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将养大的女儿,在母亲死后才被接回了相府。沈芙那时还不明白,父亲既然知道母亲和自己的存在,为何迟迟等了十七年,才想起将她接回府中。
后来她懂了,自己不过是那人手上的一枚棋子,寻思到了她的用处,便亟不可待的想要利用。
若沈芙同谢眠夕之间,没有出现一个谢小朝,那么她们应该会是一辈子的好姐妹。
可偏偏谢小朝是那么耀眼的存在着,他住了沈芙的心里,霸道的夺去了她全部的爱。可当她鼓起了这一生全部的勇气,将这份爱慕说与他听的时候,他却连头都未曾抬一下。
从未喜欢过。这五个字可当真是,凉薄。
这个宛如谪仙一样的男人,向来都是孤傲冷漠。沈芙以为他不爱自己,也不会爱上这世间的任何一个女子。
直到回了朝樱后的那一日,他在醉酒后一遍遍的念着“眠儿”。
这样的神色,沈芙再清楚不过。是将一个人爱到了骨子里,却求不得,放不下。
是了,这个孤傲的男人,唯有在眠儿面前,才会褪去这层不容人靠近的寒意,眸光温柔到可以将冰雪都消融。
沈芙以为这是哥哥对妹妹的爱,自然另当别论。
可是这一刻,她发觉自己错了。这哪里还只是兄妹之情,分明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深沉的爱。这么多年来他都将这份爱掩藏的很好,却终于在眠儿即将出嫁的时候,暴露了出来。
嫉妒和怨恨,于是怎么也止不住的从沈芙的心底滋长上来。从来都不知忧愁的眠儿,被所有人宠爱着的眠儿,即将嫁给陈世子的眠儿,却夺走了她心中的白月光。
她想过要让眠儿永远的消失,只是□□还来不及下,就被谢小朝发觉了。他该是厌恶极了自己,因为那柄剑,只差一寸,就能割破自己的脖子。
她想要告诉他,就算没有被他发现,那毒也不会真的下到羹汤之中。她一直都是个自卑而怯弱的人呢,根本没有办法真的杀了情同姐妹的眠儿。
那时沈芙便知道,自己同谢小朝此生,再无可能,于是她听从了父亲的话,将一个紧锁的木盒子,放在了谢小朝的书房之中。因为父亲答应她,只要她这么做了,便向王上请旨,将她许配给谢小朝。
多么虚伪的承诺啊,可那时候的沈芙居然愚蠢的相信了。可她等来的不是迎娶她的花轿,而是谢家被灭族的噩耗。
她爱到骨子里的谢小朝,亲昵的叫着自己姐姐的谢眠夕,每次去谢府都会给自己做好吃的周实......全部都死了......
是她害死了他们,却还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嫁给陈允南。
窝囊的活了十七年,沈芙觉得自己活够了。可她沾着满手的鲜血,大抵是无脸再去见他们。刀子没入胸口的时候,沈芙并未感觉到多少痛苦,反倒觉得这是一种解脱。
若有来世,一定不要这么怯懦的活着,想要像眠儿护着自己一样的护着她,想要大声的笑,大声的哭,想要再见一见,敛了一身月华在怀,回眸间遮去了世间万千颜色的谢小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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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怕是不行了,要不......”越来越急躁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落入沈岁岁的耳中,她一息尚存,根本无力去阻止这双囚住自己的手。
自己怕是也要像那般死去了吧......
可那把沾满了鲜血的铲子却迟迟没有落下,沈岁岁觉得自己落入了一个结实的怀抱中,她吃力的睁开眼,看着眼前这人皱在一起的眉,呓语似得说着:“你终于来了,陈允淮......”
揽着她的手臂因此一紧,离妄不解的看着这张苍白的脸。这个女人,刚才是叫了他的本名?
