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任天帝诞生,三界众神佛便来朝拜,饶是隐居三十三重天的鸿钧道祖也要遣人祝贺,高居色/界之巅的尊极主也要送上经文。就是在那一年他的即位大典上,他第一次见到了鬼国之主。
都说鬼国之人生得奇形怪状,少年鬼帝容貌却出人意料的清隽秀丽。黑发白肤,赤色重瞳,眼角一颗泪痣平添几分艳色。他言辞从容却无轻慢,进退有度而不拘怯,外貌虽艳若朝霞,举止却有帝王气度。
天帝生来喜欢美丽的事物,但鬼帝之美,却并非尊极主那般端庄圣洁之美,反而有种令他说不出的滋味。若要类比,就像是盛开在腐尸上的花朵,那种美艳中带着几分神秘骇人的意味。细思起来会让天帝感到一丝不洁,继而心生烦躁。
再后来他了解了鬼帝的身世后,这种厌烦便加深了几分。鬼帝的身世虽是酆都秘辛,但世间之事对天帝来说本没有什么秘密。历任酆都帝君即位,就意味着杀父。待其大婚,就意味着娶/母,这种有违/人/伦的习俗,令洁癖深重的天帝感到恶心。他终于知道为何尊极主的美丽令他平静,而酆都帝君的美丽令他烦躁,因为那是“最肮脏的美丽”,恣意绚丽而毫无廉耻。
酆都帝君的母亲,人称鬼母,她的来历才是真正的秘密,连天帝也未能探究。所以当他得知酆都帝君大婚之日鬼母暴毙后,他察觉到鬼国延续千万年的规矩出现了松动。有什么不同了,是什么不同了呢?鬼帝不知何时有了一个女儿,他居然给这名女孩取了名字。鬼族向来只继承称号,从无名字,她又是鬼帝与什么人所生的孩子?那副过分艳丽的皮囊与什么人苟/合的样子,天帝稍微一想便不寒而栗。
恶心,肮脏,令人作呕,但是……毣洣阁
不可再想了……
“帝尊……”丹墀下有仙官唤了两次。
“爱卿请说。”天帝敛起思绪,神色祥和地望着一班神仙,似乎从未走神过。
“酆都帝君已失踪两年有余,人间魔物横行,纣绝阴天主进入黄海探查半月来音讯全无,鬼国黄海必有祸端。”有仙官禀道。
“众爱卿有何看法?”天帝先问。
“请天帝下旨,天兵天将进入黄海诛魔!”一威武神将道。
天帝目光投向抱着拂尘低眉善目的白发老者,问:“太上老君有何建言?”
老君恭敬一拜,垂绅正笏道:“老道听闻,阴天主进入黄海前,武城主先率众鬼兵进入探查过,在黄海发现了酆都帝君的身影,看样子是被魔物囚禁了。”
“魔物并无灵识。”有仙官提醒。
“所以是否为传说中的黄海魔首黄泉主所为?众所周知黄泉主可驱使魔物。”太上老君道。
“当年未能在妖界抓住他,实在可恨啊!”雷部邓天君忿忿道,“不如这次就进入黄海将他一举歼灭!”
“黄海中瘴气深重,仙家无法腾云驾雾,老道以为不如请西方教相助,诛魔向来被他们视为己任。”太上老君道。
“老君又要请西方教了,”却有神将反驳,“西方教讲究因果报应,对六道轮回虎视眈眈。倘若给他们这个堂而皇之插手的机会,那日后难保森罗殿不会落入他们手中,任其把持。”
“区区黄泉主,不足为惧,末将请天帝下旨,出兵黄海征讨。”托塔李天王道。
“帝尊……”太上老君仍想劝阻。
天帝抬手制止,下旨道:“李天王听令,率十万天兵,围剿黄海,诛灭群魔。”
“遵令!”李天王又道,“那酆都帝君……”
“将酆都帝君带上天庭,若他不从,以叛乱问罪,务必活捉。”天帝道。
“帝尊!”太上老君摇头。
天帝敛衣起身离去,他并非不知太上老君顾虑这其中的阴谋,但是这盘棋已经布局太久,到了交锋的时刻。
他一定要除尽这世间的肮脏污秽。
-
北冥荒芜空寂,棉絮般的飞雪席卷天地。陆沉坐在小舟上,乌发和长睫都染上了银白雪霜。
——提防所有人,以及……取而代之。
大自在天惜字如金,他若开口,便该细细琢磨。陆沉心中明白,事到如今就算他冲上天庭诛杀了天帝,事情也不会在他身上结束。饕餮贪婪成性,煽动群妖,他们想要的已经不止是报复天帝,而是主宰三界的权力。
事情本该在歃盟前截断,但他那时心灰意冷,所以慢了这一步。慢了关键的一步,便失去了先机。大自在天所言,乃是弃子而不失全局之谏,因为已经到了这种时候,无论找饕餮罪证、说服群妖、还是探查黄海都太晚了。
离开阴谋诡谲的是非之地,隐入海市深处便可脱离这场令人厌烦的乱局,但是陆沉做不到,他的牵挂太多了。
明明一直孤身一人,却珍惜每一份尘世的羁绊。百年风霜,难冷一腔热血。
而这条路上,佛者坚定无悔,头也不回地走在他的前方。
冷冽寒风中传来一丝腥臭的魔息,陆沉睁开双眼,手按在妖刀上。面前的飞雪停止了飘散,渐渐凝固成一只猿首形状,深陷的眼窝中钻出一缕缕黑烟。
“他说……还你……”猿首的嘴巴一张一合,口中竟淌出鲜血。
鲜血中染着熟悉的佛气……陆沉浑身一麻,骤然道:“你!”
