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岁能诗,七岁能赋,十四岁时一篇治国论震动朝野,被皇室拜为上卿。
少年得意如他,却呈给皇上一纸辞书,回到王府做了个闲散公子。
他有一个哥哥,他恨毒了他。
论文采,子煜诗词歌赋无一不通,这天下绝没有第二人比得过。
论才能,子煜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横溯古今几乎无所不晓。
论军事,他绝不比易子焕差上分毫。
但自小无论他如何的努力,身边的人都只能看见他的哥哥。那个人生下来便能承袭父位,不用丝毫的争取就能成为受人尊敬的王爷,那个人凭什么?明明半点都比不上他,凭什么可以过得这样高高在上?
易子煜活在他哥哥的阴影之下,望着身前那个高大的身影愈发恨了起来。他盼着哥哥能回头看他一眼,称赞他一句,可期盼了许久,得不到,便不再稀罕了。于是他想,为什么不能让自己成为那个高大的身影呢?
他喜好云游。一次从外面回家,他无意间捡了一个女孩。那女孩躺在大雨里,浑身是血,面目全非,不知道究竟遭遇了怎样的劫难。
他把女孩安置在客栈里,女孩醒转过来之后,他只觉得,那双眼睛好看的紧。
女孩目露死意,生无可恋。毕竟还是孩子,心思到底是单纯,他几句言语就转了她的念头。留下些银两,他全当是为了今后的孽债积下一点薄德。
一年后,他默默筹划好一次暗杀。最后杀手来报,说哥哥身受重伤却还是逃了。
真是可惜啊,就差那么一点。
他想着,如哥哥相同的鹰隼般的眸子里是难以捉摸的浅笑。
哥哥几个月之后才回来,竟意外的被母亲关了起来。可笑他堂堂一个王爷,竟也着了自己母亲的道。
三天之后他被放了出来,不知为何疯了一样跑出王府,再回来时三魂没了七魄。
他看着哥哥终日借酒浇愁,却不知浇的是什么愁。一日忽然被拉过去对酒赋诗,正要笑哥哥什么雅性,却意外的看见了他哥哥的眼泪。
那是他第一次见哥哥哭,原来那个高大的身影,也会如此的脆弱吗?
他一直仰望的人应该是无懈可击的!
他极是气恼,冷着眼睛把酒泼到了哥哥脸上。却见哥哥一抹醉笑,泪混着酒顺着刀刻般的脸颊滴答流下,就那样定定看他:“子煜,我太傻了,我以为她会等我!我太傻了!”
“什么?”
他凝眉,只听哥哥趴在桌子上含糊不清地说:“原来一切都是我自以为是啊……她能去哪呢?她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啊……万一碰见坏人怎么办……我不在……”
他听不清楚,只觉得哥哥这个样子真是丢脸,让他失望到了极点,实在没什么活下去道理了。
怎么才能让哥哥死的不知不觉,且与他无关呢?
他想到了一年前那双干净至极的眼睛。那个小姑娘,不知道过得好不好。
随从带着他来到她的家里,却见那人去楼空,早没了人居住的迹象。
之后几经辗转,他终于找到了她。她答应成为他的剑,也许诺永远不会背叛他。
他悉心栽培,无论晴风雪雨她都是那样的认真。他教给她的每一个动作招式,她都学得飞快。
日换星移,他看着她慢慢蜕变成一个女人。那双清丽的眼睛染上了成熟的风韵和杀伐的戾气,却依旧清澈的让他目眩神迷。如果这双眼睛里的倒影永远只有他,那该多好?
