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过礼后,便有一个青袍客急急离去,想是去通报现任掌门王尊。
王清辉一行人缓步而行,一路上移步换景,参天古木,雕梁画栋,可谓是金碧辉煌,目不暇接。
萧沉阁何曾见过此等雍华景象,不禁叹为观止,心中唏嘘感慨间一行人停住了脚步。
萧沉阁举目望去,只见一片偌大的空旷广场上,一群衣着华贵的青袍客簇拥着一个同样身着青衣的男子。
那男子身形不高,气场却不一般。仔细看时,那男子的目光在王清辉一行人中倏地扫过,目光如闪电一般,端的是不怒自威。
王清辉上前一步,作揖道:“父亲。”
此人便是当今武林盟主,玄宗三品巅峰高手,诛惮派掌门王尊。
王尊微一颔首,道:“此番逍遥派一行大家辛苦,清辉到我房中,其余人等好好休息。”
这日清晨,东方既白,萧沉阁早已收拾妥当,此刻坐立难安,正在简陋的客房中兴奋地踱着步。
今日是诛惮派本旬新入门弟子的拜师大典。
就算如今诛惮派大肆扩张,在江湖上广收弟子,能够拜入诛惮派门下,也是无数江湖少侠梦寐以求的事情。
这时,一位青袍剑客推门而入,斜眼看向萧沉阁,道:“你就是新来的吧。”
萧沉阁抬眼望去,见那青袍剑客四十岁年纪,蓄着短短的胡须,正眯着眼睛打量自己。
萧逐凤心道:“你别说话,让我来说。”
随后连忙起身,作了个揖,恭敬道:“这位师兄,在下正是新入门的弟子。敢问师兄如何称呼?”
那青袍剑客闻言喝道:“呸!谁是你师兄?小白脸,听好了,我是诛惮派恭字辈嫡系弟子,王恭勉,师从掌门师弟。且不说你还没拜师,就算你拜师入了诛惮门下,我也是你师叔,辈分大你一辈,还不快速速磕头!”
萧逐凤心道:“这厮上来便要人磕头,真是好没道理。”忍住怒火,顾左右而言他:“师叔是带我前去拜师吗?”
王恭勉道:“小东西,没长耳朵是怎么着?叫你磕头你没听见?”
萧逐凤心中宽慰自己,也宽慰萧沉阁:“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在人家的地盘,姑且做小伏低……”
萧沉阁怒急攻心,不顾萧逐凤阻拦,脱口讥讽道:“本来给师叔磕个头也属正常,可是我还没拜师呢,你现下还不是我的师叔,哪有磕头的道理?莫非你竟然越俎代庖,自作主张,提前将在下收入门下了?”
王恭勉有些急了,提高声音道:“哎哎哎,你可别乱说,你个小东西,是欠收拾了是吧。”
萧沉阁心中得意道:“你看,一提王尊这厮便急了!”随后提高声音:“入了诛惮派,自然是要先给掌门磕头,哪有先给师叔磕头的道理?你王恭勉王师叔是觉得自己比掌门更厉害吗?”
王恭勉急忙摆摆手,道:“停停停,别乱叫,今天姑且不磕了,跟着我来。”说罢转身出门,向外去了。
走到一半,又回过头来,恶狠狠地道:“小东西,来日方长,咱们走着瞧。”
萧沉阁丝毫不怕,望着王恭勉,露出挑衅的微笑:“好啊,还望师叔日后多多赐教。”
萧逐凤静静地看着萧沉阁这一番表演,心里拔凉,道:“小祖宗,你可把咱俩害惨了。”
小祖宗?萧逐凤一愣:“搞不好这萧沉阁是我真祖宗。”
当然,这话萧逐凤在心中没说出来。
王恭勉伸出食指,指着萧沉阁半晌说不出话来,凶巴巴地点点头,转身继续往前走。
萧沉阁长出一口气,心砰砰地跳,他如何不知,逞一时之快的后果便是彻底把这王恭勉得罪了,日后找茬的日子还不知有多少,心中有些惶恐。
转念一想,这诛惮派是天下第一大派,端的是威名赫赫,门派中人想必大多还是讲道理的,如果被这王恭勉逼急了,大不了请掌门作主。
萧逐凤心道:“你还是太年轻啊!”
跟在王恭勉身后,想到方才将王恭勉堵得说不出话,萧沉阁胸中一阵畅快:“日后的事,日后再说,今日想让小爷给你磕头,做梦!”