黑烟散尽,雪凝成的猿首融化成水,从中掉落了一截皎洁晶莹的白骨。陆沉接住,双手颤动,整个身体剧烈地抖起来。
白骨钻有指孔,隐隐散发出温润佛气,这是一支佛骨笛。
陆沉无法细想,头脑一片空白,紧接着如刀绞般剧痛。他全身失力,猝然跪倒,眼前一阵阵发花。耳边嗡鸣不已,仿佛有人仍在一遍遍重复:“我可以用合适的法器和你交换……”
“那骨笛有魔气,对你不利。我可以用合适的法器和你交换……”
大自在天惜字如金,他的每一句话,都该细细琢磨。可无论再怎样去理解他,也无法得到凡人情感的回应。欠就欠了,欠一辈子也没有关系,这世上没人能坦然收下至爱之人的骨头,至少陆沉做不到。
慈悲至深就是残忍,多情之人最绝情。陆沉甚至不知如何找到他,找到的是否是一具全身烂光的骸骨。
北冥的霜雪寒冷刺骨,陆沉将佛骨笛放入篋中,须臾又忙拿出来用绸布包好,片刻后又不安地取出,贴身放在胸口。他的心口欲裂,跳得生疼,浑身寒疾欲发,胸前的佛骨却偏偏散发出一股温暖佛气,流入他的四肢百骸,平复他紊乱的气息。
残忍与温柔,热爱与痛恨,种种矛盾让他难以自持,深蓝的妖瞳渐渐湿润。
-
小枝将四姑娘的话记在心中,返回了蜃楼。事情该如何调查,她隐约也有一点头绪。蜃楼中机关复杂,密室罗列,远非常人所见那般一目了然。饕餮唯一露出破绽的一次,便是僧人兰若进入蜃楼那晚。她到处寻找阿贤,最后在地下深层的一处长廊找到了他。那地方她从未去过,后来就遍寻不得。陆沉说阿贤是在蜃楼中了鬼咒,此处便最为可疑。
等了几日,终于等到饕餮这一夜不在楼中,她趁着黎明前送客的机会抽身来到蜃楼地下的深层。依旧是兜兜转转,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一晚的长廊。或许这其中用了她不知道的结界,该去请教善于术法的人,正当她准备放弃时,忽然听得一声猫叫。
墙角不知何时蹲了一只黑猫,她方才却一直没有注意到。蜃楼里有猫倒也不稀奇,过去小桃在时她们也养过一只黑猫。她托着蜡烛走过去,黑猫却跳开了,借着烛光她才发现原来这处墙角并非尽头,右侧是一条通道,或许是刚才太暗了她没有看清。黑猫就是跳入了通道里。
小枝走入通道中,开始一片黑暗,只有远处有白光。待走入光亮的地方,她发觉自己置身于一条空荡荡的长廊中。
“就是这里……终于找到了。”小枝认出了这长廊正是她一直寻找的地方。
她不由加快脚步,沿着长廊往前走。廊中灯火惨白,一眼望不到尽头,寂静地宛如置身坟墓,令人心生不安。小枝听着自己呼吸的声音,迫不及待想要挖出真相。
终于,眼前出现了一道厚重的帷幕。她一直寻求的真相,或许就在其中。
小枝用尽力气推开帷幕,瘦小的身躯钻入,淹没在黑暗中。
帷幕后是一方戏台,上面正在上演一出妖戏。戏台中央的花旦身姿婀娜,嗓音婉转,挽着水袖翻转折扇。
“小桃姐姐!”小枝失声喊道。
“小桃姐姐!瓜叔!阿蓝!”她一连叫出一串名字,冲上了戏台,拉住小桃的衣袖,哭喊着,“小桃姐姐,你快跟我走啊!你怎么会在这里!”
花旦恍若未闻,眼波流转,脚步不乱,一拍不落地唱戏。
她一个稳稳的卧鱼,台下有人齐声拍手叫好,小枝慌忙朝坐席看去,却见坐席空荡荡一片。她揉了揉眼睛,定睛再看,却又见台下坐满了客人,个个兴高采烈,欢呼鼓掌。
“这是什么地方……”她抱住头哭泣,“姐姐,你快和我走啊……”
“好戏刚开始,你要走去哪儿?”黑暗中忽然有人慢悠悠道。
堂中灯光一下子大亮,明晃晃照得她睁不开眼。待她看清时,台上戏角都已停了下来,垂着手站立不动。台下空空荡荡,唯有正中坐了一人。
那人正是饕餮。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松陵志怪更新,第 40 章 佛骨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