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芙姝乘着马车急匆匆地往家赶,今日是姑父的寿辰,她方才贺寿归来。浅酌了几杯薄酒,此刻脸颊有些发烫,她掀开了车窗地布帘,寒风猛烈地灌进来,酒意立刻消散了七八分。
时辰并不算晚,但街道上的人却很少,兴许是入了冬的缘故。王芙姝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这两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让她应接不暇,尚未及笄的少女已经领略了爱恨情仇,学会了感叹人生苦短。
“小姐,你看前面怎么了?”侍女突然指着前方说道。
顺着侍女的指向望去,那个地方她自然认得,她还曾来做过客,是煜王殿下的府邸。
向来访客稀少的煜王府此刻围满了举着火把的卫兵,卫兵们身披金色甲胄,脚踏云纹宫靴,里三层外三层,将煜王府包围得水泄不通。这些卫兵的打扮王芙姝并不陌生,每年除夕夜都会见到,是负责宫廷安全的骁骑营。
王芙姝寻思着,抬眼往煜王府正门望去,果然看到了骁骑营都统罗大人。王芙姝命令车夫止住了马蹄,将马车停在一棵大树之下,凝神注视着煜王府的动静。
“殿下,我们被骁骑营包围了。”简戌进入小楼禀报,他的右臂上还缠着厚厚的纱布,只能堪堪握住剑,无法自如挥剑。
萧亦循走到窗边,将府外景象尽收眼底,一圈圈的火把环绕在外,看人数应该出动了整个骁骑营。
秦祀月穿了一袭蓝纹白底的劲装,乌黑的长发梳成一个纹丝不乱的公子髻,脸上贴着岳四公子的那张皮,抱臂倚窗看着底下的人群,活脱脱一个俊逸的公子哥儿。她侧目冷笑,白天劝降未果,天刚黑就急不可耐地动手了,还真是“贤德睿智”的一代明君呵。
“殿下,若是他们用火攻强行攻入,我们怕是抵挡不了多久。”简戌面色凝重道。
话音还未落,便传来了罗申嘹亮的声音,“煜王殿下,今夜宫中遭刺客袭击,骁骑营追踪刺客一路至此,见刺客进了煜王府,还请煜王殿下让我等进府缉凶。”言下之意,若是不让骁骑营进来,那便是包庇刺客,骁骑营便只能秉公处理了。
骁骑营是最为精锐的皇家卫队,是齐皇最为得意的爪牙,若是一场恶战下来,煜王府剩下的这些伤兵残将必然讨不到什么好处。
“简戌,一会儿你护送秦姑娘先行离开。”萧亦循命令道,话中有明显的破釜沉舟之意。
简戌和秦祀月同时露出了不赞成的神色。
“殿下,你与秦姑娘一同离开,我等留下来善后。”简戌说道。
萧亦循摇了摇头,“他们的目标是我,我若是离开,他们势必穷追不舍。”
“殿下!”简戌双腿一屈,跪了下来,坚决道,“属下誓死也要护卫殿下周全。”
“嗖——”,一支燃烧的火箭射中了小楼的南窗,火苗燃烧了片刻便自行熄灭了。这是来自骁骑营的警告示意,若是迟迟不作答,那就不只是一支小小的火箭那么简单了,会有千千万万支燃烧的箭矢从天而降,煜王府届时会变成一片火海。
秦祀月从窗边直起身子,笑着对简戌说道,“别搞得跟生离死别似的,放心吧,我保证你跟你的殿下活蹦乱跳地活过今夜不成问题。”转而又对萧亦循说道,“我去同罗都统说几句话,你们在此等候片刻。”说罢,她将一颗小巧玲珑的木珠子塞进嘴里,便翻身跳下了小窗。唔,好像明明可以走门的,好吧,习惯使然……
然而,就在她落地的一瞬间,另外一个身影也跟着落了下来。秦祀月扭头一看,萧亦循站在她身后,白色的颀长身影在黑夜里更显零丁。
“我同你一起去。”他说。
秦祀月心知也拦不住他,便爽快道,“好吧。不过,要是罗申不管不顾地扑上来揍你,我可不一定能打得过他。”发出的声音是低沉的男音。
萧亦循有一瞬的疑惑,随即是了然。
“这是转声珠,之前那颗被你打碎了,我又去灵枢阁定做了一个,一共三千二百两白银,这钱你得赔给我。”她一边解释,一边嘻笑道。
见她还有心情开玩笑,萧亦循不禁也跟着笑了,星眸微弯,煞是摄人,也笑言道,“没关系,我们两个人加起来应该能打得过罗申。等过了今夜,明日一早我就让人去钱庄取钱还给你。”
见里面迟迟没有动静,罗申正要再度开口喊话,却见到煜王爷与一位年轻俊俏的公子一同有说有笑地走了出来。刹那间,骁骑营的所有人都有些蒙圈。什么情况?跟他们想象的不一样啊!说好的血溅三尺呢?说好的生死相斗呢?这满满的幸福愉悦的氛围是怎么回事?能不能尊重一下他们手里的大砍刀?
