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时就经常听见临街长舌的妇人们风言风语,说自己的娘亲没得早,齐掌柜的这个大儿子到底是怎么来的?他小时还发现过父亲偷偷在自己房内捣鼓一些药材,明明药铺后面那么大一个后院,父亲为何还背着家人呢?齐桂虎担心父亲是不是患上了不治之症,偷偷记下那些药材的味道形状,后来大一些才知道那些药也不是治什么不治之症,只是治一些隐疾罢了……
不过齐桂虎才不会因为这件小事怀疑自己不是父亲的骨肉,毕竟自己有个同父异母的妹子——齐书涵,既然二娘能够怀上父亲的孩子,那么自己的娘亲为什么不行呢?
父亲秉性纯善,定时患有此疾的病人委托父亲不将此事往外说,所以父亲才会如此上心,背着家里人……
齐桂虎笃信自己的骨血来自齐二石,信了二十来年,到最后街坊的风言风语没有使他动摇,二娘的阴阳怪气没有使他不平,却是被自己的父亲亲自否定掉的。
“桂虎……”齐二石几乎是用气声开口的,“城外的育婴堂,那位年纪轻轻就剃了头做了姑子的道人,你什么时候安排妥善,去她坟上看看罢,兴许该稳些土了……”
城外育婴堂只有一位道姑,三年前因宿疾离世,众人都不搭理,相传她年轻时被人奸污,临了生下一个孩子,却连孩子的爹都不知道是谁。
世人的嘴巴就像尖刀,她铁了心要结果了孩子,再自尽,半路上杀出个齐二石这么个陈咬金,活生生给拦下来,好说歹说,总算从伤心欲绝的母亲手里救下一条命来……齐二石最信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又费尽周章,把她周转过来,两个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那孩子便姓了齐……
“怪不得,”齐桂虎愣愣地看着齐二石迈着沉重的步子慢慢上了小阁楼,他想:“怪不得,三年前育婴堂的道姑离世时,父亲硬要我去给她入殓,谁能给死者入殓呢?无非是殡仪或者子女,可我并不是殡仪……”
齐桂虎还记得她下葬那天,除了育婴堂几个老者外,没人来送殡,他带着抬着棺木出殡时,被指指点点了一路,众人好像都在说“哦……给淫|女入殓出殡,不是傻就是同流合污。”
所以到还不一定是气李茂楠移情别恋,也许是气自己的身世不干净,也许是气父亲瞒了他这么多年,到最后还为了让他尽一个孝道而受众人明里暗里的唾弃……既然不知道气何处可解,那么就只好委屈李茂楠了。
齐桂虎硬是往李茂楠双肩后背招呼了几十鞭,看着李茂楠衣裳下有隐隐的血丝渗出,才终于觉得有些力竭,瘫坐在地上,无力地说:“你还来找穗儿做什么?祸害我们家一个姑娘还不够么?还是说就你们富贵人家就要仗势欺人,随随便便便要姑娘家怀上你们的骨血?”
李茂楠连夜的奔波,本就急杵捣心,如今又挨了这么下死手的几十鞭子,几乎快要站不住了,但面前这个对他动手的人是杨穗名义上的兄长,他可以被所有人误解,但只要跟杨穗沾边的,不能!
李茂楠好不容易抽出一口气来,声音有些嘶哑,“桂虎哥,书涵姑娘仍然是清白之身,当晚只是我们都喝了些酒,被丫头小子们各自扶回房,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谣言只是因为书涵姑娘……月事许久不来,所以误判。”
齐桂虎抬起眼看着李茂楠,眼中终于有了些神采,但依然咄咄逼人,“哦?所以你陪着她演完这出戏,乐得专门跑一趟到我家来看是否鸡飞狗跳?”
李茂楠无法解释,的确是他害得齐二石和黄蝴蝶或真心或歹意保守了好多年的秘密一夜之间暴露无遗,可他总不能说这样做是为了阻止齐书涵嫁给自己罢?
