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阴沉沉的,不时下起了小雨。他揉了揉发红的眼睛,像是不经意间落泪了,又像是小雨落在了眼里,他随手抹掉,然后抬起头看天。
肖纪撑伞赶来时,看到的就是醉酒少年在坟前发呆,见他多半是醉糊涂了,连忙跑过去替他挡雨,“公子,我们走吧。”
温昱缓缓地摇头道:“给我点时间,我不会让他白死。”
肖纪欲言又止,心想“公子你自身都难保,怎么还顾别人的死活”,但更多的还是感动,犹豫了一会,才上前道:“要不公子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别回长安了。”
温昱却反问道:“我走了你怎么办?”
肖纪哑口无言。
温昱停顿了好一会,才道:“躲不掉,而且仇还没报。”
肖纪担忧地看看他,心里也憋了气,只好扶他起来,“咱们先回去,这里真冷。”
温昱没拒绝,又回头看着墓牌,呆了好一会儿,才倏地转身走在前面,斩钉截铁道:“走。”
肖纪立马跟上去给他挡雨,“那现在公子有什么打算?”
温昱随口道:“没打算。”
肖纪有些为难:“……可百家祭神就要到了。”
温昱头也不回地道:“我会替他报仇。”
“我不是这意思……”肖纪可能是有些想不开,又追上前问道:“公子不怕死?”
温昱顿了顿,脑中忽然浮现了一个人的模样——他那晚跪在自己面前,一个响头便磕完了所有的恩怨情分。
他鼻间酸酸的,发间的雨水滚落下来,顺着眉梢滑落到眼睛里,带有丝丝凉意。
肖纪许久没听见他吭声,下意识瞄了他一眼。
温昱瞧见了,抬手抹掉雨水,淡淡地回答道:“怕。因为人一旦死了,什么都没了。”
肖纪一时竟不知该怎么接话,听着难受,便转移话题道:“咱们现在要去哪儿?”
“找谢子婴。”
“啊?”
直到天色彻底暗下来,黑暗层层包裹着破庙里微弱的一盏烛光,张大绪才回来了,但他见谢子婴被周围人支使着做这做那,却没有说什么。
谢子婴正被支使去给他们倒水,一眼瞥见了张大绪,正想开口唤人,有人却趁他心不在焉,忽然伸腿挡住了他的去路。
谢子婴结结实实被绊了一跤,水全洒在离得最近的那人身上,他连忙道:“对不住。”
那人横眉冷目,狠狠地推了他一把,“这么冷的天还泼我水,你找死是不是?”
张大绪这才后知后觉似的,快步走过来挡在他面前,“有话好说,他也不是故意的。”
对方多少有些忌惮张大绪,没敢放肆,也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坐了回去,“行吧,这次就算了!下次你再泼老子水,给老子等着!”
谢子婴默不作声地观察着张大绪的一举一动,没怎么在意那人的话,倒是张大绪突然回头吓了他一跳,他忙道:“多谢。”
张大绪凌厉的目光微闪了一下,递给谢子婴块湿毛巾,等他把脸擦干净,又塞给他两个包子,“饿了吧,先吃着。”
谢子婴刚要说什么,张大绪已经转身给其他人发包子去了,他抬眼扫了一遍四周,忽然发现周围人正有意无意地觑着自己,撞见自己的目光,还躲躲闪闪地窃窃私语。
谢子婴咬了一口包子,发现没什么胃口,注意到旁边有个小孩,便弯腰将包子递给那小孩。
小孩犹犹豫豫地接了,谢子婴却注意到周围的目光愈发不善了,怔愣间,有个男人打掉了孩子手里的包子,还责备道:“怎么乱拿哥哥东西?看吧,这下掉了。”
那人略表歉意地道:“对不住啊,你看这孩子真是的。”又故意骂了那孩子两句。
谢子婴再傻也察觉了不对,他没说什么,见张大绪走近前了,便起身跟他道别,心里的计划也不得已暂停了,“实在抱歉,来时匆忙,有东西忘了,着急去取。”
张大绪还没表态,在场的乞丐们却依次站了起来,目光始终没离开过他。
张大绪看起来有些为难,“小谢啊,你干嘛要急着走啊,这外头还下着雨呢,你一个人出去也不安全啊。”
这话说的,仿佛跟他们在一起就安全了似的。
谢子婴只当他在市井,说话粗了些,道:“多谢提醒,但我还有事,就不叨扰了。”
他正想着,那些人却有意围了上来,挡住了他的去路,谢子婴面容上的笑也装不下去了,冷冷道:“你们想干什么?”
“干什么?”有个人嗤笑了一声,“谢禅,你难道不知道你有多值钱?”
“就是啊,把你送给有司,大家就不必流落街头了。不如你行行好,帮大家这个忙,以后我们发达了,承了你的情,会一直记得你的。”
张大绪也跟着道:“对不住啊小谢,他们说得没错,这天底下善良的人少之又少,大家都吃不饱穿不暖,没理由供着一个白吃饭的人。”
谢子婴有些气愤,“所以你一早是骗我?”
