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露出似是而非的神色,以眼神示意钟逵继续说。
“你不了解那位高高在上的嘉元帝,这些年他忙着打压那些反抗他的朝臣,人杀了一批又一批,又夙兴夜寐地忙着权衡朝中的各方势力,头发都熬白了好些根,将大梁搞成了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便时常想起先帝来。”钟逵眼中微带嘲讽。
“先帝在时,大梁还算地大物博,百姓的生活虽然称不上富足,但是温饱却不在话下,一年到头少有闹饥荒的时候,谁知江山落到了嘉元帝的手里,短短十来年就被他败得萧索不堪,江山越发如此,嘉元帝就越发想念先帝,对长乐公主的愧疚也就越深。”
谢屿滋滋有味地听着。
钟逵见他们对此事似乎兴趣颇深,便专程挑了有趣的事情来说:“你们刚到汴京,可能还没有听说,长乐公主回到汴京后被嘉元帝安排在长乐宫歇息,她就在皇宫里住了两天,头天用刚泡好的滚烫茶水泼了皇后的后背,次日还亲手扇了贵妃的脸,她一个小姑娘,也不知道哪儿来的手劲儿,一巴掌下去,贵妃的脸就肿成了包子,好些天都不敢出来见人。”
谢屿:“……”
他忽然有种只恨自己不能变身成动物的遗憾,倘若他能七十二变,就能跟着言久进宫,亲眼目睹她到底是如何在森严的后宫里大发神威的。
然后站在旁边给她鼓掌,以示鼓励。
李怀也听出了几分兴趣:“后来呢?嘉元帝没惩罚她?”
“自然是没有的,嘉元帝亲眼见到贵妃被长乐公主打了,愣是没坑一声,反而还在旁边安抚起来,让长乐公主不要跟一个没见识的深宫妇人计较。”钟逵摇头笑道。
谢屿:“大约是建文帝知道他的宝贝女儿被一剑抹了他脖子的康王给抓进了皇宫,半夜三更地跑去爬了康王的床,警告他善待自己的女儿。”
李怀:“……”
钟逵:“……”
这位七殿下的近臣说话可真有意思,难不成七殿下就喜欢这种直言不讳的?
钟逵一时竟有些摸不着头脑。
“还有一事,建文帝的祭日快到了,听说嘉元帝正准备弄一个祭祖仪式,让长乐公主随身在侧,”钟逵叹道,“这些年,嘉元帝是越发沉迷神佛之道了。”
谢屿补刀:“做了那么多亏心事,不想着找补,岂不是等着死了后下十八层地狱?不过依我看,他这种丧尽天良的人,最后大约只会落得个不得好死。”
李怀:“……”
钟逵:“……”
他说的话一句比一句令人惊悚,两位从来都谨言慎行的人半晌都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李怀还好,不动如风,钟逵这只游刃在大楚与大梁的狐狸只好顺口打哈哈,表示“你说得对”。
谢屿听完了自己想听的东西,喝了口茶,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钟逵暗想,我政务还没开始交代呢,怎么就打起哈欠来了?
然而这人精想一套做一套,立刻一拍脑门道:“哎,你们看我这急性子,忙着接见两位,竟然都忘了两位是长途跋涉而来,我早已命人备好客房,这就送两位先过去休息。”
谢屿起身拱手:“辛苦钟大人。”
钟逵笑呵呵道:“两位都是贵客,是我大楚的肱骨,不必客气。”
谢屿满意地一笑。
等进了客房,谢屿倒头就往床上一躺,身上的懒筋立刻与自家主人的神经搭起某种不可名状的共识,让谢屿越发懒懒散散,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了。
等送走了钟逵,李怀进屋道:“公子,我们要一直住在这里吗?”
谢屿有气无力道:“先住着再看。”
李怀:“钟逵狡猾,您信得过他?”
谢屿陷入沉思,钟逵十七岁入仕,建文帝驾崩的时候他才入仕一年,这人生性狡猾,在大梁当了个谁都不依附的“纯臣”,所以才没有被那场动乱波及,可钟逵上至父母、下至……哦,他还没有妻儿,但既然他双亲的性命都捏在大楚手里,他又怎敢背叛。
“不信他,我干什么要住进他家里?”谢屿道。
万一是你自己没想通呢?
