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殷瑶看到他时,虽不住地翻白眼,但还是好心将手里的果子扔给了他。
他真实地感受到有人那么盼望他的到来、被爹娘爱着是什么样子,他的心弦再次软了。
殷父激动地给他夹菜,殷夫人则抹着泪诉说道:“还好你回来了。”
殷逸迟疑片刻后,生涩地唤了一声,“娘。”
殷父笑问道:“在外面还好吗?”
“一切安好。”
“这次回来就别走了,你独自在外这段时日,我跟你娘总放不下心来。”
殷逸温声应和道:“不走了,往后就在家赖着您二老一辈子。”
殷夫人被逗笑了,说道:“寻个良辰吉日,去跟王家姑娘提亲吧,你也该成家了。”
殷瑶从头到尾一脸不屑,这时插话道:“娘亲,他不喜欢王家姑娘!”
殷逸瞪她一眼,殷瑶毫不畏惧,还冲他做鬼脸。
殷夫人问道:“那你在外面有没有遇到中意的人啊?”
殷逸怔愣了一下。
殷夫人皱眉道:“怎么了?”
殷逸或是想开了,笑着道:“有,是个挺可爱的人。”
“是哪家的姑娘啊,回头让你爹给你提亲去。”
殷逸却缓缓摇头道:“他家中是长安贵胄,咱们平民百姓高攀不起。”
殷夫人叹了口气,道:“既是长安的贵人,那就罢了,但若你实在非她不可,娘就是拼了所有家当,也要给你提亲!”
“不必了。”
“怎么了?”殷夫人耐心问。
“他已经定亲了。”
殷瑶忍了老半天,再也忍不住冷笑出声,还白眼道:“爹爹,他喜欢的人其实是唔……”她还没说出口,就被殷逸拿个馒头堵住了嘴。
殷逸瞪她一眼,“关你屁事。”
殷瑶将馒头扔到一边,张口就骂:“殷逸你个王八蛋!”
骂完又飞快地蹿到殷父身后,还掏出一块玉璧在后者面前晃了晃,“爹爹,他意中人上次来过咱家,这王八蛋还让人家跪他,好一通羞辱呢。”
若非有殷父挡着,殷逸没准真会动手揍人,只能咬牙切齿道:“殷瑶!!”
殷瑶仗着殷父护着,满脸不屑道:“你若喜欢他,又怎么会轻易践踏他的尊严,我若是他,就算没有定亲,也不会喜欢你这混蛋!”
殷夫人听得一头雾水,便问道:“瑶瑶的话是什么意思呀,逸儿啊,你欺负人家姑娘了?”
“才不是姑……”殷瑶张口想给她纠正,瞥见殷逸一脸凝重的望着她,多少有些顾虑,便及时住了口。
殷逸叹口气,道:“娘,别管了,儿心中有数。”随后抄起筷子埋头扒饭。
殷夫人感到很无奈,只好道:“有什么事,定要跟爹娘说啊。”www.bïmïġë.nët
“嗯,知道了。”
好容易将二老哄去休息了,殷逸又回自己院子里,继续躺到塌上晒太阳,几乎迷迷糊糊睡过去的时候,又突然察觉有人靠近了,便开口问道:“你又想干嘛?”
殷瑶别扭地轻哼一声,正准备嘲讽两句,人却愣了愣,话也说不利索了,“殷逸你……你怎、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殷逸觉得莫名其妙,遂睁开眼,却感到鼻子不太舒服。
其实毫无痛感,就像有什么东西堵得慌,他伸手抹了一把,竟沾了满手的血,他脑海放得很空,不禁凝望着掌心的血迹发起了呆。
殷瑶连忙掏出手帕扔给他,继续刀子嘴豆腐心,“遭报应了吧。”
殷逸接过手帕擦了良久也没能擦干净,看得殷瑶愈发着急,他索性不擦了,默不作声地躺回去,继续闭目养神。
殷瑶一时忘了他俩之间还闹别扭,“我去找医师,你等着。”
殷逸反手抓住她,却没睁眼,“没用的,别白跑一趟。”
“不用你管!”
