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姑端着虫草茶进入，默然望着重思背影，轻声唤道：“帝姬？夜色深了，喝杯茶暖暖身。”
重思望向窗外，夜色中的黄海暗潮汹涌，尖锐的号角声再次响起。
“帝姬……”
“青姑，天庭进兵了，”重思握紧拳，“他们说父亲在黄海，我不能待在这儿。”
青姑叹了口气：“帝姬，整个罗酆山都被天兵包围，森罗殿更是给围得水泄不通。阴天主都没能回来，黄海里太危险了，若是帝君知道了也定然不愿你去冒险。”
“我觉得事情不对……”重思用力摇头。
“天庭十万大军一股脑涌入鬼国，鬼族人肯定会感到不安……帝姬，你已经多日未合眼了，休息一下吧。”青姑又劝。
此时窗外燃起白色火焰，须臾一名身披白袍的骷髅显形，朝重思回禀道：“酆都六天都在森罗殿，我进入不得。李靖已兵分两路向黄海深处包抄。围住罗酆山的天兵约有五千人。没听到西方教那边有什么动静，但听说色/界之主不在须弥山。”
重思的手不由自主摸向自己心口，虽然佛血吊坠已经不在，但每当心中不安，她还是会下意识地寻找那滴护佑自己童年的温暖佛血。
“我必须先于李靖找到父亲。若是先被他找到，也绝不能让他将父亲带上天庭，”重思的枯骨陌刀刀气流涌，她周身散发出森森鬼气，“白姑，你借鬼火形态潜出城，通知血姑聚集散在利刃原地狱附近的人马作为接应。青姑，你替我去一趟香水海找龙吉祥太子，请他帮忙引见究竟天的那伽定尊者，将我的信交给她。”
“这是？”青姑接过信。
“若事情还有余地，可请西方教居中代为转圜。若是事情极端，那便请血姑带兵勤王，”重思眉头皱起，叮嘱道，“天庭十万重兵压境，绝非只为了探查黄海，天帝要的是鬼国变天，彻底沦陷！”
“遵命。”白姑拜退。
“帝姬你……”青姑担忧她的安危。
“我必须亲自进入黄海，我会小心。”她化为黑龙，从窗口飞出，如旋风一般跃上苍穹。
——或许两年前的重思还不能看清局势，但两年后的她，自与陆沉在妖界人间游历一番，对蜃楼之变铭记在心。
-
蜃楼地下深层，戏台灯光亮得晃人双眼，饕餮一身华服，深目高鼻，薄唇微翘，冷然俯瞰只身立于戏台上的小枝。
“饕餮……”小枝警惕地盯视他。
“小枝啊，你不是一直想找这个戏台么，我便让你进来了，怎么反倒急着要走？”饕餮不咸不淡地说。
“小桃姐姐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你到底有什么阴谋？”小枝质问。
“那是小桃吗？”饕餮挑眉问。
小枝回头，却见花旦渐渐变成了一具黑色焦尸，不断地飘落灰渣，最终头滚落在地，满地烟尘。小枝捂住了嘴，双腿无力，猝然跪倒在地，泪水夺眶而出。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肯安分。我已让你揪出神猿王报仇，此时你该身心安宁，待在蜃楼过平静日子。”饕餮惋惜道。
“平静？歃血为盟的平静吗？你为了自己的野心，利用大家……”
“好熟悉的说辞，我说你为何不安分，果然是去见陆沉了，”饕餮打断了她，“你就看不出，他是个注定失败的空想家？或许他那一套道理很能吸引你这种天真的小丫头，但他根本是骗子，连他自己都是被西方教的人骗了。”
“只有取得权力，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当你是一个被支配的弱者，就注定不幸。善良和慈悲都属于当/权者，你的善良只不过是不得已的妥协。你的牺牲都是被当/权者美化过的压榨。妖族想要活得自由，就必须推翻天庭，成为三界之主。西方教软弱虚伪，天帝满手血腥，堂堂大自在天对此毫无制裁。陆沉之能足以做妖界之主，他却不承担这份责任，令妖界一盘散沙任人宰割。如今我使妖界结盟，他却还要破坏，到底谁对谁错？”毣洣阁
