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夤亲自出来迎接,他拱手先后向楚云祁和苏珏行礼道:“不知王上和公子前来,迎接仓促,请王上恕罪。”
“哎呦,这客套话说的一套一套的,都是兄弟,还真见外。”楚云祁听得浑身不舒服,扇了范夤一巴掌道:“如今是大将军,说话也就变得这么寒碜了!”
范夤被打了一巴掌,脸涨得通红,苏珏站在一旁,浅浅笑着。
“兰君设计了一些攻城器械,我们前来通知兵器营的工匠们尽快打造,好给全军换上。”楚云祁从怀里拿出那些帛纸道。
“王上,公子请随我来。”范夤听罢带着两人,穿过校练场向大营深处走去。一路上都可见士兵们操练,楚云祁满意地笑了笑,拍拍范夤的肩膀道:“等有机会了,让中原各国瞧瞧我们的大楚锐士。”
三人还没有到兵器营,远远便听见乒乒乓乓的打铁声,以及烧红的铁放进冷水了的滋滋声。范夤本想着通知众工匠出来听候楚云祁的指令,被楚云祁制止,他道:“发号施令多没意思,我和兰君进去瞧瞧。”
说完低头掀开厚厚的毡帘子走了进去。众工匠们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丝毫不知自家王上前来。
一位年轻的铸剑师引起了苏珏的注意,他拉了拉楚云祁的衣袖,示意他看向那个铸剑师。楚云祁循着他的目光去看。
火红的炉火光忽明忽暗打在那个年轻的铸剑师的脸上,只见他剑眉凛冽,薄唇紧抿,眉眼间透着浓浓的肃杀之气,那双眼眸恍若鹰一般闪着冷峻和凌厉。只见他从怀里拿出一把短刃,在手臂上化开一道口子,殷红的血便顺着他精壮的胳膊滴在剑上,年轻的铸剑师握着剑柄,将冷水泼在那溶血的剑上,“滋滋”声大起,在一阵白雾后,一柄闪着冷光的青锋剑铸成。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少年在以血喂剑时,眼睛都不曾眨一下,可见定力非同常人。
“彩!”楚云祁拍手叫好。
那铸剑师闻声抬头,看见楚云祁后干净利落地行礼道:“参见我王!”
“你叫什么名字?”楚云祁单手扶起铸剑师问道。
“白起。”
“很好!从今天起,你就跟着范夤将军从军打仗吧。”楚云祁道。
“诺!”
“我楚法你也是知道的,唯有建功才可受爵,你就从小士卒踏踏实实干起!”楚云祁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楚国不乏猛将,寡人等着你的表现!”
“诺!”
楚云祁笑了笑,将苏珏设计的那些器械交给工匠,吩咐叮嘱后便出了兵器营。
“王上,臣看那白起绝非常人,让他做个小士兵,刀剑不长眼,若是上战场拼杀有个万一,我大楚不是丢了一名将才?”范夤道。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他若是真死在战场上,只能说他难堪将帅之位,兰儿看走了眼。”楚云祁道。
范夤听罢,看着眼前的身着黑衣朱凤华服的楚王,若说以前的楚云祁意气风发,王霸之气凌人,现在的他便是真正成长为了一位君王——王道,驭人之道,让天下之乾坤大才得其位,为己所用,操控的了人心,是为王!
苏珏笑了笑,不语。
自此,被世人称为“战神”的一代名将白起问世。
这日难得苏珏说想去楚宫的园子里转转,楚云祁高兴了好一阵。因为平日,虽说自己不上朝,本想着能多和苏珏腻歪了,结果苏珏或是给他塞一些治国之论的书简,或是兵书让他看,总之不能让他闲着。
楚云祁叫苦不迭,好不容易苏珏说想去园子里转转,楚云祁顿时来了精神,让内侍准备些鱼食,嚷嚷着要带着苏珏去喂鱼。
苏珏笑了笑,只是去园子里转转,眼前人搞得跟春游一样,无奈地看着楚云祁忙前忙后,于是内侍们带着鱼食,书案,毡垫,点心以及煮茶的茶具,浩浩汤汤地跟在楚云祁身后出了寝宫。
苏珏穿了件月白色金凤衫,带着白玉冠,腰间戴着那枚卞玉,自从楚云祁罢相后,便让玉匠重新打造了一枚相印,而那枚卞玉便作了苏珏随身佩戴的玉饰,苏珏曾再三推辞,都被楚云祁阴沉着脸驳回来,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楚云祁穿了件金线绘有太阳纹的黑袍,戴了黑丝天平冠,腰间挂着与苏珏是一对的卞玉,他握住苏珏的手在园内散步。
“云祁哥哥!”银铃般的声音传来,只见魏太后带着身着红衣的阿笙走来,阿笙远远看到楚云祁便高声唤着,跑了过来。
苏珏拱手对魏太后行了一礼,魏太后笑了笑,点点头算是回应,接着转头看向楚云祁道:“怎么今日得空来这园子游玩呐?”