“大师!是离妄大师!”所有人都像见了神明一般,一齐跪在地上惊呼着。一屋子腐烂的肉糜味,随着这一系列的动作,而变得更加刺鼻。
离妄的面色阴沉到令人发怵,他将昏迷过去的沈岁岁扶到火堆旁,不去理会这些人眼中狂热的光芒,转而看向那堆堆积在角落里的血骨。他一动不动地看了许久,连拨动着佛珠的指甲掐进肉里都感觉不到痛。
要是能早一点作出决定,那么这些人,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跪在地上的众人,不安的看着大师阴冷的侧脸,“大师,我们也不愿意食人肉,可是不这样做,大伙儿就都得饿死。”
这些话,残忍却现实。
离妄松开了掐出血的指甲,深吸了一口气,回过头朗声说道:“我会将这些邪物除去。”
毅然决然的神情,让这些深陷绝望泥潭的村民,全都笃信这场劫难很快就能过去,他们似是被这样的信念感染着,连饥饿感都暂时消失了。
寺庙外头,暂时被经文压制着的邪气,又开始活络了过来。经过这几日,这些原本分散来开的邪气,渐渐凝聚成了一团巨大的黑气,且不知是不是吸收了雨丝的缘故,越涨越庞大,眼看着就要将一整座寺庙都吞噬进去。
而此间那个数十年前留下来的结界,阻不了这将成气候的阴邪之气,在离妄到来的那一刻,化作了星星点点的金色碎光。
延悔当年将念念封印在此,并用结界加固,却不想竟无意中成了村民的最后一点庇护。
头顶压制下来张扬且狠厉的邪气,孤冷的雨做了它的同谋,争先恐后的拽着离妄的每一寸皮肤,试图扰乱他一颗坚硬无畏的心。
朝前走的每一步,落下时都能溅起一滩泥水,他用了佛家最虔诚的手势,对着这个满目苍夷的村子俯身。起身时,掷地有声的念经声从他的唇边落下,而这张脸上的神色从未如此刻一般,像个心系苍生的佛门中人。
一时间,狂躁而痛苦的嘶喊声,扩散至了整个天地间,那团膨胀到极致的黑气,妖化出了一张黑森森的巨口,极快地朝着这个直挺而固执的立于天地间的身体扑去。
一寸的距离,隔了一道金色的光墙,离妄在墙的一边,血液顺着他的七孔流淌下来,他却没有停止念经。而今,他已能将周身的真气都施加到经文上,金色的纹路自他的眼瞳中浮现上来,遍布至整张面孔,连孤冷的雨丝都无法靠近半分。
“这人间不该你来!今日,我便要你再见不得天日!”自肺腑发出来的声音,带着咬牙切齿的拧劲。离妄再一次将体内即将消耗完全的真气,汇聚到掌心之中,撑住这堵已然出现裂缝的光墙。www.bïmïġë.nët
到了此刻,他依旧记不得第三段经文是什么,也就没有把握能赢得了这邪物。既如此,那就一起死吧!
另一边,黑气像只被惹怒了的凶兽,拼命地撞击着,那些被金色光芒割破的部分,全都化作了黑色的羽毛,孤零零的散落在雨水中,再也辨不出那曾经是谁人身上的一滴血。
沾了血的佛珠,暴躁至极的黑气,在一阵巨大的炸裂声过后,全部都归于了虚无......
躲在寺庙中的人听着外头的巨响,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唯有不断的在心底祈祷着:“大师一定能除了这邪物,一定能除了这邪物......”
直到有人开口说了一句:“你们听,外面好像没有什么动静了。”
于是,所有人都迫不及待的竖起了耳朵,突然变得敏锐无比的听觉,使得这些人甚至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这种急切而焦躁的声音,催使着一双双灰褐色的眼睛散发出了狂喜的光芒。
“真的,真的没有动静了!”
“一定是大师把邪物给除了!”
“太好了!”
“......”
话虽这样说,却没有一人敢朝外挪动一步。他们用怂恿的眼神张望着彼此。希望这一刻,能有一个无畏的勇士站出来,替他们去看看外头是否真的太平了。
可等了许久,莫要说勇士了,连个出声的人都没有。于是这些人又使起了那个残忍却有效的老法子——抓阄。
不幸抓中的那人,瑟瑟发抖的连路都走不动。而后被身后之人狠踹了一脚屁股,一个踉跄就摔出了寺庙。
糊了一身泥水的男人,踉踉跄跄的站起来,抖着嗓子叫唤道,“大......大师?”
