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迷阁>都市小说>秦氏有公子>第 15 章 第五章 行路难(一)
  宣武二十三年,先帝临终前,授予九皇子萧亦循煜王封号,封地南疆千余里,淮岭以南,湛湖以北,西起幽云,东至钧城。

  御书房中只有纸张翻动的声音,工部尚书丁芦杨已经在御书房中等了大约有半个时辰。在这潮湿炎热的天气里,他额头上汗水涔涔,身上厚重的朝服已经湿了大半,黏着在身上。他抬起右手,拿袖子擦了擦下巴边快要滴下来的汗水。

  今日早朝之上,煜王殿下没有露面,据说是腿疾复发,无法出行。丁芦杨在玄霄殿上上奏,连日来南方大雨不歇,湘江水涨,如此下去,怕是会有水患。圣上当时未发一言,却在早朝之后将他单独宣到了御书房,然而,进了御书房之后,圣上给他赐座后依旧一言不发。丁芦杨一边擦着汗,一边感慨着圣心难测。

  就在丁芦杨左思右想的时候,黄公公推开门走了进来,俯身在皇帝耳旁轻声说了几个字。皇帝点了点头,“让他进来吧。”黄公公领命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黄公公推着一辆木制轮椅走到了御书房门前,轮椅上坐着的正是萧亦循。黄公公在御书房的门槛前停住,门边的两个侍卫一左一右抬起轮椅,进了御书房。

  进门之后,萧亦循朝坐在书案前的皇帝拱手作礼,愧疚道,“臣弟近来身体抱恙,无法起身行礼,还望皇兄恕罪。”

  皇帝朝他微微一抬手,笑着说道,“循弟言重了。连日多雨,为兄知道循弟的腿疾易发。今日宣循弟前来,是为了南方水患一事,南疆乃循弟的封地,这些事自然是要交给你去思量的。”

  萧亦循稍稍欠身,犹豫一番后答道,“臣弟资质驽钝,对社稷之事向来不甚了解,再加上体弱多疾,对此更是有心无力。”

  听到这婉言的拒绝,皇帝沉默片刻,手指在桌案上敲击了两下,而后又继续向丁芦杨问道,“工部对此有何打算?”

  丁芦杨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俯身拱手禀报道,“对于此类事宜,向来是以堵流疏浚为主,目前正在巩固湘江两岸的堤坝。”

  皇帝点了点头,凝眉闭眼,手指在眉头上按压了几下,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睁开眼后朝萧亦循吩咐道,“循弟,明日你随工部的人一起去巡视一下南疆水事。”皇帝起身绕过书案,走到萧亦循身旁,轻轻拍了拍萧亦循的肩膀,“父皇将南疆交与你,南疆的社稷民生便与你脱不开关系,如今内忧外患,朕自然也希望你能替朕分忧解难。”

  萧亦循欠身拱手,面色坦然地应承道,“臣弟遵旨。”

  次日,鸿蒙混沌,天光还未亮。一辆马车从侧门驶出了煜王府,后面有六七个随从骑马跟着,出了城门之后一路往南方直去。

  秦公子一如既往地走进了竹林院落。

  恭候多时的锦予向他禀报,“公子,昨日下午有一个人找到铺子里,出高价取煜王萧亦循的性命。”

  秦公子的眸子里闪过讶异与兴趣,“高价?多高?”

  “那人说价格由我们开。”

  “哦?如此大的口气?”秦公子声音中带上了一丝兴致盎然的笑意,“可知那人是什么来历?”

  “建宁城中查不到此人的来历,我已经命人去千锁重楼查探了。”

  秦公子微微颔首,“继续追查。”沉默片刻,一阵晨风吹过,竹林里传来簌簌声,“告诉掌柜,这笔买卖不接。”

  秦祀月从城郊回到秦府,刚刚走近门口,便看到了秦府门前坐着一名瘦小的孩童。

  孩童身上穿着整洁素净的青色衫子,微微泛黄的头发扎成一个小髻竖在脑后,肤色比之前略为白皙了些,原本枯瘦的脸颊上也稍稍丰满了些。他坐在台阶上,一手托腮,百无聊赖地盯着对面的林府大门发呆,脚边的地上放着一个黄色油纸包成的小方包,用一根麻绳捆住。

  听到渐近的脚步声,孩童回过神来,望向来人,咧着嘴笑了,拾起地上的包裹,跑到秦祀月身边,仰起头望着她,“月姐姐,你可算是回来了,我等你好久了。”虽是说着抱怨的话,语气中却满是欢喜。

  秦祀月唇角扬起一抹笑容,伸手在他的脑袋上揉了两下,“禄临,你怎么过来了?”

  陈禄临抬起手,手中提着的小包裹晃荡了几下,声音清脆地说道,“殿下昨日从宫中带回来的酒酿海棠糕,赏了一些给我,我带来给月姐姐尝尝。”

  秦祀月一边领着陈禄临往秦府里面走,一边问道,“你近日在煜王府可还好?可有受人欺负?”

  陈禄临蹦蹦跳跳地走着,“一切都好得很,煜王殿下对我可好了,还拿了许多书给我读。”

  “那便好,若是受了欺负,尽管与我说。”秦祀月又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你今日怎么一大早便有空来找我了,是不是偷偷溜出来的?”

