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等齐桂虎来开铺子,杨穗便叫醒了杨霞,跟他说明了去山上任叔那里住一阵。山上可比城里好玩多了,杨霞想也不想就答应了,于是姐弟两人从后院开门出去,直奔安乐山。
任先生是向来不过问世事的,你要来,便住下,你要走,他也不送。杨霞又正好是天真烂漫的孩童年纪,不知道他姐姐这是把他托付给人了,因此杨穗没费什么口舌就把拖油瓶给甩了。再加上她脚程又极快,于是异常顺利的,杨穗从上山到下山回到城外,天才刚大亮。
杨穗下山后没回红升堂,而是直接去了城内的银铺。
那些头上腕上戴的首饰,她是让齐桂虎转交给齐书涵了,至于齐书涵要不要,那是她的事,杨穗不欠她的了。
之前在城内各个杂耍场挣来的碎银子,杨穗都拾掇在一起,一并藏在了杨霞的小包袱内,虽然山上一切自给自足,始终是多了一张嘴吃饭,晚上任先生给弟弟收拾铺盖时就可以见着了,平日里任先生心血来潮想置办些新的木制家具,山上没长出这样的木材的,还可以下山进城置办,或是弟弟嘴馋了想吃点山下城里新鲜糕点,才不至于捉襟见肘。
最后还剩下一块足金,她在银铺全化开了称了碎银子,自己从中挑了二钱,剩下的全部换成了银票,一路往回走一路琢磨着怎么让齐桂虎收下这些银票。
等到她回到红升堂,恰好齐桂虎到隔壁临街出诊去了,店内柜台只留了一个到任不久的秀才在打算盘,杨穗这下就不担心了,径直走向柜台,把银票往钱箱里一塞,拿过笔草草在账本上记了一笔,吩咐新来的账房,“不必告诉齐掌柜的,月底清账,他若问起来,就说是城内状元府的帐子,我过手的,他自然知道。”
账房知道眼前这姑娘虽然不是红升堂的的当家人,平时干的也只是捡药煎药这些散活,但却是齐掌柜的左膀右臂,她说的话自然不敢怠慢,因此啄米似的点着头,半天都没停。
杨穗知道齐桂虎去了哪户人家,她估摸着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就慢吞吞地踱进了后院,意思意思给自己收拾了几套换洗衣服,等到日头正午,齐桂虎也快回铺里用午饭时,她才走出屋门。
杨穗手里握着杨焰留给她的那把姑且只能当拐杖使的剑,剑柄上挑着她的小包袱,孑然一身。她今天穿的自己平时的家常衣服,没了平日里在杂耍场穿得那么雄姿英发,看起来越发单薄了,她原地慢慢地转了一圈,把院内四面墙上的各位药材再次过目了一遍,确认没有发霉虫蛀的药草,最后轻轻地推开后院门,悄无声息地汇入了后街的人流中。
前世时,她跟着老爹走南闯北,活了十五年,从没读过一天书,虽然人生阅历使得她会认字会写字,还是十分羡慕那些读书人。
她在火车上听那些人谈天说地:大学毕业时拉着行李箱,站在校门口最后回望一眼自己的母校,然后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去,奔赴职场。
现在大概也就是这样的心情了罢,只是人家二十一世纪的大学生奔的是世界五百强,她如今奔的是京都城中数一数二的青楼。
其实前世的杨穗吧,火车逃过超载的票,假|钞骗过贪小便宜的黄牛,实在算不上诚实守信的好公民,然而如今她身上担着杨焰交给她的“养活弟弟”和“知恩图报”的两座大山,最主要的是自己现在身上就二钱银子,换算一下,勉强在城门口喝得上一碗凉茶,下力挣钱亟不可待……
杨穗一路问到清风楼,店内早就有人候着她,一个满身翠环珠绕的姑娘领着她到了二层小楼一间屋内,指着梳妆台给她看,“姑娘先歇会儿,也不须怎么粉饰,只束上头发,看上去像男人样子,再只把衣服换上罢。我们这边李府的爷已经就坐了,待会儿金锣响过三声就是姑娘了,到那时我自然来领姑娘去戏台的。”
青楼的服务员小姑娘脸色绯红,也不知道是胭脂太重日积月累染红了的,还是身上绫罗绸缎穿得多了给热出来的,反正一段话说得欲语还休,说完转身便要走,杨穗连忙出声止住,“姑娘留步,那府里的爷,没说要我演什么么?”
那姑娘一跺脚,着急地说:“只说了叫姑娘换上衣服,随便演罢,怎么都好看的!”说完再也听不见杨穗在后面问她话,绕过房门跑下楼去了。
杨穗没法儿,谁叫如今她是鱼肉,人家李府的爷是刀俎呢,随便什么人往鱼肉身上撒把盐,鱼肉一声不敢吭。
于是杨穗掩上门,走到梳妆台前,拎起衣裳抖了抖,看了一圈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一团乱麻似的黑布?唉……毕竟古代都这么麻烦,管它呢,穿上就知道是衣是裳了。然而还不等她穿上站到镜前,她就知道刚刚那姑娘为什么一幅千娇百媚的样子了。
这套衣服箍得实在太紧,杨穗在父亲没有离家出走之前过得还算凑活,胸是胸,屁股是屁股,这套衣服一上身,曲线立显。虽然下身小衣外套着同色系的裙子,上身却已经连个后空翻都困难了,况且下身也不可能不动,谁上戏台耍剑还兴小碎步的?
