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茂楠的声音坚定,从房里飘出来,“你房里那床太硬了。”
“方才横水姐姐说给我加一床被子呢!”杨穗瞌睡都被吓醒了。
李茂楠自己快步进了房里,后面没人,还在门外和他犟嘴,李茂楠原地站了一会儿,抽身出来,拽着杨穗的袖子,“进来!”
杨穗仗着自己背上有伤,李茂楠不敢使劲拉扯她,便站在原地岿然不动。
杨穗也承认自己不是什么好人,李茂楠要玩,她思想超前,玩得起,婚前性行为都玩得起,何况同床共枕?
但入乡随俗,到了这个地方就得遵守这个地方的规矩,不确定自己和李茂楠之间的关系,自己就不能大逆不道地逾越。
李茂楠似乎是看出来了杨穗的犹豫,神色忽地黯淡下来,“你睡外面熏笼上,横水早就把床铺好了的。”
杨穗惊愕,“你怎么知道横水姐姐铺好了的?她方才还说要往我房里加被子呢!”
杨穗问得心虚,因为她余光往横水那边的小厢房看过去,灯都吹灭了,一点声音都没有。
杨穗:“……”不是说好了给我抱被子过来么,都是客套话?
两个人门槛里外站着,李茂楠终于放下杨穗的袖子,自己抬脚往里进去了。
黑云散尽,月色越发清亮,这时一阵风从李茂楠屋子里穿堂而过,灌入杨穗鼻腔中,一股血腥气息。
杨穗皱眉,忽地想起昨晚,也是这样的明月,李茂楠坐在自己膝前,把头埋进自己膝间的模样,那么高的一个人,一矮身,竟然也那么渺小,连月光斜得那么厉害,影子都拉不长。
“哎!”杨穗赶紧跨进屋,想问“你是不是害怕?”
权衡一眨眼的功夫,脱口而出,“我那屋里太黑了,我有些害怕。”
李茂楠回头,咬着左边下嘴唇,终于笑了,在下唇上留下半圈血色退尽的小月牙。
杨穗突然觉得自己像在逗小孩子,李茂楠回头那一笑,竟然像是梦寐以求的一颗糖终于吃进嘴里,破涕为笑,杨穗自己竟然也看得不禁一笑。
“明儿早晨叫她们点上百合香笼熏一下。”李茂楠的笑容转瞬即逝,迅速恢复了冷冰冰,表情纹丝不动。
杨穗蹲下,细细用手指碾了一下地面上留下的细沙,被染成了红色,“你不忌讳这些么?”
李茂楠转过屏风去,往床上一躺,叹口气,“谁知道这块地上几十年前,几百年前,是坟头还是尸井,我要是连这点也忌讳,恐怕这辈子也忌讳不完了。”
杨穗点点头,站起来,远远地隔着屏风,看见李茂楠整整齐齐一个人,往床上一躺就占满了整张床,自己未免觉得方才有些自作多情了,李茂楠这些年都没和什么姑娘家说过话,好不容易去一次曲艺坊,结果都是偷偷出城去,这么洁身自好的人,怎么会让自己和他睡一张床?
杨穗不禁觉得自己好笑,走近熏笼边,果然是铺好了的。
熏笼没烧炕,又临着窗子,倒凉快,铺盖是全新的,褥子也软,杨穗试了试,差点把整条胳臂给陷进去。
杨穗满足地往床上一趴,想了想又不安心,便撑起手臂来探头,正好可以看见屏风后面,李茂楠四仰八叉躺着露出来的两条腿,“那我休息了啊?”
里面半天没有回答,杨穗等了一阵,只等来李茂楠清清浅浅的呼吸声。
“唉……”杨穗叹气,认命地从床上把自己扯下来,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绕过屏风,帮李茂楠退下外衣鞋袜,费力地把李茂楠一双腱子腿给挪进床里,扯过被子给人盖上。
杨穗把嘴凑近油灯,刚想吹灭,发现灯棉竟然又换新的了。
有钱人家的灯棉灯油都讲究,还要掺和干花进去烧,点灯就跟熏香似的,上一根灯棉还是横水给杨穗示范的时候换上的,不过才两三天,白天又使不上,怎么用得这么快?
状元府财大气粗是没错,但李茂楠,在三无餐馆都能吃得下饭的人,绝对不会铺张浪费。
眼前这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抬的少爷啊,今天白天里哪里来的胆子,敢从二层小楼义无反顾地跳下来,落地居然只破了一层皮?
又是哪里来的勇气,敢伸手去抓削铁如泥的剑,又哪里来的那么快的身手?