他本在动摇,刚好那个叫苏千影的人拒绝了他的要求。正好,他果断离开,想着带着她远走天涯也好。可是没想到她跳下了马车,再回来时,带着一张倾城绝色的面容。
他露出温柔明媚的笑容,但面具下那双眼中的苦涩却是没人能够看懂。
既然宿命如此,他便顺水推舟。
早年,当他还是朝中官员时,无意间搭救了一个掉进水塘的女子。后来他才知道,那女子就是当今皇上新晋的俪妃。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不过是收一个干女儿,赐婚之事也不过是皇帝床边的几句柔声细语,俪妃很容易的答应了。bïmïġë.nët
宝剑终于到了出鞘的那一刻,他将她安置在了哥哥身边。他摘下面具与她的第一次见面,是她为了救自己的母亲而中了毒箭之后。
他望着她昏睡的脸,抚摸了一遍又一遍那细长的眉。她的睫毛轻轻煽动,他连忙坐到了一边。
“大嫂……”
他按捺住冲上去抱紧她的冲动,沉着声音,无比生涩的叫出这两个字。她有些发蒙,望着他的眼神灼灼,“子焕说过,他有一个才情双绝的弟弟。”
他苦笑,忽然发现心里酸的难受。
他有意疏远,怕身份被她看穿。但她总是有意接近,不断找他下棋聊天。
那天他与母亲吃饭,无意间听见曾经的一桩旧事,得知原来她就是当年惹得哥哥夜夜买醉的女人。一向沉着的他燃起满心的怒火,立刻去与她对峙。
可一见到她,心中的火山刹那间冰封,他忽然没有力气说话。
她一语不发的看着他,说出那句[对不起],他忽然明白了自己所做的一切有多荒唐。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哭了,他这才发现自己那样心疼她,一滴滴眼泪砸在自己的心上,快要把他击垮。他问她要怎么补偿他,他想问她能不能选择他……可她的回答却是让他,放手吧。
她对他说,他什么都有了,可她只有他的哥哥……
那好听的声音在他耳边忽然变得不真切。
是啊,他什么都有了。
但怎么,却丝毫开心不起来?
他有些发怒,冷着声音拒绝了她。可他万万没想到,她竟然在下一秒将剑对准了自己。
呼吸在刹那间停止,从前不曾明白的感情在顷刻间了然。他轻松地反制住了她,小巧的袖剑抵在她白皙的颈子上,他听见自己颤抖着声音问[你以为我的心是什么做的?]
决绝的转身,他明白了哥哥那年的眼泪,有着怎样的情深。
他把琴素安插到了哥哥身边,却不想长安丝毫没有给她机会。日子慢慢过去,他看着长安每天在哥哥身边笑得那样开心,本该愈来愈凉的心肠,竟然渐渐软了下来。上元节,哥哥被刺受伤,他本该高兴还来不及,脑海中却忽然划过长安流着泪的脸。回过神来,他已经利索的给哥哥包扎好了伤口。
后来,长安冲进来,不由分说便给了琴素一巴掌。再后来,他在门口听见哥哥与她的对话,才知道她曾经承诺的不会背叛,真的做到了。
哥哥出征后,他终于得了片刻只与她相处的日子。那天下棋,她忽然晕了过去.他慌乱中去扶她,却摸到了喜脉,他与她的世界刹那间分成两个整体。不知道那句[恭喜]究竟是怎样说出口,他强使自己镇定下来站在母亲身边,看她笑的那样绝色倾城。
他回到房间陷入了沉思,细细琢磨着自己的心思。他的动摇,他的紧张,他的酸涩,他的期望,他现在究竟要的是什么,聪明如他,却整整考虑了三天。打开房门,清晨的曙光照射在他皎皎如明月的笑容上,温柔无双。
她的幸福,就是他的一切了。
他要让哥哥好好活着宠爱她,他要让他的侄子健康的长大成为她的骄傲,他要用自己的才智守得易家百年昌盛,换她一世安稳无虞。而他自己……罢了,罢了。
他去诊视长安的身体,却意外发现她的脉象虚浮,那是长久以来忧思过重积郁成疾的症状,对孩子十分不利。或是因为觉得有愧与他?!还是日日提防琴素惹得她心力交瘁?!
