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你这是要做什么去?”
辛旷不着痕迹挣脱了他的手,淡淡回道:“给人换药。”
“你怎么能——”高攀见他竟不以为耻,痛心疾首,一时气结,“就算你迷上了她的姿色,也不能毁人女子的名节啊!”
辛旷朝天翻了一个白眼,绕了过去。
“你不能去!”高攀却似跟他拧上了一般,伸手就挡在了辛旷的跟前,彻底阻拦了他的去路。“你不能这么做!”
“多事!”辛旷深深皱眉,尚要发作,只听身后赵遹声音横插了进来。
“高攀,”赵遹就站在不远处门口喊,没有动身要过来的意思。
高攀面色一顿,讪讪地放下了双手,身体未让分寸,站定了,问那头:“赵大人有何事?”
“过来。”赵遹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却平添一股不怒而威之感。
高攀怂了,但还是压低了低声在辛旷耳畔力行喝止:“你别乱来!”
然后他不情不愿地朝赵遹方向走了过去,一步三回头,生怕辛旷偷偷溜走。直到快到赵遹身畔时,他发现辛旷已经转身了,“诶”了一声人也没反应,他就想追过去,却被赵遹一把揪住了后领子。
“赵大人快放开我,不能让大人就这么走了!不能让辛大人走上歪道啊!”
此时辛旷并未走得很远,是以将他的话听得很清,于是脸色一黑,暗骂了句“有头无脑”。
军船停在船埠的边角,陈绰所住房间靠外,开窗正对无边江景,眼前是稀疏的行船,身后是喧杂的热闹,偏僻一隅,更觉孤寂。
换药中,两人都默不作声。事后,辛旷才问:“你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走到哪,船工盯我的眼神就跟到哪。”陈绰冲她眨了眨眼,明晃晃地笑了一下。“总不会是因为我的美貌吧。”
辛旷撇过眼,将东西收拾进托盘,准备离开。
“喂。”陈绰突然想到了什么,朝她喊了一声,辛旷停下,看过来。
陈绰问:“会鞫讯吗?”
“鞫讯?”辛旷一愣,忘了动作。“……什么?”
“海隅帮人如何盯上了劫船,这一点我们尚未查明。若非绝对利益的诱惑,他们又怎会隐姓埋名数年后再次出山?”
辛旷微挤眉头,露出了一丝疑惑来:“我当然想过这个问题,可劫案当前,你确定要分心在这个几乎被灭尽的门派上吗?”
“官银一案若有结果,我会上表其中你们该有的功劳,但这只是将功补过。”陈绰抬手,帮着她将药瓶放进了托盘中。“海隅帮人还有同党逍遥在外,你若能一举擒获,我或可凭此,推荐你入京。”
辛旷睁了睁双眼:“你要招募我?”
陈绰不掩饰自己的目的,坦然道:“举得失以彰黜陟,明成败以著劝诫。以你的才能,屈居总辖一位,实属浪费。”
辛旷没有急于表态,只将眼中微波不着痕迹地抚平了。“你不是有储谟之了吗?”
“哦……”陈绰懂的,一山难容二虎,眼珠一转,好听的话就冒了出来。“来之前我并未听说过你,如今见识了你的才智,谁还愿意退求其次呢。”
而真正的原因,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了。
在他们从华亭县来江阴军之前,储谟之面不改色与她道了歉:“我不知你会找到去海上,否则定会告诉你,通过市舶司的那艘船,门窗全开,不设明火,显然装有易燃之物。”他点到即止,没有深入挖开她的窘促。可她又怎会不懂呢,一艘打算自焚的船,绝不会是千辛万苦劫来的船。而初时不明真相的她,闹了个天大的笑话。www.bïmïġë.nët
若是真将储谟之招募到手下做事,陈绰每次看见他的时候,都会想起这丢人的一幕。她才不要!