殷瑶试图挣开他的手,却突然听他冷冷地道了一句,“东西还我!”
“什……你说上次那个玉璧?”看他这时候还想着玉璧,殷瑶气不打一处来,便掏出玉璧扔给他,遂气愤地离开了。
殷逸稳稳地接住后,再次睁开了眼,还对着太阳光,手指摩挲着上面的刻字,脑海中浮现出起往昔的一点一滴。
他始终认为,他会喜欢那小子,或许是谢子婴的记忆对他造成了影响。
他想起记忆里树上的小孩嘲笑他胆小,还骗他说有好多宝贝藏在哪里,甚至从他这里骗走了娘亲给的荷包。
殷逸初次见到温昱是在十三岁那年,并且第一眼就看出他的脸是假的,所以就记住了这么个特殊的少年。彼时他畏畏缩缩地躲在陶政身后,进入孔铭后总被身边人欺负,他们说他不是世家子弟,为进孔铭不择手段,认了陶政这个曾祖父辈的老东西当义父。
最初温昱并没有搭理他们,总独自待在一处角落练功,别人看他不惯,一齐围过去揍他,他也只抱着头躲避,从未回过手。众人见他没有反抗,便得寸进尺地将他按在地上猛踢猛踹,他却始终缩成一团任他们打。
殷逸本想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没想到谢子婴竟跑去把程易叫来了,愣是给自己招了一身仇恨。
再后来也不知道怎么了,殷逸再见温昱时,小崽子居然会还手了,揍遍了欺负过自己的世家子弟,混小子们纷纷认了怂,还将他认作老大,于是自那天起,他成了孔铭的一霸。
殷逸知道,一切都是谢兔子的功劳,奈何小崽子并不领情,非但没有感激谢子婴,反倒成日与他争锋相对。
在殷逸能动之前,小半生的记忆都是谢子婴的,直到后来他苏醒,才逐渐与后者意愿两极分化。很多时候他并不想多管闲事,可兔崽子总上赶着惹麻烦。
他真正意义上拥有自己的记忆,是在谢子婴十六岁那年、温昱用自己的血与谢子婴的血相融那一刻起。
彼时温昱还未满十六岁,在他眼里就算小崽子,脸还很稚嫩,额角流下了不少冷汗,眉头也皱成了一团,被汗湿润的碎发垂落下来,有种莫名的惊艳。除却生来带的记忆,这是他睁眼后看到的第一个人。
再见到少年人,是在床上。谢子婴对于此类认知少得可怜,他也没懂温昱要干什么,只知道谢子婴很难受,他便再次苏醒了。
他第一眼的记忆存留太短,加上少年长开了许多,以至于第二次面他都没认出来。他只感觉因着那股同源的力量,他有机会动用那个不属于他的身体了,那一瞬间,他忽然很渴望自由,很想看看记忆里的大千世界。于是他动了坏心思,他侵入谢子婴的意识当中,故意引诱后者弄死温昱,还将他的力量注入谢子婴体内。
可惜这一次依旧是短暂的停留,谢兔子起了疑心,还拿起了笛子研究,他只能继续装死,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
后来在护城河外,殷逸以为是温昱联合巫觋算计他,一时气急将他打伤了,直到他晕过去,殷逸才注意到他左耳上有个银制的耳饰,遂从久远的记忆里找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小孩。
再后来还发生了许多事,他终于有了寄主,对于二人之事也多少理解了,便觉得他们那样也挺好的。
直到他看到温昱眉心的印记那一刻,所有的情绪都化作了无尽的恨意。他恨温昱是他要找的人,也恨谢子婴替他隐瞒。
他将一腔恨意埋藏在内心,两人都没发现任何端倪,无人知晓他动了杀心,等他弄死温昱就没有牵绊了,也不会恨谢子婴了,一切都会变好的。
目光触及他苍白如纸的脸时,脑海中突然闪现了许多回忆,并不算多么值得铭记,还是一些跟温昱斗嘴的不愉快场面,以及温昱的豆腐心和不记仇。他俩的眼睛凑得很近时,他发现就像温近月说的那样,这小子眼里真的有光,而他的心弦似乎也跟着动了一下。