到底是身经百战,罗申第一个回过神来,上前一步说道,“煜王殿下,请随我们回骁骑营回答几个问题。”虽然用了个“请”字,语气却谈不上客气,甚至有一种强迫的意味在其中。
“原来罗大人还知道面前站的是煜王殿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罗大人在同阶下囚讲话呢,身为下官的礼数都不要了么?”秦祀月嗤笑道。
听到这低沉的声音,坐在不远处马车中的王芙姝心中一震,泪水渐渐湿透了眼睫,滑过白皙清透的脸颊。这是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声音,一辈子都不会认错的声音,原来,他长的是这副模样啊。
罗申见煜王爷旁边的公子长得一副文文弱弱的样子,没想到说出来的话甚是呛人,而且令他无法反驳。罗申不得不恭恭敬敬地向萧亦循行了一个面见上官的礼仪,“煜王殿下,还请不要为难下官。”
不待萧亦循开口,秦祀月又抢话道,“殿下如何为难罗大人了?应该是请罗大人不要为难殿下才是吧!有什么问题要问尽管在此处提便是了,跟你回骁骑营做什么?是你们骁骑营的菜特别好吃,还是你们骁骑营里藏了漂亮的妹子?”
骁骑营众人不禁替自家老大捏了一把汗,这人口齿太伶俐了,感觉自家的闷葫芦老大完全占不到半点上风啊。
罗申被问得哑口无言,索性不再搭理这位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公子,拱手朝萧亦循将自己刚刚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煜王殿下,还请不要为难下官。”
萧亦循也不看罗申一眼,只含笑看着秦祀月,淡淡道,“本王觉得岳公子说得有几分道理。”
见萧亦循不愿配合,罗申双手垂于身侧,默默捏紧了拳头。
眼看罗申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秦祀月心中暗道该下一剂猛药了。她两三步走下煜王府门前的台阶,身形挺直地站在罗申面前,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青色的锦囊,送至罗申面前,低唤了一声,“罗大人。”
一个质地一般的青色锦囊,款式是随处可见的普通款式,就连系带都断了一根,罗申却在触目的一瞬间略微后退了一小步距离,面上血色瞬间褪尽,变得煞白,“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自然是苏越给的。”秦祀月答道,话音中似有感叹。
听到这话,罗申的眼眶霎时红了,一向硬朗的堂堂七尺男儿竟似将要哭出来。罗申伸出颤抖不已的双手接过那只锦囊,接着问道,“他怎会将这个给你?”
“大概是因为他死的时候身边只有我吧。”秦祀月道。
“他去的时候可安好?”罗申问。
“安好?”秦祀月轻哼一声,“你可别忘了乾州是什么地方,你觉得冷冷清清地死在那里会安好吗?”
罗申垂下头,不语,十指摩挲着那只旧锦囊。
“他临终前向我提及过你。”秦祀月道。
罗申倏地抬起头,满眼不愿置信地望着她,盼求着她能够多透露一些信息。
秦祀月望了他一眼,成全了他的渴望,“苏越说,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不是侍奉了君王,而是交错了兄弟。”
一句话,犹如十万支利箭将他的心脏刺穿了一遍又一遍。罗申的身形摇晃了一下,重重跪在了地上,双手捂在脸上,眼泪慢慢浸湿了陈旧的青色锦囊,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此刻他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哭得像个无家可归的浪人。
骁骑营兵士们屏息看着这一幕,令他们震惊的并不是一个硬朗的男人哭了,而是这个男人散发出来的悲戚和哀惋,有多深的痛与悔才致如此情难自抑!
“罗大人,你可别忘了当年苏越是为什么被流放乾州,最终年纪轻轻便孤寂地客死异乡,你确定你还要将煜王殿下带回骁骑营吗?”秦祀月瞥他一眼,“若是苏越知道自己用性命保住的人又要毁在罗大人手中,自己的性命在罗大人心中这么轻贱,不知他该作何想?”
苏越,苏越……罗申仍然清楚地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遍城中花。他记得在白帝关外两人于万军丛中厮杀,筋疲力竭地倒在一处,口中依然大声呐喊着,喊着喊着就相视笑了,又站起了身,举起了刀剑,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他记得当赫古士兵的长刀从背后砍来时,苏越替他挡住了致命的一击,自己却被砍去了左手的两根手指……
苏越,苏越,那是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啊……当苏越被押入天牢的时候,他在做什么?当苏越被流放乾州的时候,他在做什么?当苏越在乾州撒手人寰的时候,他又在做什么?他什么都没有做……甚至还在那人的手下继续侍奉了这么多年……
苏越啊苏越,你真的后悔了当初救我一命吗?你真的后悔了当初与我叩首八拜吗?若是我坚持了你所坚持的,你在九泉之下是否能够原谅我?
罗申猛地从地上站起,传下命令:“骁骑营所有人等立刻随我回营。”转而又对萧亦循说道,“煜王殿下,罗申能力有限,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后面还请殿下多加小心。”他说完便跨上了来时骑的骏马。
一场腥风血雨被化解于无形,秦祀月与萧亦循站在门口看着骁骑营离开之后便也往府内走去,浑然不知不远处树荫下的马车中少女绞碎了手中的绣帕。
与此同时,一辆马车由建宁北城门驶入了城内。
上任没多久的吏部尚书韩青正坐在书房内书写奏章,听到下人来报,有客人登门拜访。
韩青想也没想便回绝了,自从他上任之后,登门拉拢之人便络绎不绝,着实有些厌烦了。
下人在门口犹豫了片刻,说:“那位老者让我给大人带个话,他说,君子生于野而不拘于野。”
一听这话,韩青仿佛被人点了穴位一般,整个人都僵住了。这句话,他韩青此生都不敢忘。他出身贫寒,当年来建宁参加科举时处处受尽冷眼鄙夷,就在他心灰意冷之时,恩师对他说了这句话。时隔十余载,恩师他,终于回来了?
“快!快快有请!”韩青急忙搁下纸笔,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府门外走去,全然顾不得君子仪容了。
www.bïmïġë.nët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秦氏有公子更新,第 58 章 第十七章 剑挑灯(一)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