别无其他长处的时候。
高攀闷闷不乐地想,这话怎么比羞辱他的还要难听呢。
淳朴的另外一个意思,不还是蠢么。陈绰笑呵呵地解释:“见多了诡计多端的人,他这样的,看着不也挺舒心的么。”
高攀并没有因此释然,他急忙紧跟赵遹,表明自己不愿随她而去的心。
陈绰没怎么搭理,只和颜悦色移向了一直不说话的储谟之,她没有忘记他之前也是不愿被招募的。
她再次问他:“你呢?”
储谟之面无表情,没有被迫的不悦。“林主簿无法阻止我上船,难不成我还能决定自己的命数?”
她欣慰地笑了笑,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
“说句你们不想听到的话,收不收你们,还真就是我动动嘴皮子一句话的事。”陈绰假模假样地叹了口气,故作怜悯道,“反正结果就是这么个结果,就算不甘心,也请各位克服一下。”
高攀神情慌遽道:“你怎能这么专横?”
“刚才那人主簿的职位比你高,为什么还会这么怕你?”辛旷心细如发,早就注意到了不合情理之处,只是按捺不发而已。如今有人起了头,她正好一并问了。“除了大理寺断丞司员,你还是什么人?”
陈绰面上笑盈盈的,仍是将自己包裹得密不透风,反而戏了他们一把。
“我刚刚不是说了么,结果既定,接受就好。你们只需记得他一介主簿都不敢和我大声说话,你们将来到了我的手下,得更乖才是。”
同样的,也没人愿意搭理她的阴阳怪气。
直到她吩咐开船,离开江阴军往乌目山而去,众人才陆续朝她看了来。
辛旷疑惑:“你不是说,这案子你不能碰了吗?”
陈绰纠正:“是官银案不能碰了,没包括别的。”
辛旷还是迟疑:“那些人呢?确定不会再插手了吗?”
“若是地方匪乱都要朝廷出马,还需要你们州府衙门做什么?”陈绰淡淡嘲弄了句,想到方才无人应和的尴尬,她很快见好就收,缓了语气来解释自己的举动。“官船劫案需要一个主使者,不是出自澄川军,那就只能是海隅帮了。”
赵遹闻言心动,却仍是狐疑道:“你说是就是?”
“林粲和江阴军一起出现,说明他早就到那里了,若早有接过我手查劫船案的意思,为何早不出现?偏偏船埠陷落,他随军而来,阻止了劫难,也一同阻止了查案……”陈绰缓缓一顿,留了点可供众人思考的片刻。“你且想想,这是为了什么?”
她也是随口一问,就赵遹那脑瓜,根本不指望他想出什么来。果见他一副皱眉思索的模样,笑了笑,目光转向了他身边的人。
“因为我们离真相又近了一步。”辛旷一语中的,仔细地向众人解释,“当我们徘徊在江阴军上下时,他们就已经有所警觉,所以当我们遭袭,他们大张旗鼓前来营救,杀尽了海隅帮人,也占领了船埠,就是不想让我们彻查这里。”
赵遹大惊:“你的意思是,劫船就在这里。”
“……”辛旷面色上一诧,随即收敛道,“劫船当然不在这里,这座船埠被海隅帮占据,他们还在找官银,劫船又怎么可能会在这里。”
“那……”
“如果我们查到劫船不在船埠,那真相不也就很明显了。”
整个江阴军能藏起一艘船的地方,不是军州治所,就是这处船埠,非此即彼的关系。
赵遹整理了下思绪,终于理出了一截:“所以说是大理寺和江阴军、澄川军勾结,窃取国之财富?”
辛旷听了直翻白眼,不再接话了。
陈绰扫了一圈房里的几人,即将共事,怎么也得探一探各位的虚实,摆一摆自己的诚意。
辛旷和她一样,定已摸清了朝廷的路数。赵遹和高攀一脸茫然,别人说什么就什么。剩下的二人皆属莫测,储谟之始终缄口不言,状若高深,而不留行则如海上风雨,变化无方,皆难以定论。
她酌情言之:“若是宵小勾结,暗中牟利,那放任我们和海隅帮人互相残杀,才是一劳永逸的办法。可他们出面救了我们,那就还是站在朝廷这一边,他们的所作所为皆是奉了朝廷的命令。”
赵遹仍是很难相信,毕竟他坚信澄川军和江阴军没有私相往来。
陈绰提点他:“在你这个位置上看,的确看不到澄川军和江阴军的关联,可再往上呢,难道他们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吗?”m.bïmïġë.nët
往上看,最尽头处,万人之巅,那人手掌天下,何况区区几个文官武将。
赵遹后知后觉,脸色剧变,再无话可说。
这就是一场朝廷杜撰的劫案。
而他们奔波在这座虚假的棋盘上,为利益,为荣誉,为生存,当他们以为自己快要赢了的时候,棋盘被人颠覆,取胜无望,满目荒唐。
起初陈绰也没敢怀疑到这份上,江阴军的涉入也不过是让她觉得棘手而已,直到林粲的出现,才开始让她怀疑,也许她也是这盘棋局上的一颗棋子。
那么,她起到什么作用了呢?最直接的,就体现在她招募储谟之一事上。
如果她招募成功,储谟之就会离开市舶司,被劫官船便能悄无声息地出海。而她还没有成功招募了他的时候,他被林粲送了过来,不也间接印证了这一点么。
陈绰毫不避讳地告诉他们:“这个国家没有很好,这个朝廷也就这样,权力所在之处,永远摆不脱阴谋、诡计、勾心斗角、黑暗、腐朽……”
辛旷皱眉:“你现在是在告诉我,招募我就是为了给这样的朝廷效力?”
“不是这样的朝廷,而是这样的朝廷下多灾多难的民生。”
国之不存,民将焉附。若国不成国,那民何以成民?
陈绰道:“智者避世绝俗,贤者逍遥物外,明哲者独善其身,清流者洁身自好,那庙堂之上,还会剩下什么人呢?”
还剩下,贪婪者变本加厉,野心者肆无忌惮。
少焉,她翻然一叹:“一国之君,政令不能明示,究竟……是谁的错?”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心枕长戈更新,第 23 章 19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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