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下了三日,整个南楚被一片雪白遮掩,军营处处有人打扫，还算能行走，但是营帐外头的水坑,却是一个接着一个的，虞小云走一步，鞋上带起来的便是一脚的冰渣子,如果不小心翼翼的,还会打滑。
这样子,看来是走不了了。
军营里头军士步履匆匆忙忙，毕竟前线吃紧,要加快脚步运输粮草,这样大的雪,也不知道是利还是弊。
秦军可以算到这样的天气,他们曾经有天时地利人和，只是如今，天时,项凌云也知道了，地利，早早被防备起来，统领秦铁骑的人还在重病。
虞小云知道，只要再拖几日，秦军无胜仗，便会退兵了，跨过卫国来交战，即便粮草充足，可是也不能打持久的。
攻打西楚的若是西戎，楚军熟悉他们的作战方式，固守不是问题，若是夏国，那就更好了，夏国目的本就不在土地，时间到了秦军没有汇合，自会退兵。
这样想着，她去不去西楚，其实无伤大雅，就如同当年有楚霸霸在的西楚，看似军情凶险万分，其实即便是没有他在，关外的敌人依旧不会攻进来。
而她，也只不过想确认一下，攻打西楚的军队，是不是夏国的罢了。
那是她的故国。
她踩着有碎石的地方，往营地的一个地方走去，那儿看上去比旁的地方要暖和许多，雪也只有薄薄的一层，甚至在今日雪停了以后，还有几处地方是干的。
“阿虞，你是来帮着一起煮饭的吗？”冬临穿着一身粗布衣裳，手里抱着前几日在山林里找到如今已经有些枯萎的野菜，看到虞小云走过来，问道。
虞小云的腿伤渐渐痊愈，但是四周太过寒冷了，她们带的衣物太少，所以想要保暖，只得和冬临一起揽了在厨房帮忙烧火的活计。
“嗯。”虞小云点了点头。
这会儿天色还早，不到吃饭的时候。
“锅里有粟，你注意着点火候，我去洗洗菜。”冬季到了最好的吃食便是一碗热粥就着干粮，虞小云虽然已经吃了好几天，但是在寒冷之际，她知道，有这些吃的已经很好了。
“好的。”虞小云熟练的走到灶前蹲下，锅下的火堆里放着两根老树枯木，看那样子应该还能烧很久，她坐在一边的凳子上，原本这儿是没有凳子的，但是冬临为了方便她坐着，特地找了个大树墩子，上面用一张粗布蒙了一层，便是一个简陋的凳子。
锅里头是米粟也是才下锅，在沸水里翻腾，虞小云不会煮粥，只能看着火，里头的木料一直维持着那样不大不小的火候，她就只用坐在一边烤着火就行了。
“粥煮好了吗？”木门被大力的推开，撞在一边发出巨大的声响，寒风骤然闯了进来，虞小云站起身，看向门口。
来人是个穿着兵服的少年郎，发丝缭乱，穿着单薄，裸露在外头的肌肤冻得发紫，应当是从前线回来的，本来还准备吼几句，可是他没料到守在厨房的，会是一个姑娘，一时之间呆愣在了原地，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她。
“还未到吃朝食的时间，为何现在来问？”虞小云疑惑的看着他，开口。
“我们是负责护送伤员回来的，路上紧急，没带干粮上路，这会儿饿的慌了，将军吩咐我来厨房把煮好的粥端过去。”那士兵也不比虞小云大多少，第一次在军中遇到姑娘，想到自己方才莽撞的模样，摸了摸头不好意思的回答。
虞小云看了一眼堆在地上的那口盖得严严实实的木桶，那是清早便煮好的，毕竟如今战乱，时常有从前线下来还挨着饿的士兵，是先煮好的清粥，用来以备不时之需的。
“奉的是哪位将军的命令？”虞小云问。
“督军。”士兵老老实实的回答，在军队里头，凡是职位高些的，都统称为将军。
虞小云愣了愣，她走过去，将那桶粥端了起来。
“要送到哪儿去？”她问。
“西边的校场。”士兵震惊她一个姑娘有这么大力气。
“你烤烤火，我送过去。”虞小云毫不犹豫的丢下一句，抬着大木桶便往外走去，这三日，她的腿伤渐渐好了。
“这姑娘力气可真大，难怪能到军中当伙夫。”士兵震惊的说了一句，老老实实的蹲下来看着火，说真的，赶了这么久的路，他快冻死了，这姑娘可真心善。
西边的校场离得并不远，如今军营里头，到处都搭建了营帐，西边的校场离入口近且是块高地，背靠着山，雪化为水不会堆积在此，用来安置伤员最好不过了。
虞小云去过几次，她熟悉的走过一条被清理出来的路，抵达了校场，前几日大雪未停，所以特地在这儿安排了处营帐供人取粥用，虞小云只需要把粥端到那里便好了。