他惊讶之余暗下决心,无论是什么,都不会再对她产生困扰了。
他戴上面具,暮春时节,将琴素约到了府外。
细草微风岸,他依旧是一袭深紫色的长袍,那样神秘,高贵。琴素的青丝凭风轻舞,淡淡的欣喜那生来妩媚的眼更加妖娆多情。她穿着与他相同的紫色,慢慢靠近,发出那带着笑的声音:“好久不见。”
“你走吧,”他的声音有些冷漠,“不必留在易子焕身边了,就当我没有要求过你什么。”
“你说什么?”想是没有想到他突然做此决定,琴素挑眉轻笑,“怎么,多日不见,银面学会开玩笑了吗?”
他看着她的眼睛,道:“是真的。”
她哑然,笑的荒唐,“为什么?……听闻宋长安有了身孕,所以你放弃了?”
他轻轻扬起嘴角,露出个不易察觉的苦笑:“不是放弃,只是换了一种选择。陪在她身边,我就会很幸福。”
“不可能,”琴素走近他,一副傲慢不信的神情,“你一直都在为杀了易子焕而努力,不过是一个宋长安,竟然就叫你转了多年念头?”她忽然贴近他,狐媚的眸子笑意醉人,“我当年那样劝你和我走,你何曾听进去半句?银面阿银面,你好伤我的心啊。”
眉头轻蹙,他转过身,留给她一个可望不可即的背影。
“你与她不同。”
“不同?”琴素皱眉,孩子般的疑惑,“因着你与她一同过了五年?可她最后嫁的是你恨惨了的哥哥啊!”
琴素一语道破他的身份,继续幽幽道:“易子煜?宋长安跟了你五年,却没能认出你。我只在王府里匆匆一眼,便认出了你。就算你与她一起生活了五年又如何,这五年里她眼中从未有过你。但我不一样,只要你出现,我这颗心里就满满都是你了。你的一举一动都刻在里面,你的音容笑貌全画在上面,所以我一眼就能认出你来。我这样一心为你,做了那么多事,没想到你却喜欢那个连认都认不出你的贱人?”
他回过头看向琴素,眼底是无限的幽冷。琴素的心意他何尝不知?只是给不了的,就是给不了。就像长安永远不会给他回应,他也一样永远不能允诺了琴素。
琴素浅笑着看他,魅惑的眼底全是隐隐的伤痛。他温柔的笑就像刻在脸上,从未变过:“这一世,总归是辜负了你。”
琴素忽然没了表情,再假的笑容也做不出来。她的眉头一皱,视线模糊:“我再说最后一次,带我走,或者杀了我。要不然易子煜,你真的会后悔。”
带她走,或者杀了她。
琴素很可怕。爱不到,不如一死,死不了,天下大乱。
他看着琴素,想起那年初出师门,岭上飘飞起鹅毛般的大雪。穿着银狐大氅的女子跑出来送他,说她会一辈子都记挂着他。
“师妹,”他的唇色发白,“我不能。”
微风起,琴素笑的了然。她走上马车,未曾回头看他一眼。
当夜家宴突生变故,当他冲进去看见长安匍匐在地上大口呕血。
暴怒,暴怒。他速速处理好长安,冷着一颗心去找了琴素。
琴素正在弹琴,玉指纤纤即是玲珑漂亮。可他却没任何心思欣赏,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像要把她捏碎一般:“解药呢?”
“解药?什么?”琴素皎洁的笑着看他,“哦,你说那个毒啊……不过是折腾她几天罢了,你还真是着急啊。”
“她的孩子没了……”他定定的看她,琴素不屑道,不可能。
“她中过七蛊毒,”
他的声音冷冷的砸下来,琴素的脸倏的白了。
“银……不,易子煜,我真的不知道!我不过是想治治她,看看她到底在你心里有多重要!我从没想过要拿走她孩子的性命!”
他突然捏住琴素的下巴,迫使那双眼直视自己的眸子里的寒气:“我说,解药。”
琴素一愣,满是惊恐的狭长双目忽然间溢满了笑来:“哪有什么解药?我不过是想用青霓枝折腾她几天罢了,谁还会去配什么解药?易子煜,你那样厉害,自己去救她啊!”