跳楼还能说是为了余欣柔,那余欣柔脱险之后,李茂楠还徒手直面发疯发狂的重儿,这又是为了谁?
“会是,为了我么?”杨穗无端猜测。
杨穗心中那根叫做“无动于衷”的弦警铃大作,坐到李茂楠床边,掀开被子,挽起李茂楠下裳看了看,腿上是没什么伤,一点小疤,都快结痂了。
视线又移到李茂楠上半身,定格在抓过剑的右手上——现在正裹着药纱,放松地搁在床边。
杨穗叹了口气,强行把警铃按下,给李茂楠掖了掖被子,看着灯光下李茂楠终于有些红润的脸色,自言自语,“不怕受伤,不怕死,那你到底怕什么啊?怕黑么?”
杨穗生怕外面风大,吹灭了那油灯,时不时便要撑起身看看李茂楠那边还亮着没。自己背上又痛得厉害,便一晚上都没睡实在,连辗转反侧都没法,就趴在床上听着李茂楠由浅入深的呼吸,直到凌晨才迷迷糊糊睡着。
卯时初,李茂楠便如往常一样起了床,先趿着鞋,走到窗前看了一眼只露出了两只眼睛来的杨穗,再轻手轻脚地走回去,吹灭了灯,窸窸窣窣一阵,不多时,嘎吱一声,房门打开,是横水打了水进来伺候洗脸。
“开门小声些。”李茂楠轻声说。
杨穗闭着眼,敏感地感觉到有人的手在自己脸上摸了几把,又费劲地探了探额头,之后横水的声音便在自己身边响起,“睡得可实呢,也没烧。”
本来是睡得实的,只是之前一个月跟着李茂楠卯时初便起床,已经习惯了,到点了神经筋骨就苏醒过来,至于横水为什么没有看出来,只是因为杨穗为了赖床,演技精湛。
“嗯。”李茂楠应着,“你和聚山把早饭吃了罢,别备她的了,让她多睡些,也别让她下床,说什么都不行。”
横水给李茂楠准备出门穿的衣裳,偷偷在李茂楠背后笑,“二爷这话说得怪,腿长在人家自己身上,人家要下来,我们还能把她给绑着不准下床不成?”
“就说是我说的,她若是不听,告诉她,下次别想和我出门了,要去见什么人,也见不着了。”李茂楠下命令。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杨穗闭着眼睛,半张脸都埋在枕头里,“居然用我弟弟威胁我!”
虽然骂着,杨穗自己却没发现,自己嘴角上扬着,幸亏被枕头挡着些,才没扬到天上去。
那边李茂楠估摸着是梳洗好了,“白天闲下来时,找小子们进来再把门口那块地洗一遍,多搓些皂角,晾干了找些花儿来熏,昨儿晚上有些风,那么轻轻一吹,味道怪难闻的。”
横水怎么不记得自己家二爷还有这些讲究了?眼珠一转,“知道了,不会熏着穗穗姑娘!”
李茂楠丝毫不在意横水信口雌黄,“等她醒了再叫人进来洗,别吵着她睡觉。”
“知道啦!”横水懒洋洋地说,“也不能让别的男人把穗穗给看了去。”
李茂楠把眼皮轻轻一掀,瞪了横水一眼。
闭着眼睛的杨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到横水嘻嘻笑一声,端着水盆,走一路洒一路,带上门出去了。
李茂楠走到门前,确定门关严实了,又走到杨穗床前,倾身去把窗户往外推开了一个缝儿,俯下身来,“好好睡。”
杨穗感觉到有暖暖的气流扑在自己脸上,忍着没睁眼。
李茂楠看着杨穗埋在枕头里的脸,估计是怕杨穗自个儿把自个儿憋死了,伸手便去扳杨穗的脸。
扳出来一些,李茂楠盯着杨穗脸上一道道的红印子,被压在枕头上太久了,就像刀口一样,仿佛轻轻一碰,就能破皮流血似的。
李茂楠不敢相信,凑近脸去看,只把脸凑到了杨穗脖颈下,看着杨穗的眼睫毛轻微地颤了一下,李茂楠咧开嘴一笑,再往下,嘴唇在杨穗露出来的面颊上贴了一下。
气息紊乱,嘴唇一触即收,又喘了一会儿粗气,李茂楠终于平静下来,“等我回来。”
门又嘎吱一声开合,又过了好一会子,杨穗确定这屋里没人了才敢睁开眼。
她从被子里把手拖出来,轻轻蹭了蹭方才被李茂楠那两片冰冷触碰的脸颊,只觉得满脸发热,连带着全身都热。
杨穗猛地掀开被子,心想:又撩我?
