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穗正在做噩梦,梦见葡萄庄涨大水,整个村子漆黑一片,孩子和老人的呜呜咽咽声,男人的大喝声,畜生家禽的逃命声,此起彼伏,最后都被淹没在洪水的肆虐中。
杨穗想,“什么时候才到黎明呢?也许天亮了,这就是梦一场。”然而黎明没有来。
被怀允娘推了一把,杨穗猛地惊醒,她揉了揉眼睛,又左右转了转脖子,“刘婶子,怎么样了,有没有人受伤?粮食庄稼如何?”
“不妨事,姑娘不用担心,多亏姑娘来得早,都按照姑娘的吩咐,堤坝都高高建起来了,挖了沟渠让水往下面村子里流,小孩儿老人和女人们现在都转移到山顶上了,现在在山上升火做饭呢。男人们都去下游村子里帮忙去了,也帮他们疏一疏洪水。庄稼粮食也没事,当初楠哥儿划地时便想到了这一点,怕水的种在高地上,水够不到,够得到的泥土也实在,不是滔天大水轻易冲不走的。”
杨穗按着太阳穴,静静地听着怀允娘汇报情况。
“我说姑娘,你这一回到庄上来,浑身淋地湿透,连口水都没喝,直忙活一大下午,我蓄了干净的一缸水,也还有干柴火,已经烧上水了,你快去洗洗,吃点东西,喝几大碗姜汤,喝完赶紧歇下罢。”www.bïmïġë.nët
杨穗抬起头,对着怀允娘感激地笑笑,“那就多谢婶子了。”
怀允娘叹口气,“也不知道上游是哪个村子这么倒霉,年年都遇上发大水,村上也没个主心骨筑堤防洪,也没个姑娘和楠哥儿这样的菩萨。”
杨穗嘴角轻轻上扬,心想:“我不是什么菩萨,我只是爱慕一个人,尽心尽力替他完成他的愿望罢了。”
庄上的人财物保证安全了,杨穗终于放下些心来,然后又马上担心起来,“怀允呢?”
怀允娘仿佛就等着杨穗问这一句似的,闻言马上头朝外喊了一声,“夏怀允,滚进来!”
夏怀允估计是守在门口,他迅捷地滚了进去,恭恭敬敬地答话,“姑娘吩咐我跟着的那位小姐,半路上遇见河里涨水,还救了一个书生,我当时怕那小姐湿了身子风寒,想赶上去说明身份来着,又来两位爷,一位不骑马,一位骑马,最后那姑娘和那书生,跟着骑马的那位爷回城里什么荣和堂去了,估计是去捡药,我也就回来了。”
杨穗点点头,只要回到了荣和堂,那就无妨了,只是杨穗不明白,李茂楠明知道李擎霜的性子,千方百计地要出门玩,知道自己要去庄上,肯定得跟出来,为什么非要自己和李擎霜道别?把李擎霜引出来有什么用?检验金靡对待李擎霜的心真不真?还是真的“声东击西”?
