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飞鸿坐到他身边,捡起一根柴火拿在手里把玩,叹道:“乱世本就是这个样子。”
言久不说话。
旁边有位老人把自己的破碗放到旁边,看着言久和苏飞鸿道:“几位少侠都是好人呐!这乱世还得靠你们这些年轻人来荡平,还百姓安宁呐。”
苏飞鸿红着脸道:“老伯,您抬举我们了,我们只是江湖上的无名小卒。”
“无名小卒也可以干一番大事业啊!”老伯说,“想当年建文帝在时,我们大梁哪有现在的乱象啊,只可惜哟,被贼人篡位,那些个乱臣贼子,哪里会为我们百姓着想。”
言久安静地听着。
苏飞鸿道:“老伯还是慎言为好,您这些话若是传了出去,只怕您性命不保。”
老伯呵呵地笑:“我一个半只脚迈进棺材的老不死,还怕那些朝廷鹰犬?这条贱命他们想要,那就拿去,我可不在乎哟,如今这么苟延残喘地活着,倒不如死了干净。”
言久想,这老伯多半是个书生,兴许曾经还心怀报效家国的梦想,可是朝廷生生地将他的梦想撕裂了,他的家园被战火损毁,他流离失所,无依无靠。
“您没有家人吗?”苏飞鸿忍不住问。
“有啊,我有一个儿子,本在盐城当守城军,可是燕军攻打盐城,守城的将领胆小怕死,弃城而逃,我那儿子死守城门,被燕军一刀斩了头颅,死啦!”老伯望着星星火堆,发出长长的一声悲叹,那声音在破败的寺庙里回荡,就像幽魂发出的哀叹,久久不去。
“那……”
苏飞鸿的声音被突然闯进来的几名官兵打断,几名官兵头戴斗笠,冒雨而来,气势汹汹,领头的官兵指挥着身边的下属:“按照画像上的,一个个好生检查,不要有漏网之鱼。”
下属们齐齐应是,各自拿着画像分开检查。
高空中一道闪电赫然劈下,言久抬眸望去,目光正好落在其中一名官兵的画像上,那画像上的不是旁人,正是他们面前的这位老伯。
其中一个官兵已经检查到他们这里来,言久想要掩护那老伯已经来不及了,那名官兵赫然将那老伯提起来,朗声道:“大人,找到了!”
领头的官兵厉声道:“拖过来!”
那老伯已是满头华发,身体虚弱,哪里经得住他们这番折腾,苏飞鸿正要站起来找他们评理,言久的动作却比他更快,他手握剑柄,拦住那官兵的去路,问道:“为什么抓他?”
领头的官兵见状,大踏步走过来,猛地抽出腰间长刀架在言久的脖子上。
言久不躲不闪。
两相对峙,气氛紧绷,城隍庙里鸦雀无声。
苏飞鸿见势不对,讪笑道:“这位官爷,我们小师弟不懂事,初次下山,见什么情况都想拔刀相助一番,您别跟他一般见识,这老伯犯了什么罪啊,您冒着大雨也要来抓他?”
领头的官兵神色稍霁,他收回长刀,一面道:“这老头胡言乱语,污蔑当朝圣上,犯下大不敬之罪,上头有令,带回去严加审讯。”
苏飞鸿刚刚才亲眼见到了这老伯言语间大逆不道的威力,没想到转眼就出了事。
那老伯匐在脏污的地上,费尽力气艰难地从地面上爬起来,指着那群官兵骂道:“你们看看周围,到处都是流民,这几年饥荒、旱灾、水灾,百姓们流离失所,遍地求生,朝廷何时管过?你们这些朝廷的走狗,帮着那谋朝篡位的嘉庆狗贼压榨百姓,干尽坏事……”
领头的官兵被老伯三言两语气得面色铁青,手中的长刀瞬间斩下,斩断了老伯还未出口的话,一颗鲜血淋漓的头颅骨碌碌地飞出,在地上滚出老远。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那些流民们更是惊慌失措,瑟缩着躲开,尖叫声此起彼伏。
回过神来的言久看着脚下只剩下一具无头尸体的老伯,握住长剑的手死死地抓紧。
不该是这样的,他想。
苏飞鸿简直目瞪口呆,他多次下山办事,自然知道如今大梁一片狼藉,但是没想到一个官兵竟然已经大胆到敢因为对方几句不中听的话而一刀斩下对方头颅。
且对方还是个半只脚已经踏进棺材的老伯,这官兵毫无怜悯之心,简直可恶至极。
而他旁边的下属们对此情景却丝毫没有震惊之情,分明是早已习惯。
“你们都看清楚了,若是还有人敢散拨污言秽语对当朝不敬,这就是下场。”领头的官兵厉声说道,他扬手挥下,喝道:“我们走!”