“掌柜的,你不要恼,我知道红升堂这些年来不和我们李家的荣和堂往来,不是因为老掌柜的对书涵姑娘的身份知情,而是我们府上棋二爷和棋二奶奶的品行,老掌柜的实在不待见,因此才断了生意上的往来。
“掌柜的掌柜这么多年,不可能不知道。我因此怕穗穗日后进了我的家门,多多少少两家有隔阂,然而这并不是红升堂或者穗穗的错,斩草需除根,除根除得有些有失大义,掌柜的打得是。”
齐桂虎眼神里终于有了些喜色,他没想到李茂楠养尊处优的,府里家事几乎全靠棋二奶奶杜潇荏管着,竟然真做得出大义灭亲的事来,可他还是为杨穗抱不平,愤愤地问:“楠二爷惯常这么先暂后奏,就算你除了这根,日后不还得做出更厉害的事来?”
“谣言止于智者。”李茂楠说,“我信穗穗的聪慧过人,我也信自己,我不是个聪明人,才智可能只有千钧一发之时才能使得出来用得上,穗穗就是我的那一发,有她在,我便顶得住那千钧。”
“可是……”齐桂虎双手抱肩,看了看齐二石上楼去的方向,有些黯然,“这么聪慧的一个人,见你瞒着她举重若轻地顶那千钧,如今可能早就肝肠寸断,不知道往哪里去了……”
李茂楠早猜到了,他扑上去撑着齐桂虎的肩膀,似乎是想要给齐桂虎一些力量,抱着一线希望,“我记得穗穗说过她父辈有位老人家,把弟弟也寄住在那里的,桂虎哥可知道……”
话没问完,只见齐桂虎连连摇头,“他们一家人都是聪明人,连交的好友都是深山隐士,不为外人知道的,如今不知道住在哪座山哪片树林,你让我知道,我一个……”
齐桂虎想说“我一个市井小人”。
终究还是决定不这么自暴自弃,便吞了回去,却发现李茂楠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腾地站起身就往药铺外跑,跑到门口,猛地想起什么,又回过头冲着齐桂虎一抱拳,“掌柜的,替我对尊大人说声对不住,这鞭子想必是他老人家的,已经开屑了,晚辈日后一定奉上一根全新的,拿我开鞭。”
齐桂虎摆摆手,心说:“正是因为找不到开鞭的人,父亲才隐瞒这么多年,如今好不容易,穗儿得了一个乘龙快婿,到要拿这女婿说话了,不是父亲为人处世的态度……还是算了吧,算了吧”
李茂楠驻足片刻,鞠了一躬,举步只身落入黑暗。
齐桂虎在地上做了一会儿,直坐到一盅煤油燃尽,才稍微缓过些来,他缓缓抬头,发现小阁楼居然还亮着。
门口只剩下了一个小子,四五岁时被齐桂虎买来身边带着的,尽心尽力地陪着老主人,这时候也哈欠连连打盹儿不断了,睡眼朦胧中见小主人上来,连忙瞪瞪眼,“老掌柜的在里面坐好久了,也不叫人也不说话,弄得我怪害怕的,掌柜的,这到底……怎么回事?”
齐桂虎费力扯出一个笑容来,“不关你的事,你这会子回家去叫醒两个小子来,去李府看看大小姐和夫人,若方便,就接她们回家,大晚上的怎么也不给家里人说一声,就冒冒失失在别人家里过夜。完了你就歇下吧,打个盹儿就快天亮了。”
“哎!”小子答应着,又隔着门缝往屋内看了一眼,取了灯回家叫人取了。
齐桂虎推开门进去,只见齐二石伏在案上,眼睛紧闭,手里还握着笔,墨迹任性地糊了一桌。
桌上七七八八散着好几团揉皱的纸张,齐桂虎随便捡了一团,展开一看,上面写的是“现有齐氏黄蝴蝶,有夫齐二石,因其夫患有宿疾,恐不治,误其终身,故立此休书休之,伺候各自婚嫁,永无争执……”
再捡起一团,还是如此,不过是些许手抖的别字罢了。
齐桂虎几乎快攥不住纸团,他看向父亲,才发觉父亲这些年实在劳累,书涵今年十四了,为别人养了十四年的闺女,到头要给母女俩自由,还执着地把过错往自己身上揽……
这边齐家的三两下人赶到李府,发现李府竟然也通宵燃着灯火。
晚间那时,齐书涵被李府众人拥进屋内,便有长舌的稳婆争着抢着去给齐书涵验身,黄蝴蝶虽然觉着没脸,但寡不敌众,况且是齐书涵清白的大事,只得应允了。
齐书涵却是巴不得,她明明记着那日晚间她给李茂楠灌了好些酒,俩人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进屋,次日清晨自己便觉着身子黏腻不舒服,再过几日,本该来的月事也没来,这才半信半疑地告诉李茂楠……
齐书涵这会子痛得好些了,便气定神闲地看着身旁的稳婆,末了看稳婆皱着眉,自己便颐指气使起来,“怎么?现在知道你们家的老大夫都是吃干饭的了?”