“今天这场大错,你别指望我会原谅你。”他转身便要离开,一把被琴素拽住。转过身,美艳的脸上笑如蛇蝎:“你在她的面前也是这样转身吗?这些年,深深浅浅,你有丝毫在乎过我被你扔在身后的感觉吗?区区一根青霓枝罢了,是她宋长安没有享福的命,你怎么能算到我的头上?”
“琴素,你够了。”
他凝望着她,眼底没有丝毫的温度。
那满是笑意和风情的眸子渐渐溢出泪水,琴素美得凄迷:“是你把我推到这里的,是你让宋长安到易府的,毁了你口口声声说要保卫的一切的人,易子煜,那人是你啊——你那样在意她!那我呢!我呢!你那个叫心的地方,偏就容不下我琴素吗!!!”
容不下吗?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琴素是真的没有解药,再纠缠下去,长安就危险了。
他转身离开,忽听琴素在身后哭喊:“不就是一个孩子吗!我还给她不就得了!易子煜,我还给她!”
疯话。
他没有再去看过琴素。十五天,他用尽浑身解数,终于将长安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那个人从床上坐起身摸向肚子的一刻,猛然间回头,一双眼是刻骨的愤怒和痛苦。
“我要杀了你——琴素!”
她嘶哑着嗓子大喊,看着他的眼睛要射出毒来。原来她早就认出他了……他苦笑,长安要杀的是琴素,还是他和琴素呢?
他只觉锥心泣血,不能呼吸。
一段时间后,更让他疯狂的消息传来,琴素怀孕了。
是琴素先找到了他。
惨白着一张脸,弯起的眼中没有一丝笑意。她轻轻摸着肚子,疯魔一般喃喃自语:“我说的,我会还给她的。师兄,你看,我做到了。不能嫁给你,嫁给谁不是一样呢?这个孩子姓易,真好……至少和你的姓氏是一样的……你和你哥哥长得那样像,你说,这个孩子,会不会同你很像呢?”
她抬起一双闪着星星的眼睛看向易子煜,笑的漂亮:“那天易子焕气势汹汹的来我这,我真是吓了一跳,还以为要死了。不过是敬了他一杯酒,加了那么点东西,他醒来之后明知我做了手脚,却还是没有责难于我。我有些敬佩他没再来找过我,又有些恶心他怎么不杀了我。一个男人,不爱的就不该留着,那样心软,只能被人利用。”
她指着自己的心,声音没有一点起伏:“我知道怀孕了的那一刻,这里,这里像是死了。一直到现在,我觉得它要死一辈子了。师兄,你知道吗,宋长安当着我的面和易子焕大吵了一架,我听着,只想着若是你看见必要心疼坏了——我的心死了与你无关,可她若是掉几滴眼泪,你一定要疯了——”
他听着,天塌地陷。
就因为他一人的私心,害了他最爱的人,毁了最爱他的人。那他呢,老天爷要他好好地活着,要他清醒着承担这所有的罪过,让他这辈子都沉浸在悔恨中不得解脱吗!
容华谢后,残阳里,一块银色面具被放在了墓碑之前,北风卷起紫色长袍吹得猎猎作响。
“这位公子,可是锦瑞王?”
清冷无双的公子轻摇折扇站在他身前,他不言不语,凝望着墓碑轻轻点头。
“王府诸多事宜,竟愁得王爷少年白头,当真是为国为民。”
这话有些嘲讽,可他转过头,没有半分恼色:“你是,长安的故人吗?”
公子合上折扇看他:“她想要知道你心中所想,让我知晓后细细讲给她听。如今你在,便亲口告诉她吧。”
“好。”
他微微一怔,良久,从那冰封许久的面容中破出一个笑来,是倾世的温柔。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索魂落梦更新,第 15 章 【番外】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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