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洒在萧亦循白色的长衫上,暗纹浮动,有如一层光晕笼罩全身,他颔首浅笑,“我曾与苏越有过数面之缘,他的事情我是知道一些的。骁骑营前都统,祖籍湘州定陵,他父亲从前是南疆王的副将。”
“他是南疆埋伏在建宁城中的间谍?不然怎么会无故获罪。”秦祀月猜测。bïmïġë.nët
萧亦循摇了摇头,“我也曾怀疑过,可是我看过那名单,上面并没有他的名字。而且,如果真是间谍,只怕会把祖籍掩藏得好一些。我也不知他究竟为何会获罪。”
有些人,大概只是不小心发现了一些东西,然后凭着一身傲骨坚持了自己的信仰,从未顾及这份坚持会不会断送了自己的前程,更甚是生命。
“你与苏越又是如何认识的?”萧亦循问道。
秦祀月摸了摸鼻子,心虚道,“我并未见过苏越,只是让人调查过他的事情,方才那些只是故意说给罗申听的罢了。”其实,还有些事情没有告诉罗申,因为太过残忍。苏越被流放至乾州之后便被人割去了舌头,砍断了双手,文韬武略的青年遭此变故,真不知要如何继续苟活下去,早逝或许也是一种解脱吧。
萧亦循看着她,“你为何会特意调查苏越?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像这样牵制罗申?”
秦祀月缓缓点了点头,然后如同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垂头不语。
萧亦循轻叹一声,环抱住她,“阿月,有时候真希望你不要这般聪明。”聪明得让他心疼,究竟是经历过什么样的困境才会历练出这么深沉的心机。
“你是不是不太喜欢我这样?”秦祀月抬头看着他的下巴问道,她知道一般人都喜欢心思简单些的女子。
萧亦循深遂的眼眸中映着她清亮的眼睛,他慢慢低下头,迎着她惊愕的目光,双唇轻轻印上她的嘴角,附在她耳边低语,“此生唯卿足矣。”
这情状……藏在树冠上的简戌以手掩面,不知道这位俊俏公子实则是位姑娘的人见了大概会以为他们殿下有什么特殊癖好吧……非礼勿视非礼勿视……不过话说回来,殿下您随随便便对人家姑娘这样搂搂抱抱亲亲我我真的好吗,殿下您不是一向都克己守礼的吗?
第二日早朝,玄霄殿上。
吏部尚书韩青上前跪奏道,“幽云、安定、翰亭三城落于蛮夷之手,久攻未下,实在有辱大齐国威。三座城池皆隶属南疆,臣以为此时应由煜王殿下率兵出击,以震士气。”
皇帝蹙眉,迟疑道,“煜王他身体羸弱……”
“微臣附议。”兵部侍郎张温紧接着跪地道。
“微臣附议。”
“微臣附议。”
“微臣附议。”
……
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上,浩浩荡荡跪倒一片,满朝文武共一百一十三人,竟有九十八人齐齐下跪奏请让煜王萧亦循率兵南下。此刻朝堂之上,没有了出身,没有了党派,向来不睦的文士武将竟奇迹般的达成了一致。
大齐皇帝萧霂隋看着台阶下的百官,将龙椅扶手生生抠出了十个指印,心如擂鼓,一声声附议如同一个个闷雷打在他的头顶。这样的影响力,他能想到的唯有那一人,被喻为“大齐之骨”的他终于回来了么?老师,你这次救了他可曾考虑过朕的处境,你忘了朕也是你的学生了么?
萧霂隋深吸一口气,吐出胸中郁结,缓和了僵凝的神色,压下眼中的忿恨阴鸷,恢复了仁爱之君的相貌,笑道,“既然众爱卿均有此意,那便准奏了。”
早朝还没结束,消息就已经通过煜王府的线报传到了萧亦循耳中。
秦祀月长吁,“还好贾太傅回来得够快,要是等到今晚你那皇兄又派哪个营过来围剿一波,我们恐怕真得葬身于此了。”
萧亦循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温声道,“我绝对不会让你葬身于此的。”
秦祀月眼珠转了两圈,斜睨着他,“其实殿下应该还有后招的吧?只不过杀伤力太大,所以没有轻易动用吧?”
萧亦循垂眸,假意叹道,“唉……这么聪明,以后还怎么藏私房钱呐。”
秦祀月的脸一下子红得像煮熟了的螃蟹,目光左右闪躲,结结巴巴道,“什么私房钱……关于我什么事……”秦家姑娘郁闷了,某人的脸皮越来越厚了可如何是好,说好的谦谦君子呢?
煜王殿下心情大好,握住了秦家姑娘的手,又将求婚提上了议事日程,声线低沉劝诱道,“阿月,随我一起回南疆可好?”