等喊了四五声,得不到一丝回应后,他才发觉头顶的雨已经停下了,从云层中漏下来的光照在这张灰白肮脏的脸上,而后抖露下来欣喜若狂的笑:
“邪物除了!邪物除了!”
越喊越有劲儿的声音传入寺庙中,让这些躲藏于此多日的村民,一窝蜂的涌了出来。他们像是一辈子没见过日光的夜行动物一样,急切的仰面亲吻着它。
“大师?大师去哪儿了?”忽而有人这样问着,面上带着忧切之色。他身旁,一个声音哀痛着说道:“大师他为了救我们,一定和那妖物同归于尽了。”
“大师......”
所有人都垂下了头,哀悼着为了救他们而死去的大师。从眼眶中落下来的泪水,带上了腐烂的味道,到死也消弭不了。
这场浩劫过后,南柯村彻底冷清了下来。就算白日里也见不到几个人影,更不要说入了夜。这座从前朴素热闹的村子,现在就像一座死村,依靠着它唯一的青山,苟延残喘。
那些幸存下来的人,自此都变得沉默寡言了起来。一块块被吃进肚子的肉,日夜不停的折磨着他们,血淋淋的鬼影、凄厉的哭喊声,囚住了这些人后知后觉的良心。
现在,他们每一个人都成了扶魉鬼,苟活在漆黑的世界里,再也吃不下任何一种肉类。
而这份诡森的冷清,直到陶林来了之后,才被打破一些。
急躁的马蹄声踏入村子时,是一个静谧诡谲的黄昏。坐在马上的陶林顶着一张干燥苍白的脸,踉跄着从马背上跳落下来。
雀儿给她的盒子里,还放了一句话。陶林听得出来那是周眠儿的声音,这个差点害死她的冰美人儿,那时却用哀求的语气说着:他要去南柯村对付那些邪物,可他杀不死它们,他会死。而这个世上,只有你能救他.....
陶林暂且管不了这女人同师父是怎么勾搭到一起的,光是听了这话,她就恨不能长出两只翅膀即刻飞到村子里去。
而现在,她揣着一颗不安的心,走在空无一人的村道上。以往的从前这个时候,大嗓门的李婶儿,准会满村的叫着她那刺头儿小孙子;鱼宝则会牵着他的黄狗,伸长脖子同人斗着嘴。可今日,这村子里却半点儿声响都寻不着。
不安化作了一根铁索,勒得她无法呼吸。
陶林第一个想到了岁岁,她顾不上休息,就急匆匆的跑到了岁岁的酒馆。这间向来生意很好的馆子,而今却大门紧闭,且看上去已经有好一段日子没有开张过了。
“岁岁!岁岁......”陶林连喊了数声都无人答应,她索性使出了许久不曾用过的真本事,很有经验的找了一处好借力的地儿,一个跃身,就翻了进去。
不出意外,馆子里黑黢黢的,一个人影也寻不着。幸而陶林对此处并不陌生,即使没有灯火的指引,她也照旧能摸到岁岁的闺房。
门没有上锁,一推就开。屋内一片漆黑,陶林张望了一圈,并未发现岁岁的身影,于是她尝试着叫唤道:
“岁岁?岁岁?”
依旧没有人回应,只是从角落里传出来一个断断续续的念叨声:“不要吃他......不要吃他......”
陶林点上了灯,寻着那声音看见了蜷缩在角落里的岁岁。而后震惊和心疼,一下子从心底涌了上来。
从来都是光鲜亮丽的岁岁,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眼前的女子目光呆滞,额头上还留着一块显眼的疤。面对陶林的拥抱,她就像只受了惊的幼兽一样,一边尖叫一边挣扎着。
“岁岁是我......我回来了......没事了,没事了......”陶林柔声安抚着她,抱着这具瘦弱身子的手,任凭她怎么捶打,也丝毫没有放松。
似是叫累了,怀中的人渐渐安静了下来,这双泛着雾水的杏眼,直直的盯着陶林看,而后突然就露出了惶恐和愧疚。
她揪着陶林的衣角,跪在地上一个劲的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你怎么了?”陶林想要将她扶起来,可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怎么扶也扶不动。这副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一点儿也不像陶林认识的岁岁。那个脾气火爆的小夜叉,被人藏起来,而那个人无论是谁,都得付出代价。
陶林目露凶光的站起身,捏紧拳头说道:“哪个王八蛋欺负了你,你告诉我,我一定要将他扒光衣服绑在柱子上示众!”