其中一个官兵提着血淋淋的人头,随一行人浩浩汤汤地朝外大步而去。
言久忽地动了手上的剑,就要冲上去,手腕却被苏飞鸿一把握住,苏飞鸿死死拽住言久的手腕,提醒他:“阿久,你是蜀山的人。”
言久的身影蓦然变得僵硬。
“你是蜀山掌门弟子,你的所作所为都代表蜀山,代表师父,蜀山再遗世独立,师父和几位堂主武艺再高,弟子们再多,加起来也斗不过朝廷,你要记住,在外行走,民不与官斗。”bïmïġë.nët
言久僵硬的肩膀蓦地松垮下来,好像巨大的泰山压下,生生将他压扁了。
苏飞鸿见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才如释重负地松了手,言久刚刚杀意毕现,他真怕言久就那么冲上去将那领头的官兵给宰了。
虽然那官兵的确该死,但言久却不能因此成为朝廷侵犯。
不远处有难民哀叹道:“他们都是濮城来的官兵,那领头的叫赵贺,大约是一路追踪到这里来的,如今乃是乱世,我们做老百姓的,哪敢跟官兵斗。”
言久眼珠动了动:“他们来自濮城?”
“是啊,现在杀了老头,提走了人头,估计是回濮城复命去了吧。”另有人接话道。
言久没再说话。
外面的大雨已经转小,淅淅沥沥地打在房顶上,苏飞鸿吃惊地看见素来洁癖深重的言久竟一言不发地拿了白布将那老伯鲜血淋漓的无头尸身裹了起来,快步朝外走去。
苏飞鸿追上去叫住他:“你去哪里?”
“安葬。”
落下话,他转眼就消失在破败的门槛前。
“言兄这般有情有义、有血有肉的人当世已经很少见了。”楚非凡感慨地拍了拍苏飞鸿的肩膀,苏飞鸿转头望着面前这张与楚湘湘有几分相似的面孔,一阵悲从中来,落下一句“我去帮他”便匆匆追上言久的步伐离开了这间破庙。
虽然门口已不见言久的人,但苏飞鸿多次下山办事,颇懂追踪之法,很快就在城隍庙的不远处找到了言久,言久动作极快,已经挖好坟墓,将老伯的尸体放了进去。
雨点打在他的身上,他好似恍若未觉,苏飞鸿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
“如今是乱世,到处都是难民,官兵欺压百姓这种情况屡见不鲜,你若见什么都这般义愤填膺,这一路上你定会处处难忍,如此倒不如现在就掉头回蜀山去。”苏飞鸿劝道。
言久沉默不语。
他铲土将老头埋了,几剑削出一块木牌,刻上“义士”两个字,将木牌用力地往土里一插,突然没来由地说道:“他既然兴兵万马抢了那至尊之位,又为何不干点人事?”
这话是不能乱说的,苏飞鸿大惊失色,劝道:“往后别再说这种话了,会招来祸端的。”
言久冷冷地瞥他一眼。
苏飞鸿尾巴一夹,识相地做了个闭嘴的手势。
苏飞鸿也不知道言久是不是真的将他的话给听进去了,反正从那日起,他再也没听过言久评论当朝的任何不是,无论他看见多惨绝人寰的场面,都再未提过。
他们回到城隍庙时大多人神色都已恢复如常,好像刚刚那斩头杀人的场面不过是段小小的插曲,言久回到火堆边坐着,一整夜再也没有一句言语。
次日天微微亮,他们整装出发,到了濮城城门口的时候,随行的队伍中有人说道:“今夜在濮城歇息一晚,明日再赶大半日的路,就能到北江柳城了。”
楚家纺织产业做得广,到处都有他们的产业,在濮城自然也是在楚家的产业下入住,他们抬着棺椁,一路上走过的行人都怕触了霉头,纷纷让路,是以除了进出城的打点耽搁了些时间,他们此行都十分顺畅,在濮城,他们住进了楚家的织布坊。
言久闷不吭声地吃完晚膳后就不见了人影,苏飞鸿在织布坊内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他,眼看就要下雨了,也不见言久的身影,苏飞鸿不免心急起来。
他心头有不好的感觉,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苏飞鸿也顾不得许多,顺手拿了把伞就离开了织布坊,出去寻言久。
可濮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到哪里找却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高空一道闪电赫然劈下,刺眼的光芒打在苏飞鸿俊逸的脸庞上,电光火石间,他突然想到了言久有可能的去向。
但正因为想通,苏飞鸿更是心焦难耐,拔腿就狂奔起来。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帝女难为更新,第 7 章 第7章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