“等你回来做什么?回来告白么?如果不是的话,那你别回来了!”杨穗愤愤地想。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日光从窗外洒进来,明灭在被子上,忽然听到外面又有人说话,是聚山的声音,“不是那间房,姑娘往二爷屋里去就是了。”
“啊?哦……多谢聚山姐姐。”余欣柔有些尴尬地道谢,声音低得像蚊子。
余欣柔推门,那门便吱吱嘎嘎个不停,余欣柔一脚踏进门槛,便想起了昨儿重儿拿剑刺向她的画面,手脚都在发抖。
一狠心猛地推开门,差点整个人跌在门口。
“谁啊?”杨穗瘫在床上问。
余欣柔循声过去,见到杨穗躺在外间熏笼上,并不在她以为的什么更加私密的地方,心内舒出一口气来。
“穗穗姑娘,可好些了么?”
“没什么大碍了,多谢欣柔姑娘记挂。”
欣柔坐到床边,不忍去看杨穗的后背,坐了一会儿,仿佛终于下定决心似的,“我……谢谢的话说过了。”
杨穗静静听着,心想:心理素质果然不同凡响,还是这么高冷。
“我今天是来和你道别的。”余欣柔接着说。
“什么?”杨穗差点从床上弹起来。
李茂楠只说了余欣柔要嫁给她不是那么简单,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啊,你怎么能放弃,我还预备着和你公平竞争呢!
“明儿就过节了,哪有节里,你一个姑娘家还在路上奔波的道理。”杨穗劝,“望舒阁奶奶们都觉着建得好,大家都夸,你怎么多心了?”
余欣柔摇摇头,“我知道,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建得出来这样的阁楼了,只是……”余欣柔苦笑一声,“穗穗姑娘你也知道吧,我想要的,不仅仅是奶奶们对我的夸奖。”
杨穗当然知道,余欣柔想要的,还有李茂楠的另眼相看。
“但我如今要不到了,不是我没这个信心,只是……叫我去横插一手,我也做不到。”
杨穗懵了,说是横刀夺爱还让人信些,横插一手什么意思?
余欣柔淡淡地一笑,比哭还难看,“我没那么胆小,昨儿摔下楼,我并没那么怕。只是……我也看到了,楠二爷从二楼跳下来那会儿,我就不想再睁眼了,还想把耳朵嘴巴都闭上,最好五脏六腑都失去知觉。”
余欣柔稍稍抬起些头,日光打在脸上,终于有了些神采,“他跳下来时,喊了一声‘穗穗’。”
杨穗噤声,不禁琢磨: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不过她当时也心如死灰,什么都不想听。bïmïġë.nët
“我不死心。”余欣柔高傲地抬起头,向着窗外的日光,吸了吸鼻子,“醒过来,听得人说你没事,在楠二爷房里,我就过来,我想让他看看,我不是个动辄就要卧床的弱女子,可他从头至尾,连看都没有看我一眼,连最后事出意外,他红了眼,口里喊的,还是你的名字。”
“他是怕我背上的伤加重。”杨穗拙嘴笨舌地安慰,安慰得自己都于心不忍。
“我知道她不喜欢和姑娘们厮混在一处,所以我尽量远着他些,我在他面前故意施才,故意装不屑于他,他就能觉着我超凡脱俗些,男人不都这样么,越得不到的,他才越会去追逐?”
不……杨穗想说,不是全天下所有的男人都懂欲擒故纵。
像李茂楠这种,你远着他,结果只会是越来越远,他不是不喜欢和人厮混,只是他怕别人连远着他,都远得别有用心,哪里还敢和亲近他的人交心?
“欣柔,你有没有想过,二爷真正想要的,只是坦诚……”
“我知道。”余欣柔打断杨穗,“现在知道了。
“倘若我说,我想和二爷结亲,和状元府的名声,和李府的财势没有任何关系,就只是中意二爷?你信么?”
杨穗了然一笑,实话实说,“现在信了。”
余欣柔也莞尔一笑,抽出手帕子擦拭着眼泪,一面起身就要走,“那你好生养着罢,我如今要去太太那边道别了。”
“哎欣柔姑娘!”杨穗在后面叫住。
“你先别走,二十一世纪的撩汉法则在这里都不管用,我需要你这位本土居民的撩汉启蒙啊!”杨穗心里想。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恩将宠报更新,第 42 章 第 42 章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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