“我要知道当年的真相……”小枝听了他的话，也无暇分辨，但心里却信着陆沉，不愿再听他多说。
饕餮从容点头：“既然放你进来，自然就要让你知晓，你私底下也查探了不少吧。”
“快说！”小枝急道。
“百年前的某个平平无奇的雨夜，陆沉带了一名身披斗篷的蒙面怪人进入蜃楼，令我将其藏在一间布置结界保护的房间。那人便是正在被天庭通缉的黄海魔首黄泉主。在陆沉的照料下，黄泉主渐渐痊愈。这样一个烫手山芋留在蜃楼自然危险，伤好后他便要离开。离开前那一晚，他找到了我。”
“为了报答我收留他的恩情，他教给了我锻造魔器的方法。”
“你的剑，还有猿骨笛……”小枝想到了那些兵器。
饕餮笑了下：“那些算什么。真正的魔器，不是正在你眼前吗？”
小枝狐疑地看着他幽邃的妖瞳，周围空空无物，参不透他打什么哑谜。
“你为何不问问，打造那些兵器的魔气，从何而来呢？”饕餮换了个姿势，慵懒地说，“天雷阵后，蜃楼原本的戏台沉到海底，新楼是在原址上建造的，也就是说，你现在站的地方，就是当年天火焚烧之处。”
小枝感到脊背发凉，似乎逐渐明白了他在说什么。
“这里就像是一座墓穴，把当年的死者遗骸深埋。魔物诞生于黄海，却因巨大的怨念而来到人世。死者的灵魂被留在故地，聚集了强烈的执念，利用黄泉主所授之法，将这些残破的灵魂与魔物融合，便能锻造出有灵识的魔物。有灵识意味着可以驱使，这才是真正的魔器。”饕餮的语气平淡，回荡在堂中。
“太……”太可怖了，小枝全身发冷，想要逃离戏台，却迈不开双腿。
“你还想知道真相吗？”饕餮支着头，面容虽如雕刻般俊朗，却也如雕刻般像个死物。
“我……”
“通知天庭黄泉主藏在蜃楼的，是黄泉主本人。”饕餮缓缓道。
小枝已经抱住了头，不断地发抖。
“透露百妖宴当晚蜃楼位置的那名告密者……”饕餮踏上戏台，勾起了小枝的下巴，凝视她因恐惧而放大的瞳孔，用富有磁性的醇厚嗓音轻轻吐出两个字，“……是我。”
陆沉所灌输的妖气留在小枝体内，饕餮此刻近在咫尺无所防备，她若是能挥出一掌，便可逃出去。
但是她脑中先是恐惧的空白，随后便是巨石压顶般的疼痛，根本无法再做任何对应。
饕餮一手握住她的脉门，将她提起抱在怀中，走下戏台。光线渐暗，台上又再次唱起了妖戏。
“为了锻造魔器，取得杀神的力量，妖族已经付出太多，绝不可半途而废。如今十万天兵落入黄海，天庭空虚，诛杀天帝的时机终于到了。小枝，你可以复仇了，开心吗？”饕餮在她耳边呢喃，“当年黄泉主许诺给我的天庭，终于要到手了。”
小枝无法言语，落下了眼泪。
“你猜猜，喜欢拯救弱小的逍遥公，会来救你吗？”饕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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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思飞出宫殿，黑色的龙身隐没夜空之中。密切监视宫殿的天兵察觉到头顶飘过一条缎带似的东西，意识到似乎是龙，立马举起号角。然而紧接着他就感到后脑一痛，整个人歪倒在地。
敢司连苑宫主收起玉如意，抱臂目送那条黑龙远去。
宗灵七非宫主拎着拂尘，瞥着她道：“你倒是很帮帝姬啊。”
“你出来做什么？”敢司连苑宫主问。
“放风。”宗灵七非宫主说。