稳婆瞥了一眼齐书涵,退出床帐,走到杜潇荏面前,“二奶奶,这位书涵姑娘分明还是完璧之身啊,哪里来的怀孕一说,今儿不过是月事来得晚些……”毣洣阁
杜潇荏还未听完,便一拍桌子,怒喝,“好了!黄夫人想必你也听见了,你家姑娘并未受我们家任何一个人的□□,不过是身体不爽快,平时多调养便罢,就不用再往我们荣和堂身上泼脏水了!”
黄蝴蝶不知是悲是喜,忘了反驳,倒是里屋的齐书涵耳尖,不顾自己身上带着血污的衣裳还没换下,便提着裙子跑出来,眼泪水又是满脸,“胡说!你们家的大夫婆子都是中看不中用的,我那日晚间明明和楠二爷……”
齐书涵那晚醉得迷迷糊糊,在梦里经历了一场云雨。
赶儿这时候从外面钻进来,竟然也没人拦他,“呸!好姑娘,我们楠二爷要是真碰了你丁点半点,照你今日的症状,你还能有力气垫着脚跟我们家二奶奶叫嚣呢!”
“你!你是什么东西?敢这样跟我说话!”齐书涵恼羞成怒。
赶儿的话撞进了李家人的心坎里,杜潇荏微微一笑,“赶儿!你是时刻跟在楠二爷身边的,到底怎么回事,你可知道?”
赶儿连忙滚到杜潇荏脚边,做足了委屈架势,“二奶奶不知道,自从这位书涵姑娘住进我们那边,便夜夜晚间都来邀我们家二爷,我们二爷如今大了,应酬多,虽然姑娘是客,却哪里来这么多时间?不想那日晚间这位姑娘瞅着二爷稍微清闲了些,便提了酒来请二爷,二爷推辞不得,只得陪了两三杯。
“书涵姑娘好酒量,死活拉着我们二爷不放,硬要灌,最后姑娘自己也醉了,走不动路,还是二爷屋里横水聚山两位姐姐扶进房的!次日起来姑娘便说身子不爽快,再过几日便说腹中胀气,二爷素来报喜不报忧的,因此才叫我出门请大夫!”
“放屁!”齐书涵指着赶儿骂,“我没醉,是李茂楠抱我进他房的,那晚发生了什么,我记得清清楚楚!”
黄蝴蝶想去捂女儿的嘴,可是没来得及。
李执雪本来困得不行,已经叫人办了张椅子坐着看戏,听了齐书涵这一句才清醒了,冷笑道:“书涵姑娘好清羽,既然没醉,被男人这样,也没反抗着说句话?”
“你!”齐书涵语塞。
“况且我二叔从不和女人饮酒,每每犯难破戒,定得去二太太院外磕头请罪,我已经问过了,那日晚间二叔是和你多喝了两杯,可是硬是撑着没倒,在二太太院外跪了一晚上,姑娘还不信?要不把二太太请来问问?大家都知道二叔虽然是二太太所生,这二十年来二太太却是对二叔最严厉的,绝不会姑息纵容,姑娘也别怕。好一会子不见二叔了,想必是去请太太了。”
杜潇荏也忍俊不禁笑了,装作生气,骂赶儿,“还不是你们做下人的不得力,请些什么大夫来,连姑娘的小病症也诊不了,害得姑娘误把梦境做了真事,认真起来!”
