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亦循等人到达新汲的时候，雨已经停了，一轮夕阳挂在天际,即将下沉。萧亦循入城之后直接去了县衙,那里已经有几位工部的官员在等候，其他人则前往驿馆下榻。
来之不易的晴朗天气，虽然接近黄昏,新汲的百姓们都兴致盎然地在街上游玩着，商贩们的脸上也露出了许久未见的笑容。
秦祀月拢了拢衣袖，款步姗姗走出了房门,前脚还没踏出驿馆大门,邱惜后脚便跟了上来,热络道，“秦姐姐这是要出门吗？”
秦祀月左手摸着鼻子道,“天气甚好,出门溜溜。”
邱惜喜道,“我也是感觉闷得慌,能否同姐姐一道出门逛逛？”
秦祀月抚鼻的动作没有停下，拧着眉头，神情十分犹豫。
邱惜的笑容僵在脸上,正打算开口说“既然姐姐不方便那便算了”，不想秦祀月最终却点头同意道，“行吧，不过我是打算去成衣店添置两件衣裳，只怕我试衣之时你会等得无趣。”
邱惜再次眉开眼笑，“正巧，我也觉着天是有些凉了，也正打算添置几件衣裳。”
街上的成衣铺子并不多，百姓们还是比较喜欢到布店买上几匹中意的布料，请裁缝或是自己在家里做成衣裳，还可以在上面绣上一些自己喜爱的图案。
走过大半条街，好不容易才寻到一家成衣铺子，秦祀月拍板道，“就看看这家吧。”
铺子掌柜是位颇有福相的中年妇人，穿着很是艳丽，紫粉色的衣衫紧紧包裹住浑圆的身躯，梳得光亮的发髻上挂着满满当当的金钗步摇，脸色红润亮白，皮肤细腻得如同羊脂，左手拿着一根烟杆，右手将金算盘拨得哔叭作响。
见有两位年轻姑娘上门，掌柜放下烟杆，搁下算盘，端起笑脸迎了上来，“两位姑娘是想看看夏天的裙衫，还是打算添置些秋天的衣裳？”
“我想看看秋天的衣裳，最好是料子厚实些。”邱惜说道。
掌柜指着铺子中的一角，“姑娘不妨先看看那边可有中意的。”
邱惜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一眼瞧见了一件鹅黄色的褂子，觉得那明丽的颜色很是好看，样式也显得落落大方，便走近仔细端详起来。
“这位姑娘想看些什么样的？”掌柜转向秦祀月问道。
秦祀月的目光在店中扫了一圈，指着墙上挂的一套白色长衫问道，“那套衣裳能否取下来让我试试？”
掌柜瞧着那套长衫，眯起狭长的眸子，脸上笑出了细密的皱褶，“姑娘真是好眼光，那可是我这店里数一数二的款式。”
秦祀月看着掌柜笑成狐狸模样，心里涌起浓重的不祥之感。
掌柜笑呵呵地取下长衫，叼着烟杆，领秦祀月进了里间。
合上里间的门扉，掌柜将长衫挂置于屏风上，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双手呈递给了秦祀月。
秦祀月接过书信，拆开信封，展开信纸，凝眉阅读。
掌柜眯着狭长的眸子，静静地坐着，面色疏淡地抽着烟，红唇吐出的白色轻烟在空中袅娜冉冉。
秦祀月阅完书信，用桌上早已备好的笔墨纸砚写下一封回信，笔走龙蛇，字迹潦草却遒劲有力，全然不似出自一个女子。
“交给送信之人。”秦祀月嘱咐道。
掌柜吐出一口云雾，镶金饰翠的头颅轻轻点了点，“姑娘此行至此是公子授意的吗？”
秦祀月脱下身上的红色长袍，取下屏风上的白色长衫，微微颔首，“煜王是公子要保的人。”
掌柜眯眼看着她，“姑娘可否帮老妪我一个小忙？”
秦祀月系着腰间的衣带，“孙婶儿有何事便请直言吧。”
掌柜双唇抿住烟嘴，深深吸了一口，眼神悠悠，“姑娘能否替老妪向公子打探一下我那孽子的下落？”
秦祀月披上开襟长衫，“这事我恰巧知道一些，他七日前完成了最后一件事，离开枕风楼之后便去了北方。”
“秦姐姐，衣服试好了吗？”门外传来邱惜的询问声。
秦祀月捋捋衣袖，打开门走了出去，在邱惜面前转了个圈，“你看这身可还行？”
邱惜眼中聚起亮光，“何止还行，姐姐穿这身简直是好看极了。”衣服款式虽然看起来简单，细节之处却是极精致的。
结账离开的时候，秦祀月的心是抽痛的，数一数二的款式，数一数二的价格。
掌柜笑得见牙不见眼，一边乐不可支地数着银子，一边欢送她们，“两位以后多多光临啊！”
回到驿馆，天已经黑了，秦祀月拐过回廊，只见简戌正提着一个篮子站在她的房门前，看样子似乎已经等了有一段时间了。毣洣阁
见她回来，简戌走上前几步，将手中的竹篮拎高了些，说道，“姑娘，这是殿下吩咐我给你带回来的。”