“孩儿带兰君出来转转。”楚云祁笑道:“兰儿整日里就只知道待在宫里看书,我怕他坐坏身子,就拉他出来了。”说着便握住苏珏微凉的手,苏珏转头看着他浅浅一笑并不言语。
“云祁哥哥都不跟我玩,让我做什么公主,哼!整天就知道兰儿,兰儿!你这么喜欢兰哥哥,就尽快娶了他呗。”阿笙冲着楚云祁扮鬼脸。
苏珏被她这么口无遮拦一说,顿时耳根泛红,他不自在地微微挣扎了一下,楚云祁听罢愣了愣,随后大笑道:“兰儿,听见没,笙儿让寡人娶你呢。”
众内侍面不改色的低头跟在身后,见惯了自家楚王整天腻着苏珏,内侍们的价值观早就被颠覆的七荤八素,男王后也挺好。
魏太后眼里闪过一丝凌厉,她笑了笑道:“笙儿怎么什么玩笑都开呢?陪母后去那湖边走走。”
“哎。”阿笙答应了一声,依偎着魏太后。
楚云祁皱皱眉,他搂着苏珏的腰道:“王后,随寡人赏花去!”
苏珏“啧”了一声,掐了掐眉心,挣脱开来,垂眸轻声道:“本就是玩笑话,你又为何当真?”
“谁说的?”楚云祁上前握着他的手道:“寡人还就娶定你了,或者我嫁给你也无妨。”说完狡黠一笑。
苏珏被他最后一句话逗笑了,他看了楚云祁一眼,魏太后对自己还算和蔼可亲,可她是决计不会让自己的儿子被天下人笑骂的,男子相恋本就令天下人耻笑,寻常百姓也没什么,关键是楚云祁是王,苏珏浅浅叹了口气,抬眸看着远处身着黑色华服的魏太后,眼眸渐渐迷离起来。
楚云祁皱眉,苏珏本来心情还好,被这么一搅,心里多多少少有些不痛快。
是的,母后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接受苏珏,哪怕他为自己,为楚国做的再多。
用魏太后话来说便是:“昭文君乃乾坤大才,我儿得之,实乃三生之幸。若为女儿身,我定亲自为他们主婚。只可惜,这世间安得两全?”
楚云祁冷笑,爱上了便是爱上了,无关乎性别,逍遥子弟子也好,昭文君也好,楚相也好,重点是他,而不是怎样的他。
他是楚云祁,不是楚成王,魏太后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他楚云祁此生唯苏珏一人。
如是想着,他握紧苏珏的手,沉默着不再言语。
这日,楚云祁正与苏珏下棋。内侍过来通报说上将军魏然求见。
楚云祁修长的手指夹着一颗黑子,皱了皱眉,道:“请上将军偏殿等候,寡人这就过去。”内侍答应了一声便退下了。
楚云祁道:“兰儿陪我一起去?”
苏珏摇了摇头道:“柱国前来定有要事,我已不摄朝政,还是不要出面为好。”
“舅公往常进宫都是直奔母后那里去,头一遭直言说要见寡人。”楚云祁起身道。
苏珏帮他整了整衣服,浅浅一笑道:“去吧。”
偏殿内。魏然皱着眉在殿内来回踱步,那神情就像是被人气的不浅,又没处发泄,生生憋在心底。
“舅公等候多时,云祁来迟了。”楚云祁朗笑着踏入偏殿。
魏然快速迎了上来,一叠声道:“请王上明断!”
楚云祁握着魏然的手,和他坐在榻上,道:“舅公莫气,且细细说来,是何事惹得舅公如此气愤?”