迎上这份凶悍的气势,岁岁的脸上浮现着茫然之色,她不再重复着说“对不起”,而是垂下了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后,夹着悲切的声音才从岁岁的口中落下:“他们把鱼宝吃进肚子里。”
“你说什么?”陶林本就不安定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里。鱼宝,她的好兄弟,怎么会被人吃了!
“好多好多吃人的邪物从雨水里面爬出来,村长死了,李婶儿死了,很多人都死了,后来我们躲进了寺庙里,邪物进不来,进不来......我给大师写了求救信的,可他们都不相信......他们不相信我的话。一个个的张着幽绿色的眼睛,不是人了,他们都被饿成了野兽......我也饿,可是我不能吃人肉......他们用铲子把鱼宝身上的肉铲了下来,他们想把我也给吃了,还好,还好离妄大师来了......”
岁岁抱着头痛苦的讲述着,这些黏着在她脑袋里的记忆,一刻不停的吞噬她的理智。是她自己将原来的岁岁藏起来了,她现在是沈芙,怯懦而卑微的沈芙。
“怎么会,这样?”陶林听完这些话,震惊的险些站不稳。鱼宝被人吃了,她从小玩到大的兄弟居然被人吃!这个村子里住着的都会怪物啊!
她着急的按着岁岁的不住颤抖的肩膀,“我师父去了哪里?”
岁岁抬起一张哭花了的脸,神色间满是惧怕:“他被邪物吃进肚子里去了。那些邪物都是活得......”
心里那一根最温柔的弦,“铮”的一声断裂了,胸腔里弥漫开来强烈的疼痛感,陶林的面上却露着一抹坚韧的笑:“怎么会?师父法力高深,怎么会打不过邪物?”
岁岁像是被问倒了,又或者说,她的神志被充斥着血腥味的记忆吞噬的差不多了。陶林将她从地上扶起时,她也不再反抗。
“没事了,等你睡醒后,什么坏事都会消失。你还是那个喊打喊杀、骂人不带喘气的“小夜叉”,这个世上,没有人能欺负你......”
陶林哄孩子似的哄着眼皮不断沉下去的岁岁,她想起了几日前做到过的那个怪梦,梦里面,浑身是血的鱼宝张着口,不知在说些什么。而现在陶林明白,他那时一遍一遍的重复着:救岁岁,救岁岁......
鱼宝他,从穿开裆裤时起就喜欢着岁岁,这份成天被他挂在嘴边的爱,原来承了这样的重量。要是那时候的自己能重视这个梦就好了。
她最好的两个兄弟,一个死了,一个疯了,而她最喜欢的师父,至今下落不明。师父他抹去了自己的记忆,大概是希望自己能无忧无虑的活下去。只是,没有了师父的以后,再也不能快乐了......
拧着眉的“小狐狸”想到周眠儿说过的,这个世上只有自己能救师父,那样的话,师父就一定还活着,等着自己去救。
“一定要把你找回来,再踩死那些该死的邪物!”
等确信岁岁睡去后,陶林才轻手轻脚的走出了屋,她身后,断断续续的响着一人的呓语声:“不要走,不要走......走了就会被邪物吃掉的,眠儿,不要走,我错了,你不要走......”
陶林自然没能听见岁岁的呓语,她急匆匆的从酒馆里找到一盏灯,一刻也等不及的冲破了浓稠的夜雾,朝着扶魉山而去。
老一辈的人说,这座山上有一只扶魉鬼,专吃不听话的娃娃;盛大夫说,那扶魉鬼原本是一位得道的高僧,镇压着那些被火烧死的亡灵;陶林却在这一刻认定了,这山上藏匿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大师,他说过要娶自己,要护着自己,要一生一世陪在自己身边......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扶魉鬼更新,第 59 章 世间安得双全法(二十七)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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