秦祀月朝篮子里一看，半篮子杨梅，半篮子荔枝，装得满满当当，新鲜水灵，红得喜人，像是刚摘下来的，上面还挂着晶莹的水珠。她接过竹篮，向简戌表达了谢意，顺便问道，“殿下他回来了吗？”
简戌摇了摇头，“水事吃紧，今晚怕是要在县衙过夜。”
“情势如此严重？”秦祀月蹙着眉问。
简戌点头，“湘江水域新汲段已经成了地上悬河，今天早上已经有了决堤之势，若是再多下两场雨，恐怕花城将成泽城。”
秦祀月垂下目光，“近来湿气重，殿下身子骨不比旁人，还请简护卫提醒殿下莫要过于劳心伤神了。”
从梦中惊醒，看看窗外，天幕依然漆黑，秦祀月长长地吁出一口气，穿上衣服，系上发带便出了驿馆。
窗户动了动，起初以为是风吹的，直到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正在埋头研究水文地势的萧亦循嘴角微扬。窗户先是打开了一条小缝，一只清亮的眸子朝屋里瞄了瞄，将屋内状况一览无余后，窗户大开，一抹火红嗖地窜入了屋内。
萧亦循抬头，果然又是某位不喜欢走正门、偏爱爬窗的秦姓姑娘。
秦祀月望着他，慢慢地眨了一下眼睛，“殿下，你长出黑眼圈了。”
萧亦循这才觉得眼睛有些干涩，阖眼揉了揉，“你怎么来了？”
秦祀月扬了扬手，萧亦循这才注意到她手上还拿着一个布袋，“觉得殿下晚上会饿，就给殿下送吃的来了。”打开布袋，里面正是洗净的杨梅和荔枝。
“你一个姑娘家，还是少走些夜路为好，毕竟不是什么太平世道。”萧亦循从布袋中拿起一颗荔枝剥开，带着一丝责备的口吻说道。
秦祀月摸了摸鼻子，并未对此作答，只问道，“简戌说有工部的官员在此，他们人呢？怎么连简戌都不在，只有殿下一人？”
萧亦循想到某些事情，眉头紧紧拧起，纤长的手指在太阳穴上揉了揉，“工部官员各执一词，相持不下，我听他们吵得脑袋疼，便让他们退下了。至于简戌，我让他去歇息了。”
秦祀月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目光落在桌案上的地形图上，“殿下可想出什么法子了？”
萧亦循又拿起一颗荔枝，有些怅然地说道，“此前一直以加固堤坝为主，如今湘江已悬出地面一丈有余，而今之计唯有泄流。可是，该往何处泄，在这极短的时日之内如何完成？”
听着萧亦循无可奈何的口吻，秦祀月心里头有些不适，“工部可有提出什么法子？”
“其一，开凿河道，通往湛湖，可是湛湖距离此地百里有余，这浩大的工程又岂是一两日能成的。其二，将湘州附近大大小小的河道连接起来，只要人手充足，此事办起来倒是快些，不过，邻近河道终归有限，若是水量小些倒还好办，若是水量大了，只怕会连同邻近地域一块儿给淹了。”
秦祀月在脑中认真思索着，埋头将地形图看了一遍又一遍，指着湘江南岸的一处环形区域问道，“这是何处？”
讶异夹杂着难明的喜悦在萧亦循眼中闪过，他浅笑道，“你倒是与我想到一处去了。此处名天和谷，四面环山，乃一洼地，几乎有湛湖的一半大小，而且此地有暗河不知通往何处，连续多时的大雨竟然都未能将它给淹了，要将江水引流至此，甚至都不用开凿河道，只需在湘江堤坝上开个口子便是了。只不过，这地方向来风调雨顺，其中分布着数十个村落，村民世代居住于此，要让他们离开恐怕有些难度。”
秦祀月了然地点着头，“此事不难思量，工部应当也想到了，之所以不敢提，应该是因为此举动牵扯甚大。世间安得两全法，鱼与熊掌的抉择。”
萧亦循的手指在地形图上轻轻敲击着，眸色深深，“是啊，数千人的家园，与数万人的家园，孰轻孰重又如何能衡量。”
秦祀月收起怅惘，目光透着坚毅果决，“不过，殿下既不是那数千人，也不是那数万人，殿下只需衡量哪一种后果更容易承担便是了。”
萧亦循与她的目光在空中碰撞，一时之间只听见窗外的虫鸣，蓦然，他笑了，笑得如此轻松，“确实如此，姑娘真知灼见。”
秦祀月不好意思地摸着鼻子，“我就随便说说罢了。”
上位者，取，则舍也。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秦氏有公子更新，第 27 章 第八章 天灾盛（二）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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