他终究下不了手。在谢子婴身边待久了,习惯了看他多管闲事,也习惯了那份理所当然的悲悯,更习惯了身边有个脾气不好的小崽子。
幸而,他没有真的动手,还能挽回。真相是那些事与温昱毫无干系,还再次成了替罪羊,他心中百感交集,万千悔恨上心,不知不觉竟转化成了别的莫名的情愫,再看到温昱时,眼神竟变得跟谢子婴一样了。
他只能试图告诉自己,不过是被谢子婴的记忆所影响了,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的。
……
他其实没告诉谢子婴,那天小殷逸真的苏醒了,他的确受到了脓血的影响,是后来清醒过来,才强行将小殷逸的意念压了回去,又假装若无其事地配合着那个局。而今算是压不住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还剩下多少时间。
殷瑶领着医师赶回来时,刚踏入大门,就听得一声清晰的碎响,他吓得心慌了一下,连忙拉着气喘吁吁的老头跟过去察看。
她本以为是那块玉璧摔碎的声音,却没想到地上是一块布满裂痕的幽色石盘,她伸手想要捡起来,却不想石盘碎了一地,根本抓不住。
而殷逸此时此刻一动不动,脸色也苍白至极。
她心中有些不祥的预感,连忙扔了碎石,试探地晃了晃殷逸,“殷逸,你别吓我啊……你又在骗我对不对?”
没有回应。
她这回懵了,执着道:“你肯定是装的,你再不醒过来,信不信我跟爹爹说你喜欢男人!”
“……”
晃了许久依旧没得到回应,而一旁的老头把脉半晌,最终也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殷瑶这回吓得哭了出来,“你怎么了啊,我不跟你呛你了,我再也不会找爹爹告状了,哥你醒醒!”
等她哭了好一会,殷逸的眉目忽然动了动,表情一度也有些复杂,他烦躁地睁开眼直起身,就看见这姑娘把鼻涕眼泪全蹭到他衣服上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张口就骂:“哭丧呢!”
殷瑶一脸茫然地擦了擦眼泪:“你没死啊。”
“头疼……”殷逸揉揉额头,环顾着四周沉思片刻,又不确定地唤了一声,“瑶瑶?”
“殷逸你个王八蛋你又骗我!”殷瑶抽抽噎噎地骂道。
“我还活着?”殷逸呓语了一句,看殷瑶哭成花脸,又忍不住上前抱住了她,可能是感受到了突如其来的真实,他不禁抱紧了,生怕下一刻就散了。
“殷逸,你到底怎么了?”
殷逸放开她,温声纠正:“几年不见,如此没规没矩,叫哥哥。”
殷瑶冷哼一声。
他忽然感觉到掌心里握着一样东西,便摊开手看了一眼,顿时惊愕道:“这谁的?”
殷瑶泪眼汪汪地问:“你又要干嘛?”
殷逸瞥她一眼,端详起上面的刻字,还一字一句念了出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
他品出不对来,顿时冷眉冷眼道:“臭丫头,这是你准备给谁的?”
殷瑶像是反应过来了,试探地唤了一声:“哥哥?”
“你不说我就交给爹娘。”殷逸故意威胁道。
殷瑶轻哼一声,上手抢了过去,“不要,这我捡来的,还给我!”
“哪里捡的,我也去捡一个。”
“我要找爹爹告状,你又欺负我。”
“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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