李怀暗忖,既然相信又为什么要掩藏自己的身份,不是自相矛盾吗?这七殿下的想法他真是越来越搞不懂了。
被蒙汗药封住内力的言久坐牢似的在公主府既生且死地过了一个多月,“幽冥剑法”没在她的冥想中进步哪怕一寸,多的只有对当日周以围使用“幽冥剑法”时更深刻的记忆。
言久生怕自己的武艺被蒙汗药越拖越回去,报仇的日子变得更加遥不可及,只好拿着树枝一边在脑中回想一边用手比划。
每次沈慕白来公主府的时候都能看见言久坐在屋檐下比划周以围交给她的“幽冥剑法”,沈慕白一度以为言久中了“幽冥剑法”的邪,有时候看言久的目光都不禁然地带了点看神经病的味道,不过他掩藏得极好,没被言久觉察出端倪。
这些天沈慕白几乎成了公主府的常客,隔三差五就要来走上一遭,比朱曼姬这个奉皇命看守言久的人还要来得勤,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对人家长乐公主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想法。
嘉元帝对沈慕白好似格外信任,什么好的不好的事都敢交给沈慕白去做,包括这次祭祖。
按理说祭祖这种皇家大事自有礼部和钦天监操持,从某种程度上而言,这属于皇家的家事,根本碍不着沈慕白这个外姓人半点干系,但是嘉元帝却着重强调了要沈慕白参与。
这条皇命一下,整个朝野都变得议论纷纷起来,有人说这不合规矩,有人说沈慕白没那个资格,还有人说……总之暗地里明面上说什么的都有。
更甚至还有人暗中猜测,嘉元帝在巩固沈慕白的地位,打算用沈慕白牵制梁孟德和司马宏,保住他这越来越不稳固的皇位。
当然,这种话,自然是大臣们私底下的揣度,没人敢将这种话摆在明面上来说。
相比而言,整日窝在公主府的言久几乎就与外界断了一切的联系,她什么消息都要靠沈慕白告诉她,倘若沈慕白不来这公主府了,言久就完全成了一只井底之蛙。
今日天气好,晴空万里无云,身处旋涡的沈慕白下朝后顶着一脑门的官司再次来到了公主府,刚踏进门,果不其然地又看到言久拿着树枝在那儿比来比去。
她比划的线条非常柔软,但沈慕白却无端从那份柔软中看到了烈火烹油的杀机。
正如周以围所言,“幽冥剑法”看似剑招柔和,实际上每每落到实处,却是杀意毕现的,它的每一招每一式都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暴虐之气。
言久听到脚步声,抬头朝沈慕白望去。m.bïmïġë.nët
“稀客。”她面无表情道。
沈慕白对她不冷不热的态度早就习惯,他只是心中闷得慌,急于想找一个人说话,但他分明知道很多话他根本不能对言久说,而言久事实上也根本不想搭理他,但他却还是忍不住跑来这里,他怀疑自己是有点自虐的。
言久随手将树枝丢到一边,不再练“幽冥剑法”了。
沈慕白敏感,颇觉得言久有点不想在他面前比划“幽冥剑法”的意思,大约是不想被他偷偷学了去,这想法一冒出来,沈慕白本就糟糕的心情就越发糟糕了。
他自嘲道:“我曾请师父教我幽冥剑,但是师父说我性情极端,不适合,没想到他却转眼将幽冥剑法传给了你,我猜师父大约也想将掌门之位传给你的。”
言久不知道这货是不是突然跑来交心的,她回应道:“师父说得没错。”
沈慕白脸上的嘲讽就更深了几分。
言久:“就你做出来的那些事情,没有极端的性情还真做不出来,倘若说我师父是极端的大善,那么你就是极端的大恶,你在师父身边那么多年,都没有学到师父的善,可见你心中的恶已经深入骨髓,幽冥剑法被你学了去,只会让你的剑上增加更多的无辜亡魂。”
沈慕白忽然发现,他或许从来没有真的了解过他的小师妹。
她在蜀山十一年,比他入门的时间还要迟些,这么多年,她几乎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她沉默寡言,痴迷武学,看似木讷,其实讲起道理来一套一套的。
她哪里木讷了,当日就是她最先反应过来,他才是蜀山真正的叛徒。
“师父他老人家走南闯北,一双眼睛锐利如鹰,又心如明镜,他想在最后拉你一把,可惜扛不住你内心的执拗,没有拉住,你怪师父偏心,你怎么不看看你自己是什么德行?”
这话说得也实在是狠辣,然而沈慕白却忽地笑了。
言久眯起眼睛,恍然间觉得沈慕白的笑容竟然带着几分解脱的意味。
她立刻闭了嘴,
她算是明白了,沈慕白巴不得自己骂他,她越骂他他心里就越好过,她的谩骂能缓冲他心底的愧疚和悔恨,这种活得自相矛盾的人,着实可怜。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帝女难为更新,第 47 章 第47章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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