张大绪竟没觉得心虚,反而道:“怪就怪你太蠢,容易信人。”
早该知道市井之徒难以收揽,可他非要试一试,好在当时并非无所准备就跟人走。他毫不犹豫地掏出了袖中的匕首指向张大绪,有意转移他的注意力,进而拖延时间,“这是你个人的想法还是有人让你这么做的?”
张大绪警惕地盯着他手里的匕首,好声好气道:“跟你说也无妨,反正你也走不了了——怪你得罪了一个人,他花重金请我们来的。”
谢子婴追问道:“你说的是谁?”
张大绪却上前一步,“你先把匕首放下,我告诉你。”
谢子婴眸光一凝,像是想起了什么,缓缓地放下了手。
张大绪松了口气,有意走近了他,他便装作没看见,等张大绪靠得足够近了,他眼疾手快地将刀刃往张大绪脖颈边一别,威胁道:“说吧。”
张大绪倒没被吓着,但也装出一副吓得不轻的样子,“说说说,这就说,你别激动嘛——他就是陶大人的义子陶晋。”
谢子婴蹙眉道:“他不是入狱了?”
张大绪不以为意,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自从当年你爹打断了他的腿,他就一直记恨你们父子了。我们虽烂泥扶不上墙,但消息和找人的方面向来灵通得很,他找上我们也不足为奇。只是现今他入了狱,我们钱也没了,正好碰上有悬赏,就想着总不能白白浪费那么久的时间精力找你吧?”
谢子婴脑中忽然刺痛了一下,强烈的眩晕感开始侵袭太阳穴,他一时有点站不稳,慌忙地摇摇头,想以此来定神。
谁知张大绪却看准时机劈掉了他手里的匕首。与此同时,有人往他背后踹了一脚,他踉跄了几步后,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头晕得也愈发厉害了。
他奋力想起身,却发现完全使不上劲,慌忙看向张大绪,“你在包子里加了什么?”
张大绪蹲下来看着他笑,“没什么,一点迷药而已。啧,便宜货就是便宜货,这么久才生效。”
他感觉脑中有什么要炸开,昏昏沉沉的,压得他喘不过气,张大绪忽然伸手过来了,他急忙往后躲,“滚开!!”
他开始后悔了,当时就不该执意收揽这些人,跟张大绪来这一趟,没想会看到人心的险恶。毣洣阁
张大绪又靠近了些,谢子婴昏沉中瞧见了匕首,又撑着太阳穴看张大绪一眼,然后趁他不备,伸手去夺匕首。
张大绪虽没料到,反应却很快,往后退开一步,就被他扑了个空。张大绪看他仿佛垂死挣扎的模样,一时怒不可遏地起身了,却二话不说,一脚踹开了他。
他现在根本没什么力气,就地滚了一遭,又被掀飞的灰尘呛咳了一阵,最后躺倒在地,无数繁星映入眼底,也化成了模糊的一团,唯有耳畔有什么东西没完没了地嗡嗡作响。
这天地间的乱七八糟的声响忽然静默了,恍惚间有人叫了他一声,他没反应过来,还觉得头更重了。
同时张大绪正弯腰查探他的状况,手还在他脸侧摸了一下。谢子婴犯恶心,倔强地侧开头,下意识摸出了袖中的铃铛,可惜没来得及晃两下,他手一抖,铃铛又掉到了地面,还磕出了一声轻响。
铃铛短暂地吸引了周围人的目光,旁边一人好奇地捡起来晃了两下,谢子婴有些慌,正打算抢回来,就见那人的手腕被人捏住了。
对方的手指苍白而修长,他轻轻地一拧,那人便“嗷嗷”惨叫出声,铃铛也随之落到了对方手里。
与此同时,少年三两下逼退周围的几个人,又一脚踹开张大绪,顺手捞起了谢子婴。
谢子婴感觉头很重,浑身发软地靠在他肩头,没多少力气说话,只好简单说了重要的词,“……迷药。”
温昱皱眉扫视着众人,眸中的
凶光愈发明显。偏生张大绪不识趣,还试探地问:“敢问这位公子跟谢禅是什么关系?”
温昱冷冷地问道:“关你什么事?”
张大绪:“……”
谢子婴几乎感觉两眼一抹黑,随后唇上一软,倒是唤回了他的思绪,他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只是感觉很舒服,便任由对方的动作了。
等身上的乏力感消失了,他的意识也从迷离逐渐变得清晰,等他彻底回了神,想起什么时,脸一红,本能地推开了温昱。
他随之踉跄了一下,很快又被温昱扶了一把,谁知被温昱这一碰,他又见鬼似的往后躲开,扫见周遭的众人正看着他俩指指点点,他的脸更烫了,羞耻心也上涨了好几分。
他听见有人在骂:“我这还是第一次见两个男人这样,他们就不嫌恶心……”
“话说谢禅的迷药解了吗?”
“我就说这药便宜没好货,果然吧!”
温昱一眼瞪过去,恶狠狠道:“谁敢再说一句,我割了他的舌头!”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不慕更新,第 115 章 遗诏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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