楚王好战，所以能够被任命为将军的人，大多也是随他出生入死的好兄弟，督军之职，如其名，有监督之权，也有决断之权，其地位在一方将军之上，代表着王权。
这样的职位放到驻守边疆的军队里，只有两个原因，其一是为了鼓舞士气，派王孙贵胄前来，其二便是这名将军能力不足，王上不放心，恐生意外。
楚国极少会派督军，派也不会多派。
所以南楚此时，也只有一位督军。
这也是为什么虞小云要亲自送粥过来的原因。
项凌云到底地位高，就坐在休息的营帐最前方，医者正在给他包扎伤口，他的腿从前受了伤留了道疤痕还未痊愈，如今天寒地冻，一时不查，又被划了一刀。
他正在听身边的人报告事情，忽然门被推开，抬起了头。
虞小云抱着木桶，跟在守门的士兵身后，刚好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
他的目光移到了她抬着木桶的手指上，十指尖尖，如和田白玉，只是因为搬着木桶，其间透着粉色的光泽，他垂下眼眸，掩住眼中汹涌的情绪，不发一言。
“把粥放这儿就好。”士兵指着一边的桌子，如今雪虽然停了，但是桌子还是放在营帐里头，所以士兵才将她带了进来。
“好。”虞小云走过去将木桶放下，转身离开。
“公子好好养着，不日便会痊愈了。”医者包扎好伤口，说。
“多谢了。”如今能为军中所用的医者极少，救死扶伤自然是受人尊敬的。
医者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项凌云，他怎么觉得，公子的嗓音有些沙哑？
“厨房在哪边？”项凌云站起身，往外走去，他虽然腿受伤了，倒还没有到走不了路的地步，他询问站在门口的守卫。
“往那方走，就在堆满柴扉的旁边便是了。”守卫见到是他，连忙回答。
虞小云并没有走远，但她也没有回厨房，她正看着地上的冰块，小心翼翼的从一个又一个水坑绕过，她去了厨房旁边的一棵已经枯萎了的树那边，因为靠近厨房，树上的雪早已融化，只留下了亮晶晶的冰条。
她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冰冷刺骨的感觉从指尖传到心扉，她缩回了手。
这是一场百年难得一遇的大雪，她从小到大只见过这一次，她的目光从树上一直移到天幕，苍茫无垠的白色，云层与天空融为一体。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虞小云转过身，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抱在了怀里。
“对不起。”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语气和她回忆中一模一样，久经风霜，饱含情意。这个怀抱夹杂着冷风，冰冷刺激着人的神经，清晰而真切。
虞小云没有反应过来，呆呆的，一动不动，这样的冲击太大，以至于她整个人都懵了。
项凌云本想解决了秦军再来找她的，可是，他昨日在战场上受伤之后，看到了他死了以后的事情。
西楚落下的太阳，昏暗漆黑的夜晚，她睁着眼睛，不甘的闭上了。夏国铁骑在最后赶到，秦军来不及收拾战场便仓皇出逃，只留下满地尸骨和颤抖着身躯躺在河边新搭建的营帐里，还剩下一口气的她，夏国最好的医师用刀砍断了她被马蹄践踏过已经无用的手脚，救了她一命，他从来不知道娇弱的她会经历那些痛苦，甚至于连手脚皆断的痛苦，她都可以生生的硬挺过去。
最后，她一个人匍匐在地上，连直立都是奢求，还在想着要替他报仇。
寒风彻骨，虞小云听不真切他在自己耳边说什么，但是却可以感受到，他胸腔里的心，在剧烈的跳动着，他的情绪，很激动。
“虞姬，不要怕。”他按着她的头，低低的喃语，不知道是说给如今的她听的，还是那个躺在病床上无神的看着四周的夏国王女听的。
虞小云眨了眨眸子，面色平静的抬起手，回抱了他。
当她可以听到身边这个人有力心跳的时候，这个世界上，早已没有让她害怕的存在了。
你之于我，像山涧流水，天边浮云，四季常在，一刻也不能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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