秦家姑娘想了很久,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只对他说:“我想……带你去个地方。”如果从那里回来你还愿意的话……
时至冬月,漫山遍野的草都已经枯了,除却常青的树木,树叶也落光了。建宁城郊,穿过旷野,走入一片广阔的竹林,竹叶都凋落了,只剩下一棵棵挺直的竹杆,如同一块精心布置的阵地,稍不注意便极可能迷失其中。
秦祀月带着萧亦循穿梭在这片竹林之中,轻车熟路,仿佛来去了上万次。
两个人的脚程并不慢,但也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才见到一座沧桑古旧的四合院落,今日的天气并不好,故而更显阴沉。黑色的瓦片上长满了青苔,白色的院墙痕迹斑驳,院墙上攀爬的藤蔓已经干枯,黑色,白色,褐色,如碎影般交织。
秦祀月推开院子的木门,陈旧的门枢发出悠长的轴转声,院子里有一口井、一张石桌、三张石凳,种着几丛修竹,虽然久远却明显的生活痕迹彰显着曾有人在此独坐幽篁。
走进这片竹林的时候,萧亦循就感觉到自己离一些被尘封的真相越来越近了,进到这个院子里后更是如此,他想到了从秦子恒那儿听到的一些事。
前前任大理寺卿秦成言于宣武二十二年离世,年仅二十九岁,死因是患病,而就在他身亡的同一天早上还曾在玄霄殿里上了早朝,见到他的同僚都说他当时的身体状况并无异样。莫非是什么突发的急症要了他的命?秦子恒查阅了当年的卷宗,卷宗上对此寥寥数语带过,只说是身染恶疾,染的是什么恶疾,由哪位大夫诊治的,都未曾细说。秦子恒打探多时,才找到一位当年参与处理此事的衙役,那衙役一听他要打听这件事便将他赶了出来,态度讳莫如深,不肯透露半句。一夜之间,秦成言死了,秦府空了,秦成言的妻子和四岁的女儿不知所踪。如果秦成言是病死,那为何他的妻儿甚至都没有留下来让他入土为安。明眼人都能看出,当年这件事有些蹊跷。
萧亦循怀着心思,跟在秦祀月身后穿过静谧的庭院,来到了一间门窗紧闭的屋子前。
秦祀月一路走来步伐矫捷,此刻却在屋前停住了脚步,右手抬起覆在了门板上,却未将门推开,而是扭头朝萧亦循笑了一下,笑容苍凉无力,“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萧亦循抬手将她覆在门上的手握入掌心,稍一用力便推开了那扇门。
门外灌进去的寒风吹起了重重黑色纱幔,在本就光线昏暗的屋内如同一只只张牙舞爪的兽,想要吞噬入网的猎物。
萧亦循拉着秦祀月的手,一步一步坚定地往里面走去,神色是一如既往的温润淡然。
秦祀月不禁产生了怀疑,究竟是她带他来此,还是他带她来此。
屋内的地上落了一层灰,许久未有人踏足,却依然萦绕着经久不散的熏香气味,可见曾有人在此一次又一次地焚香,才能让香味附着在这里的每一寸纱幔和梁木,历久弥香。
脚印从门口渐渐延伸至屋子深处,穿过千层重纱,入眼的是拼起来足有两丈多长的桌案,桌案上密密麻麻摆满了灵位。有两个灵位单独放在一处,灵位前放着一只香炉,香炉里盛满了香灰,其他灵位则放在一起,前面也放着一只香炉。
秦祀月将自己的手从他掌心抽出,走到桌案前,纤细白皙的手从桌上拿起六支长香,又从怀里取出火折子,将香点燃,分成两柱插在两个香炉里。
秦祀月指着那单独放置的两个牌位说道,“这是我的父亲和母亲,他们的尸首我未能寻回来,只能在这里给他们立个牌位。”两个灵位上分别写着“显考秦公成言”、“显妣秦母刘氏”,字迹娟秀。
稍稍停顿,她又指着另外的牌位说道,“那些人的死或多或少都与我有些关系,有些是死于我手,有些是因我而死。”
萧亦循从桌案的一头走到另一头,一个个名字从眼前掠过,其中不乏一些他曾有所耳闻的,甚至是有过来往的,听风老人、芍药、张怀庭、李明、薛远、王游……
“父亲死的时候我四岁,母亲带着我连夜逃跑,为了躲避仇家追杀,一路逃到了关外。五岁那年,有个男人凌|辱了我的母亲,我把他给杀了。六岁那年,母亲饿死了,关外的冬天很难熬。后来我便被师父带回了枕风楼,被训练成了杀手,完成过很多任务。十一岁那年,我杀了师父,当然,我的武功自然不及师父,多亏了谢执的药我才能得手。杀了师父之后我就离开了枕风楼,到处流浪,在京城遇到了风叔和东方先生。东方先生带着我四处游历,教了我许多东西,帮我坐上了枕风楼楼主的位置。”秦祀月说得很简单,将自己的过往用几句话轻描淡写便概括了,语气也很平静,仿佛在叙述一件与自己不相干的事情,所有的煎熬都只是风轻云淡。
最后,秦祀月说:“我之所以会回到枕风楼,是为了完成一件事,目前这件事还没有做完,而我必须把这件事做完。萧亦循,在完成这件事情之前,我是不可能跟你一起回南疆的。”而在完成这件事情之后,世上大概就没有秦祀月这个人了吧,她想。
萧亦循看着她果决的目光,隐约能猜到她说的那件事是什么,什么样的仇人需要逃到关外去才能躲避,答案显而易见。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秦氏有公子更新,第 59 章 第十七章 剑挑灯(二)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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