赶儿连连磕头,“奴才知错!只是当时见书涵姑娘脸色实在难看,二爷又催得紧,我出门时正好在外街碰到一个大夫,他又说得头头是道的,看起来医术精湛,便拉了进来。”
这时大势已定,李棋正人君子的风范终于敢拿了起来,轻轻吹了口茶,“这件事你们小子丫头便要长记性,不是什么行脚医都是可靠的,还是得看城里老铺子,有来历的,有年头的。”
赶儿有些委屈,嘟嘟囔囔,“那行脚医说的,也不是没有来头,还挺有年头的。”
“哟!还顶嘴了?”杜潇荏笑笑,“那你倒是说说,那江湖郎中是什么来历,看能不能跟我们家的荣和堂比比?”
赶儿愤愤不平,提高嗓门,“那肯定不能和我们家的药铺比,说是师从城外的什么、什么红升堂来着,倒是有些年头了。”
这一句话,把众人说得目瞪口呆,杜潇荏和李棋对视了一眼,心知肚明,便冷着脸不说话。
黄蝴蝶最先反应过来,好大一个圈套,圈套已经圈到了尾,她却连头都没找到。
她自己都没找到的头绪,怎么能祈求自己涉世未深的女儿弄清楚。
“血口喷人!一定是杨穗那贱人挑唆的,是杨穗诬陷栽赃我的!”齐书涵气得脸涨得绯红。
“黄夫人。”杜潇荏幽幽开口,“我们家楠兄弟,做事妥当低调,为了让你家姑娘来这里,住得舒舒服服的,早早地把杨穗撵了出去,虽然他没说,但我们家上上下下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并不是不知道,那杨穗早在书涵姑娘进府的那天便出去了,如今不知道在哪个村庄惨淡过活,千金这句话,的确是过分了。”
黄蝴蝶吓得怔住,齐书涵还没看出来如今形势,还在挣扎,“那贱人就是因为二爷叫了她出去,她不甘心,因此才这样迫害我,况且我爹从来不收徒弟,可见那臭大夫是杨穗买通了来害我的!”
杜潇荏实在被吵得心烦了,想早早了结这件事,便大声喝住,“书涵姑娘您和消停些罢!红升堂掌柜的不会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况且这些年小掌柜的实在能干,行内的人谁不知道?他当然不回收徒,那可不妨碍她野心勃勃一心想嫁入状元府的宝贝闺女会收徒!”
齐书涵被喝得呆若木鸡,木讷地摇头,“我没有,我没有。”
只见杜潇荏吐了一口茶叶,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的李棋,便又在齐书涵身上撒了一把盐,“哦对了,是我说错了,如今书涵姑娘并不是姓齐了。”
说完,站起身,抬脚就往外面走,那些奶奶丫头婆子们都跟着出去,李执雪也扶着丫头,最后一个走出屋子。
片刻,屋内就只剩下了黄蝴蝶母女和李棋三人。
“黄夫人,闹了一晚上了,你也闹够了吧?”李棋刚刚被杜潇荏那么看了一眼,活生生把自己给看萎了,此刻无精打采的。
“李棋,你答应过我的,会给我个交代,会给我们的女儿幸福?”黄蝴蝶狠狠地逼问,“你,还有你那个正牌老婆,就是这么对我们母女俩的?”
李棋心烦不已,“那你自己看看你教出来的女儿,还能是个清清白白的女儿身么?整日便想着这些污秽法子亲近男人,这次幸好是楠兄弟能把持,没做出乱|伦的事来,不然,你这不是害我们李家全族么?”
到这个时候了,李棋还是在想他们李家,在想他一家之长的权威,黄蝴蝶累了,闹不动了,她今儿对李棋算是彻底绝望,便去扶齐书涵,“走了,我们回家了,别在这里,脏了人家的地。”
齐书涵后知后觉,终于明白过来自己被甩了、被耍了,哭得涕泗横流,“娘,我们回哪里去?爹、爹他还会要我们么?”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恩将宠报更新,第 66 章 第 66 章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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