唉……不就是紧身衣么,她前世不又是没穿过?
不过为什么要扮成男子模样?哦,她昨天的确是男子装扮在城门口舞剑,状元府学富五车的公子爷还好这一口?
杨穗满腹狐疑,正好金锣已经响过两声,刚刚那姑娘着急忙慌地在外砸门,“姑娘好了么?看台上爷们在催了!”
不管他三七二十一,杨穗拎起剑,几步走上前去开门。
门口还是刚刚那个姑娘,面上绯红已经退下去了,额头沁出一层薄汗,还微微喘着气。杨穗低头一看,那姑娘手里还捧着两把剑,正费力地往上递,“爷们说了,叫姑娘用这个罢!您的宝剑放在屋里就是,这场完了,爷们一并叫人赶车子来收拾,剑还是跟着姑娘走的。”
屁的宝剑!杨穗巴不得换把剑耍,杨焰那把太寒碜了,压根儿不好意思出鞘,再看人家府上提供的剑,光是剑鞘的做工就已经不凡……杨穗大喜,心想:“有钱真好。”
于是杨穗就在那姑娘惶恐的眼神中随便把自己的秃头笔往屋内地上一扔,接过沉甸甸的两把剑,十分爽快地说:“第三声了,姑娘带我去罢!”
那姑娘看着杨穗轻轻松松拎起了把自己累得气喘吁吁的两把剑,眼睛瞪得老大,表情十分夸张,杨穗十分担心下一秒那姑娘脸上的白|粉就要成块成块地脱落下来了,只能又催了一遍,“姑娘前面带路?”
姑娘才回过神来,踩着小碎步带着杨穗过连廊那边去。
连廊连接着后院的镂空楼梯,楼梯右手边是稍高的看台,往下一转就是稍低的戏台,杨穗一面在后面跟着一面观察,快到戏台时才看到花木掩映中的看台,当中设着几张高几,正中一张高桌,上面陈设着各式瓜果肴馔,都精致得像花儿似的,杨穗前世哪里见过这些精美东西,目光一下就被吸引过去了,然而当杨穗的眼神一投到那些吃的上面时,猛地就被旁边高桌上首的一道惹眼的光芒给勾走了。
——李茂楠头天晚上被李擎霜聒噪了许久,自己又对明天的应酬十分头痛,愁得一宿的觉只睡了半宿。
次日清晨自己起得晚了些,又劳动横水聚山两位姐姐伺候他,金靡那小子又不知吃了哪里的五石散,一大早便在门外候着了,弄得李茂楠早膳都没好生吃,恹恹地被金靡一行人簇拥着……bïmïġë.nët
十二年来,第一次踏出了李府大门,本来应该是白日放歌须纵酒的气氛,然而李茂楠只要一想到自己第一个造访的就是那腌臜地方,心内便很不受用,因此面上虽然还能看,心内却一直是冷冰冰的,僵着的面部肌肉似乎就没有放松过,好端端的宝马雕车香满路,硬是叫他走出了奔赴断头台的感觉。
大正午的,戏台和看台中间还隔着一个露天的院子,杨穗硬是被这寒气逼得打了个寒颤,她循着那股寒意稍稍抬头,只见精致的吃食后面,一团银白,一个年轻公子独自承受着那团颜色,十分惹眼。
杨穗走在稍低的连廊上,只看得见那人上身衣裳一闪一闪的,面庞仿佛就是被搁在冰天雪地里的一块汉白玉一般,远远看去,两道浓眉是最明显的点缀,鼻子和眼睛只能见个轮廓,其余一片瓷白,一时叫她分不出到底是衣裳更雍容华贵,还是人面更加冰雪逼人。
杨穗一面走一面看,跟前就是戏台子的上阶,一个不留神竟磕了一下,一脑袋撞在带路姑娘的后背上,重心前移,几乎摔个狗吃屎。杨穗暗暗觉得丢脸,竟然不觉得这姑娘的后背硌脸,只是抬手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心想:“这难道就是,闪瞎了我的狗眼?”
带路姑娘惊呼一声,连忙回头扶住杨穗。与此同时,对面心猿意马的李茂楠听见动静,抬起眼皮,轻飘飘地往对面瞟了一眼。
日头下杨穗的一身黑衣在大红色装饰的戏台上十分打眼,于是李茂楠一抬头就见到对面台上有人半趴在台边阶上的的狼狈场景,嘴唇一颤,似乎是想开口说话,谁知杨穗正好一边抬手揉眼,一边往这边确定害自己出洋相的罪魁祸首还在不在,两人的眼神恰好撞在一起。
日光透亮,却隔着一个院子,李茂楠被那道清亮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怔,顺着挡在对面那人眼前被袖子箍得紧紧的手臂看下去,直看到手腕,见杨穗手里拿着的两把剑……李茂楠嘴唇骤然紧闭起来,一扬手,不看戏台那边了,侧脸面向金靡,眼睛看着地面上的石板纹路,“耍什么?舞剑么?开始罢。”
嗬……杨穗心里不满,不就是有钱点么,装什么大爷!然后就看到对面侍立的小童向戏台上招手儿,带路姑娘会意,拉着杨穗踩上戏台,对她悄笑道:“姑娘,好好地演,演得好了,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恩将宠报更新,第 10 章 第 10 章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