她又想起在红升堂后院里听见黄蝴蝶和金靡的一番对话,后背直冒冷汗,连身子也跟着在发抖。
怀允娘密切关注着杨穗的状态,见状马上伸手去揽杨穗,“我的好姑娘,都冷成这样了,那位姑娘想必也安全了,你快去洗个滚烫的澡罢,衣裳我已经备下了。”
杨穗仿佛这时才想起自己身上还穿着出门的那套衣裳,已经被身体烘干了,这时还紧紧地贴在身上,又黏又冷。
“好。”杨穗答应完一声,不知怎么的,心脏突然抽痛起来,倒不是深入骨髓的痛,仿佛是有什么人在她心口往外掏东西,人家也不是抢劫,是拿回属于他自己的东西,可她舍不得放手,于是就这么僵持着,仿佛没有尽头……于是很应景地,杨穗本就惺忪的眼睛耷拉下来,脑袋往下,额头在炕桌上磕出一声脆响。
杨穗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怀允娘也吓坏了,请了庄里最老的赤脚大夫看了,只是些许风寒,又马不停蹄累了一大天,身子受不住罢了,醒过来好好休息便是。
于是杨穗醒的时候,发现自己是被热醒的——怀允娘烧了炕,还给自己加了一床棉被,发现杨穗醒了,还不等杨穗掀开被子图凉快,又是姜汤又是热粥,逼得杨穗出了一身汗……
过了整整一天,到别的村子帮忙的男人们也陆续回到了葡萄庄,开始把妻子爹娘从山上接到山下,屋子没淹的继续煮,淹了的拾掇拾掇,靠着左邻送张桌子,右舍送张床,日子照样红红火火过下去。
夏怀允他们四姊妹的爹,夏龙弟,就是这次发大水时整个葡萄庄的顶梁柱,在庄里敬老爱幼,在庄子外和其他村庄交涉甚广,只是平时话不多,只知道埋头做事,哪怕是对四个儿子丫头,也不怎么多问……
于是他不怎么主动和杨穗说话,杨穗有什么吩咐他只是照做,杨穗心里明白夏龙弟是个典型的树袋熊,也不在意,渐渐地,她没事也不会去叨扰夏龙弟,但有件事,杨穗除了找他帮忙外,还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哎,夏叔,你方圆百里走过那么多庄子,你可知道哪个庄子棉花种的多么?”杨穗在初秋的暖阳里穿着件大棉袄,手内捧着一个汤婆子,跟个球似的,在农田里滚来滚去,见夏龙弟连续工作了大半天,终于舍得停下手里的活喝口茶时,连忙滚到夏龙弟旁边,恬不知耻地问。
夏龙弟嚼了一口茶叶吞了,慢吞吞地答道:“棉花么……不也就是上游那几个村子,有一两个地势高没被水淹的,恐怕还有些收成。”
杨穗一打听到了消息,马不停蹄地就开始筹划,先去上游一个村子买了做一身衣服的棉花,拿去城里纺成线织成布的时候顺便去一下饶家,看看罐啊瓶啊烧得怎么样了……然后光明正大地回红升堂,和齐桂虎合算怎么周转掉那些瓶瓶罐罐,接着溜到城门口,和夏海岚接头,商量怎么往城内城外运大车的瓦罐药材又能掩人耳目……接着抱着一大捆棉布回到葡萄庄,整日一边裁裁剪剪一边在地里规划,做酵素的、做果酒药酒的、烘干晒干当补药的……不一而足。
前前后后十来天,一件衣裳做成,葡萄庄也终于恢复到以往欣欣向荣的样子,就等着饶家的磁和陶烧出来,又盼着地里的药材蔬果得一个好收成,人们心里有了盼头,做事更加有条不紊。
杨穗扳着手指头数数,十天了,不出差错,齐书涵也该在李家待了十天了,不知道凭李茂楠的手段,有没有叫这姑娘改邪归正;自己不在身边,又看出金靡和黄蝴蝶不可见人的对话后面的原因没有;通过金靡,又看出杜潇荏每次语焉不详最后的真相没有……
种种猜想,之前整日忙得鸡飞狗跳时还不觉着,如今闲下来,杨穗便觉着抓心挠肺,于是她估摸着葡萄庄如今有夏龙弟这些人在,暂时用不着自己,便心花怒放地去庄上集市上买了好些城里没有的玩意儿吃食,身上挂了两大包袱,胆大包天地想悄么溜进状元府。
不过状元府的大门可能行不通,杨穗这点自知之明还有——李茂楠肯定吩咐了门子,人进出都要通报主子,她可能连李茂楠的面都见不着就会被赶回庄上,但李府就不一样了,金靡和杜潇荏虽然深不可测,但最底层做下人的,最和杨穗惺惺相惜……
于是杨穗不费劲地进了李府大门,先信守诺言地先去找李擎霜,打算把身上的两大包袱卸下来,她一路打听新进府的那位姑娘,确保自己现如今不会遇上齐书涵,然后又挑着平日里杜潇荏和金靡这些主人家不会走的小路,左拐右拐进了李擎霜院子里。
院子里鸦雀无声,连个通报的人都没有,快进房门了,杨穗才终于瞥到花荫下站着个人,正在那里看着笼子里的雀儿发呆,杨穗走近,用一根冰糖葫芦轻轻一敲青儿的脑袋,“青儿!发什么呆呢?”