魏然长舒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缓缓说来。
适才,魏然和几位副将去鄢城的百年老店观泽居喝酒。
城中官员于酒店喝酒娱乐实属常事,魏然已是这家店的老顾客了,店主笑盈盈地将魏然他们一等迎了进去,安置了一间雅间。
舞女助兴,楚酒香甜,魏然只觉飘飘乎似身处人间极乐之地,店里的一位仆役上前,拱了拱手道:“先生可要商成王时的古董?”
“商成王时的古董?何物啊?”魏然没放在心上,随口一问。
“相国伊尹。”
魏然听罢先是一愣,接着哈哈大笑道:“你这后生,那伊尹都死了多少年了,难不成自个儿从那坟里爬出来了?”
“柱国明察。”那仆役笑了笑续道:“小人是说,现有一人,其才能堪比相国伊尹。”
“又是那帮说客,我平生最烦的就是他们,我们辛苦打下来的土地,被他们这么上下嘴皮一碰,说给他国就给了他国,走开走开。”魏然听罢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柱国此言差矣。将军取地耗的是国力,死的是楚国百姓,正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而今,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得地千里,这买卖不值么?”
只见一个布衣青年走了进来,那人神情倨傲,优哉游哉,风流倜傥中透着别样气魄,那人笑了笑续道:“就拿贵国楚相昭文君来说,新王即位,列国虎视眈眈,新法初见成效,国中暗流涌动,昭文君也不是什么身经百战的将领,然却扶持新王,于内除掉旧贵,于外玩弄中原各国君王,而今楚国国力更上一层楼,昭文君于国难道不是大贤?将军还要说他嘴皮一碰将你费力打下的土地割让给别国么?”
魏然被他这么一说,酒意顿时消了大半,楚国国力现在几何,他是清楚地,虽然他不太懂那人所说的什么玩弄中原各国君王,但是昭文君对楚国的好处,他是看在眼里的,当下看了看那人道:“你是谁?”
“在下蔡人张仪。”那人拱了拱手道。
“蔡人?”魏然嗤笑道:“你的国都被灭了,还在这里谈什么国论?”
“张仪不才,若得遇明君,定取倾以雪耻。”张仪正色道。
“你还是走吧,我大楚不需要这样的人。”魏然挥挥手道。
张仪笑了笑,道:“柱国危在旦夕竟毫不知情,唉——悲夫!”说着摇了摇头,转身就要离开。
“你回来。”魏然挑了挑眉问道:“你且说说,我如何危在旦夕?”
“将军私吞军饷,按照楚法当斩,将军却毫不知情还在这里饮酒作乐。”张仪道。
“我去你的乌龟王八蛋!老夫坦坦荡荡何时私吞军饷了?”魏然骂道。
“柱国不必和在下动怒,若觉着在下血口喷人不妨进宫面王,问问清楚便是。”张仪笑着拱了拱手。
“去就去,老夫倒要看看你说的私吞军饷是怎么个吞法!”魏然起身,甩着衣袖,大步向王宫走来。
“将军慢走。”张仪依旧是一副悠闲地笑容,他对着魏然的背影拱手作揖道。
魏然气呼呼地讲完,一拍书案道:“都是些什么狗屁传言!老夫身为上将军,荣华富贵享都享不尽,还用去私吞那军饷过活!放屁!”
楚云祁拍了拍魏然的背,安抚道:“舅公莫气,这不过是那张仪的激将法而已,哪里来的什么坊间传闻。”
“什么?”魏然惊讶地瞧着楚云祁道。
“军饷物资,以及军营调配一向是机密,张仪不过一介布衣,怎会得知军饷细则,他知舅公你便是这般牛爆脾气,容不得半点污言碎语,故意如此激你。这么一来,张仪入楚倒省了进身之资。”楚云祁笑了笑道。
“这......”经这么一说,魏然才明白是自己上了那小子的当,当下目瞪口呆。
“张仪。”楚云祁将这个名字咀嚼了良久,轻笑一声道:“寡人倒要看看你是么个堪比伊尹,舅公,还请你带了那张仪前来,寡人要亲自审讯他为何污蔑我大楚将军!”