  陈禄临听到这话,原本喜气洋洋的小脸立马耷拉了下来,作出一副小老头的模样,皱着眉头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唉,殿下今天一早便出门了,说是要去湘州,这一去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我在府中闲得很,也闷得很,这便打听了月姐姐的住处,寻了过来。”

  “煜王殿下出门去湘州了?”秦祀月顿时驻足,惊讶地将他的话重复了一遍。

  陈禄临点点头,“兴许是因为湘江水势吧,前日我还在殿下的桌上看到了公文。”

  “殿下何时出的门?”

  “今日寅时,天还没亮便走了。”

  从建宁到湘州,路途一千七百余里,乃普通车马七八日的行程。

  萧亦循一行人出了建宁之后,车马行了一日,除了用膳之外未曾停歇,在日落之前赶到了信南驿馆。

  信南县是南北交通要道上的一座小县城。县城不大,常年在此居住的人家不过七百余户,却着实是个山明水秀、气候宜人的好地方。萧亦循他们到达的时候,信南县刚刚经历了一场雷雨的洗礼,空气格外清新。

  用过晚膳之后,日头也才刚刚西沉,橘红色的晚霞渲染了西方的大半边天空,翠绿的草木被洒上了一片金色。萧亦循沿着驿馆门前的道路徐徐而行,墨色的长发束在玉冠之中,服帖地披在颈后,夕阳的光辉在他长长的睫毛上投下一片阴影,微风拂过,素白的长衫轻轻摇曳。

  背后忽然传来一声马啸长嘶,萧亦循回头望去。棕色骏马后蹄着地,前蹄扬在空中,深色的鬃毛在阳光下折射出熠熠光辉,马背上的红衣女子头戴一顶笠帽,腰背挺直,一手紧紧拉住缰绳,双腿夹紧马腹,身姿飒爽。夕阳西下,雨后长空,鲜衣怒马,落尽繁花无数。

  待骏马止步,秦祀月翻身下马,远远地朝萧亦循作了个揖,“煜王殿下。”

  一瞬间,萧亦循的眼眸里涌动着许多情绪,最终都归于平静,只遥遥朝秦祀月回了个礼,稍带惊讶地说了一句,“巧了,竟在此地遇到秦姑娘。”

  秦祀月牵着马匹走上前来,眸中含笑,“不巧,我正是寻着煜王殿下的车马来的。”

  一时无话,两个人对视而立。

  一阵晚风拂过,秦祀月脑后的红色发带被风吹到了鬓边,几缕青丝落到她脸上,遮住了半边眉眼。秦祀月抬手撩开脸上的发丝,朗声道:“早就听闻湘州的杨梅与荔枝美味可口,此行还望煜王殿下收留。”

  萧亦循轻启淡色薄唇,音色疏淡,“今年自入夏以来,湘州一带阴雨连连,蔬果几乎无收。而且,此去路途遥远,山穷水恶,秦姑娘还是回去吧,待我回京之时带些杨梅与荔枝送去秦府。”

  秦祀月抿了抿嘴唇,垂头想了一会儿,叹气作罢道,“既然煜王殿下有不便之处,祀月也不好打搅,只能独自一人上路了。”bïmïġë.nët

  说罢,秦祀月便牵着马匹往县城方向走去,从萧亦循身侧经过时,愁眉苦脸,语气凄凉地开口说道,“想来我一介女流孤身出行,定然是不会引起恶人的歹意的。想来即便是恶人对我存了歹意,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也定然是可以打得过的。”

  刚刚走出十几步,秦祀月便听到身后传来萧亦循的声音,听起来颇为无奈,“既然秦姑娘心意已决,那便与我一道结伴而行吧。”

  秦祀月转身回眸,眉开眼笑,“那便叨扰煜王殿下了。”

  萧亦循在前面引路,秦祀月牵着马紧随其后,两人一同往驿馆走去。

  秦祀月一边走,一边摸了摸空瘪瘪的肚子,只顾赶路,午膳没来得及吃,此刻是真的饿了。

  进入驿馆之后,秦祀月取下马背上的行囊,将马匹交给一旁的伙计牵去了马棚。

  萧亦循向身边的青衣随从吩咐道,“简戌,去火房看看可还有吃食,若是有,便拿些过来。”

  简戌道了一声“是”,快步走开。

  秦祀月摸了摸鼻子,心想,莫不是刚刚肚子叫得太大声,被他听见了?

  就在此时,两位身穿差吏服饰的男子走进了驿馆,其中一个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另一个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人。青年人一手拎着行囊,一手握着一根铁链,铁链的另一头拴在一个戴着手铐脚镣的囚犯腰上。

  囚犯披头散发,看不清面容,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满是脏污,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囚犯举目四顾,当目光扫到秦祀月身上时,他瑟缩了一下脖子,腿脚不自觉地向旁边挪了两步。

  驿馆打杂的小伙计迎上去说道,“两位官差大哥还没吃饭吧,请随我来。”

  跟着伙计向驿馆里面走去,年长些的差吏说道,“劳烦替我们准备一间客房,再备些干粮,明早带着上路。”

  “好嘞,官差大哥您先用膳,我一会儿就去给您准备!”伙计回头看了看那个囚犯,攀谈起来,“两位官差这是要往哪儿去?”

  “乾州。”

  “乾州?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呀,穷凶极恶之人多得是。”

  “戴罪流放之人,自然是去不了什么好地方。”

  “这人是犯了什么事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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