青儿猛地转身,见是杨穗,眼泪水几乎是马上就滚了下来,“穗穗姑娘,你这些天去哪里了,怎么找你都找不着。”一句话没说完,已经带上了哭腔。
杨穗不喜欢哭,也最见不得别人哭,何况为何青儿一见自己就哭成这样,杨穗莫名地觉得难过伤心,生平第一次,杨穗下意识地想逃避,她扯扯嘴角,“你这人,哭什么呢?我就是出门几天,又不是死了,你家两位小姐呢?怎么不见人?”
青儿不说话,一边用手帕子擦泪一边悄悄地往房门那边瞅。
杨穗心里的难受伤心加码,慢慢变成了不详感,她撇下青儿,自顾自地朝房门那边去。青儿连忙赶上去,解释,“二小姐前日大病了一场,昏睡了好几天,这两日才清醒过来,没什么精神,大小姐养着胎,这几日身上也不大好,都在养神呢,穗穗姑娘就别去扰两位姑娘的神了……”
杨穗脚步一顿,扭头看着青儿泪痕未干的脸蛋儿,“怎么大病了一场?是因为前儿那场大雨么?”
青儿原本戚戚然的眼睛猛地瞪大,惊恐地望着杨穗,“姑娘,你、你知道前儿那场大雨?”
这有什么不知道的?杨穗心内的不详感愈发浓,她从青儿的眼神里看到了不能宣之于口的痛苦。然后她不顾青儿的阻拦,闯进了李擎霜的屋子。
青儿想去拉,怎么拉得住,然而当她真正能够追得上杨穗时,杨穗已经不需要她拉了——杨穗怔怔地站在房内,看着李擎霜房内的月洞门出神。
李擎霜房内一个大大的月洞门,平日不用去院子,冬日在那里赏雪,春日在那里看花,如今花谢得差不多了,雪也还早,秋日里暖融融的阳光投进来,姊妹俩一人一张椅子,正坐在门口晒太阳。
日光把两人的剪影投到屋内地面上,拉得斜斜长长的,看起来瘦弱极了。
杨穗隐约感觉到什么不对,可是满腔疑问不知道怎么问出口,于是捡了个最无伤大雅的,她讷讷地问:“霜姑娘最顽皮,最阴晴不定,我是知道的,大小姐又是怎么回事,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青儿已经在背后泣不成声了。
姊妹俩听见动静,过了好久,终于慢吞吞地转过头来。背着光,杨穗看不清姊妹俩的脸,可总觉得那两张脸白得像纸,整张脸还有点颜色的就只有眼睛了,可那两双眼睛也空洞无神,里面装着未知的恐惧。
杨穗卸下身上的包袱,慢慢地走近,尽力扯出一个笑的表情来,“霜姑娘,你快看看,我给你带什么好玩意儿回来了。”
李擎霜没听到似的,也仿佛不认识杨穗似的,还是定定地看着她,没起身问好,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杨穗几乎不敢再往前走了,她怕一走近,会发现这是两尊石像。
终于,良久,李执雪带头说话了,声音哑哑的,“穗穗姑娘,你终于回来了。”
话还没说话,姊妹俩又同时转过头去去,迎着暖暖的日光,伴随着的是身后青儿的一声“哇”的大哭,“穗穗姑娘,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你现在回来……赶着、喝、楠二爷的喜酒么?”青儿打着哭嗝儿问。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恩将宠报更新,第 61 章 第 61 章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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