“诺。”魏然一听楚云祁要给他解气,顿时来了精神,当下抱拳行了一礼,转身走出宫去。
约莫一顿饭的功夫,偏殿外传来魏然结实的脚步声,咚咚的脚步砸了进来,魏然一个抱拳道:“王上,张仪带到。”
“蔡人张仪拜见楚王。”张仪行礼道。
“先生之才堪比伊尹?”楚云祁虚手一扶笑道。
“而今乱世,倾、熙、楚三国鼎立。熙国有傲视天下之能力,然君臣之间为攻占邻国小小城池而沾沾自喜,这种大国难免小家子气,张仪看不上。倾国武有上将军犀首,文有上卿凤清,将卿二人联手撑起偌大的倾国,然倾国就犹如那被蛀虫空心的柱子般,空有外表,实则危如累卵,若是有一日没有了那二人,倾国便如那没有基石的高楼,顷刻之间便会倾覆,这样的国家张仪不敢待。楚国地大物博,富甲天下,更有昭文君变法,国力大增,君臣同心,有吞吐天下之势,张仪不才,毛遂自荐,惹得柱国不快,见谅。”张仪洋洋洒洒一口气说完,最后转身对魏然行了一礼。
“好一个毛遂自荐,张仪啊张仪,你可知我昭文君之才学?”楚云祁朗笑一声道:“你就不怕班门弄斧么?”
“昭文君乾坤大才,张仪自是比不上,故才以商相伊尹自比,素闻昭文君之名,今日若能在昭文君眼皮子底下城口舌之利,也不枉张仪来楚一遭。”张仪顿了顿,笑道。
楚云祁笑了笑,并没有接话,他仔细将一展开的竹简缓缓卷起来,再用细绳系好后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这才看向张仪道:“你先回去吧,寡人有些乏了。”
“王上认为楚变法大成,国力便会蒸蒸日上么?”张仪受到冷落,顿时涨红了脸,他本是带着一腔热血和满腹经纶前来,满以为自己一番言辞下来,楚王定会拜自己为卿,没想到现在却要吃闭门羹了。
楚云祁冷哼一声,他向张仪走近了几步,逼视着他的眼睛,楚云祁眯了眯眼睛,慢慢道:“张子可知我楚鄢城有十几万户?开田而耕者有几家?经营园圃的有几家?农业生产提高的如何?一民有几人之食物也?”
楚云祁的声音不大,可这几个问题问下来,张仪那桀骜自信的情绪已经减下去大半,额头隐隐冒出汗来,这些问题他根本没有考虑过,他不清楚年轻的楚王为何会问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楚云祁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他续道:“张子可知我楚冶铁采矿分为几个部署?我楚每年煮盐几何?耕者所需农具有哪些?每年所产丝织品有哪些种类?”
张仪仿佛是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当时入楚的志在必得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他低着头,窘迫地涨红了脸,一言不发。
楚云祁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的目光越过张仪,落在了窗外,低沉磁性的声音传来:“昭文君在未拜相前,他跑遍了楚国的每一个地方,光是《楚地百姓考》他就写了整整一箩筐的竹简,上面详细地描述了各地的民俗习惯,以及各地人口大致数量,他又画了我楚的山川图,百江图以及地域图,他亲自去田间地头与百姓一起耕种,寻找精细的耕作方法,楚国的农业、手工业、水利等他都著有书籍,做完这些,他才开始在楚国进行变法。”
张仪静静地听着,楚云祁转头看向他,语重心长道:“张子,一国之相不是整日坐在相府里,等着大臣们将奏章呈上来后只负责用朱砂批注,表示相国已阅,相国又名相邦,何为相邦?佐国君治理邦国之意,相国的职责不仅仅局限于为王上策划怎样的纵横大计,有些时候,往往那些实实在在的治国之策更有用处。昭文君之所以能成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第一相邦,就在于他察民情,知民意,懂人心。”
这一番话说下来,张仪早已去掉了初来楚国的志得意满之态,他振袖郑重向楚云祁拱手行大礼道:“王上当为千古一帝,张仪受教矣!”
楚云祁扶着他胳膊笑了笑道:“先生不必行此大礼,寡人拜你为客卿,只不过入楚少了进身之资可不行,寡人要看看你拿什么作为见面礼。”
“张仪定不负王命!”张仪热泪盈眶,对楚云祁行跪拜大礼,高声道。
“先生请起。”楚云祁连忙扶住。
自此,一代名相张仪问世。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春秋更新,第 29 章 白起出世,张仪入楚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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