“你看到什么了？”敢司连苑宫主又问。
“我是最怕麻烦的人，什么都没看到，”宗灵七非宫主回答，“除了一位口是心非的同僚。”
敢司连苑宫主冷哂一声，转身返回森罗殿。
“女人就是心软啊。”宗灵七非宫主打了个哈欠。
黄海边缘有大量天兵驻守，重思在外围盘旋片刻，便返回忘川沿岸。此等情况看来，从水路潜入更容易些。忘川两岸生长着连绵不绝的猩红彼岸花，重思触景生情，难免又想起了酆都帝君。
沉思之时，她注意到半空中有一团火。方才那火在高空的瘴气中她未留意，此时发觉这团火竟慢慢下降了。
鬼国的火皆是幽蓝鬼火，但半空中燃烧的却是赤焰火光。
重思化为龙身飞上去，却无法靠近那团火。她绕了一圈，又落下来，仰头盯着它逐渐降落。
火势比之前小了些，可以看得出烈焰竟焚噬着一个人。
忘川会送来现世中的亡魂，虽然死法不同，但重思也从未见过有人落入鬼国后竟还在受刑。若是寻常火焰，忘川水也足以将其熄灭了。那人不言不语，也不知是何状况。
火团落入花海中，渐渐减弱。重思忙追上前，只见艳丽妖娆的曼珠沙华中，一袭雪衣的佛者寂然静卧，飘散的银白长发被花枝勾住，长睫颤动，微微张开的唇微弱地呼吸着忘川浑浊的空气。
他纤细的脖颈被花枝划出细小的血痕，重思见状替他拨开繁花。鲜红欲滴的花瓣映衬下，他的脸色苍白的吓人。
重思虽从未近距离端详过他，但却对这股佛气万分熟悉。她的耳边又响起了那首梦中听过的歌，柔和沙哑的呢喃，抚慰人心的旋律，梦中的母亲不是众人所描述的鬼母模样，而是一名身披枯褐色袈裟的沧桑比丘尼。
尊极主是高居须弥山巅的至佛，与她一介鬼族本无交集。但看到他虚弱至此，脖颈和手脚却还锁着粗重的镣铐，重思就感到一股难以名状的锥心之痛。
“尊极主……”重思尝试呼唤，“醒醒……”
她的呼唤起效，大自在天的银白睫毛掀了掀，头微微转向一侧，碰落了几片花瓣。
重思握住他赤焰焚烧中却格外冰冷的左手，不断地呼唤着，直到他终于睁开了眼，目光温和地看向自己。她松了口气，问道：“尊极主，您感觉如何？您怎会在鬼国？”
化身衰亡，落入泉下，红莲之火焚烧罪业，重思未看出，方才他所经历的是一次涅槃。
看来是因为太过痛苦，所以中途就失去了意识。
现在应当去黄海，大自在天心道，他支撑了一下未能起身，又落回了花丛中。身上的火焰仍未熄灭，稍一运用佛力便燃烧得更炽烈。
重思只是熟悉他的气息，却不了解他的个性。看他摔了下去，劝道：“尊极主，您要回须弥山吗，我找人送您一程？您的身体虚弱，还是不要起身了。现在鬼国有些乱，重思必须赶去黄海，不能亲自护送，还望见谅……”
所以要去黄海，大自在天双手合十，身下骤然绽放一朵赤焰红莲，将他托起。
真固执啊，原来他是这种个性，重思心中想。
花瓣从大自在天肩头和发梢飘落，他盘膝端坐在莲座上，朝重思躬身，便飞向黄海的方向。
重思察觉，连忙追了上去：“尊极主也要去黄海吗？”
“嗯。”他应了一声，银发被风吹到脑后，像白浪翻滚的瀑布般飞泻。
“黄海现在有很多天兵天将，要捉拿黄泉主。尊极主去黄海有何打算？”重思追在他身后问。
那时在蜃楼，玄袍人言道“魔物诞生于轮回台”，倘若为真，那么轮回台就藏了太多的秘密了，大自在天心道。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松陵志怪更新，第 41 章 最后的平静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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