“可我有什么好处?”辛旷端起托盘,漠然道,“你那么讨嫌,还要做我的上级,对我能有什么好处。”
“……”陈绰的笑逐渐僵在了脸上,平日在外的骄横,终于遭了报应。
“好处就是,你可以堂堂正正站在男人的世界,施展你的才华……”她斟酌了片刻,抛出了一个巨大的诱饵。“……以女子之身。”
辛旷的眼皮猛地一跳,看着陈绰的目光闪烁了几下,然后一言不发地走了。
辛旷本就是女子。也就高攀和李毕那种光长个子不长脑子的人,才会在看过她的女装后还一味坚信她是男子。
她是昇州知州辛启谞的嫡女辛翙翙,辛旷是她光州老家幼弟的名字。十四岁上下,她的父亲只身调任昇州,彼时江南风雨如晦,父亲忙于政务,焦头烂额,许久不与家中联系。到了第二年,母亲难忍思念,带着她和弟弟前来看望,才知父亲处境如何的艰难,歇了一晚,母亲便收拾行囊回去了。母亲留下了她,原意是照顾父亲起居,可父亲总早出晚归,她经常等不到人,于是浑水里摸鱼,偷偷应聘了吏员。父亲发现她时,她已通过了考核,站在了她争取来的职位上。木已成舟,父亲也只好睁只眼闭只眼,可后来不知怎地,地方上慢慢传出她是知州家眷,也有人旁敲侧击地问过她是不是辛知州的儿子。她都否认了。因为她是女儿。但,她越是否认,别人就越是肯定。于是,她很快坐上了总辖的位置。
辛总辖……她止步于此,再难寸进。
他人评价她与储谟之时,都嗟叹他们怀一身抱负却不入官品。储谟之为何不去考功名她不得而知,而她自己很清楚,她不能。
这世间对女子有诸多不公,即便有才学者,未遇其时,也是不得重用。也许陈绰说的,会是她唯一的机会了。
不用躲在辛启谞的庇护下,也不用躲在辛旷的伪装后,用着她真正的名字,且以女子之身,光明正大屹立朝堂,能力不因出自妇人而被低估,此生唯一一次施展抱负的机会。
真的很让人心动啊……
***
军船舱底设有牢房,海隅帮人和不留行就被关押在此。因身份的缘故,不留行单独被关押在了一间,盘腿调息,形如入定,海隅帮九人共同挤在了另一间,席地而坐,粗鄙不堪。
客栈中头房和通铺的区别,也差不多就是这样了。
辛旷扫了一眼海盗王,见他眼皮静静抬起又放下,便也没再多管。比起曾一败涂地的海隅帮,她当然更想对付势头正盛的黄泽海盗,但是——
不管陈绰对他有无私心,都已在他身上明示了主权。
辛旷掉头,冷眼看着海隅帮人。其中七人受轻伤无大碍,另二人是客栈混战后侥幸的活口,但也只是拖着一口气而已。赵遹会把这奄奄一息的二人一起带回船上关押,为的就是让海隅帮人一直被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下,时刻不得安生,才会乱了分寸。
可如今观他们的神态,似乎并未过多的惶恐。
乱中才会出错。至少,她不能让他们这么平静。
鞫讯犯人,辛旷不会,去问了李毕该要如何,得到了一串刑讯逼供的良方。但她见不得血腥,所以这些良方于她无用。李毕原本热心地要同她一起来的,被她拒绝了。
这是陈绰给她的考题,想考察的是她的能力。
无准备之仗,不能打,无把握之仗,不禁打。辛旷先翻起了储谟之给她的那摞书里的几本地方志。
当辛旷以男子着装重新示于海隅帮人眼前时,有眼尖的人一下想到了她此前的女子模样,但说的话依然很愚蠢:“你不就是之前那个女的吗……原来你是男的!”
辛旷:“……”
她性子随了父亲,秉节持重,四平八稳,但故意拿捏了点官派,好叫人看她不易亲近而却步,以免入酒食地狱,暴露了自身秘密。但她的模样还是随了母亲,那也是眉清目秀、秀外慧中的一流人。
总不会是她女生男相,那定是他人愚不可及。
而且,他们中似乎没一个认出来她是昇州的辛总辖。
辛旷将伤药放在了海隅帮人的牢房外,然后立刻后退到安全的距离,什么话都没说。
海隅帮中有一稍显年轻的人上前取了伤药,打开闻了闻,也没闻出个究竟。年轻人不确定地看着另一个留有长髯的中年男人道:“好像是伤药?”
长髯汉对他这句半是疑问的话不满,一把夺过亲自来闻,稍后眉头一皱。他看向辛旷:“又要使什么诡计?”
辛旷负手而立,昂着倨傲的下巴,傲然道:“一群乌合之众,几个阶下之囚,有何值得我费心想什么诡计,让你死便死,让你活便活,而我要你们生不如死。”
作为官方之人,辛旷这话不仅有失偏颇,还未免戾气过重,但凡听者都会疑心,她是不是与海隅帮有什么过节?
长髯汉一双凶目瞪来,竟还理所当然一般质问于她:“你到底是什么人!”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心枕长戈更新,第 17 章 13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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