做都做了。
嘴上虽然埋怨萧沉阁,萧逐凤心中却也感到十分痛快,此时附和道:“哈,倒是痛快!”
此时王恭勉走到萧沉阁隔壁房间,敲了敲门。
少顷,一位衣着锦袍的少年开门,望见王恭勉,作揖道:“王师叔,您来啦!”
王恭勉露出微笑,拍拍那少年的肩膀,道:“李公子,请随我来。”
那李姓少年走出房间,道:“有劳王师叔了。”
随后王恭勉又依次叫了几位少年,皆是衣着华贵,王恭勉对他们的态度也是和颜悦色。
萧沉阁默默跟在众人身后,冷眼看着王恭勉对这些华衣少年嘘寒问暖。
萧逐凤看着自己粗布麻衣,心中突然明白:“这些同自己一起拜师的人,都是武学世家的少侠或富贵人家的公子,只有自己出身寒门,若不是因为王清辉……”
怕是自己无权无势无钱,没有好处给王恭勉,才让他这般故意刁难。
这些话萧逐凤都同萧沉阁讲了,意在点明萧沉阁没有靠山,没挨过社会的毒打,教育萧沉阁不要意气用事,要处理好人际关系。
不料萧沉阁听到这里,突然冷笑一声。
王恭勉听到萧沉阁冷笑,转过头来,阴阳怪气道:“呦,这位公子,是有什么问题吗?”
萧逐凤赶紧陪个笑脸:“没事……”
话还没说完,萧沉阁便轻轻挑眉,轻蔑一笑,讥讽道:“呵,没事,看着王师叔对后辈关怀备至,不禁感动。”
王恭勉摆摆手,嗤笑道:“哈哈,可不敢当你的师叔!不过到时候可有的是机会‘关怀’你。”
说罢不再理会萧沉阁,继续同那些少年有说有笑,往前去了。
萧逐凤长叹一声:“行,彻底把人得罪完了。”
萧沉阁也不搭话,不远不近地跟在众人身后,感到与这些华衣少年格格不入。
不多时,王恭勉带着众人走到一片湖泊面前。
要说高山之上,竟会有一片湖泊,那也真是奇了,更奇的是湖泊环绕之中,便是一片面积极大,极其规整的地界,便似海中一座岛屿一般。
这岛屿近岸之处,与外面有三四丈宽,四周并无通路,更无桥梁,如若轻功了得,从近岸处可一跃而过,派中高手来去自如;远岸之处,距离岛屿足足百丈之远,设有码头,寻常弟子,非得有小舟摆渡才能上岛。
王恭勉在湖边停步,转头道:“今日拜师之后,还有讲武大会,由派中各位杰出前辈们教授武林中各个宗门的武学。诸位少侠有福了,今天由掌门师叔亲自讲授,诸位刚刚入派便有此机缘,可要好好珍惜。”
那些华服少年皆唯唯称是。
此时一条小船划来,停在王恭勉身后,王恭勉侧身让出一条路来,道:“诸位公子,请。”
那些华衣少年依次上船。
轮到萧沉阁上船时,王恭勉却伸手拦住萧沉阁,眯着眼睛望着萧沉阁道:“我瞧着船上没位置了,这位公子,不如你乘下条船吧。”
萧沉阁眼见所有人都上了船,船虽不大,总还能容纳几人,这条船都不让自己上,哪来的下条船?此时被拦在船下,自己又说不出服软的话来,一时同王恭勉僵持住了。
此时那位李姓少年道:“这位公子,你就听从王师叔安排,等下一条船吧,这样下去,咱们谁都走不了了。今日如此重要的场合,害得大家迟了可不好。”
此言一出,好几个少年纷纷附和,萧沉阁一言不发,望着这一船的华衣少年,心中说不出的厌恶,终于叹一口气,转头就要离去。
此时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我这里还有位置,如不嫌弃,请这位公子同我挤一挤吧。”
萧沉阁回身循声望去,一位衣着墨绿色锦衣的少年正望向这里,冲着自己微微点头。
萧沉阁感激地冲着那少年点了点头。
还是有好人的嘛!
王恭勉见势皱起眉头,回头瞪了那墨衣少年一眼,也不便阻拦,让萧沉阁上了船,随后自己也上了船,让船夫开船。
萧沉阁挤到那墨衣少年身旁,再次点头致意,道:“请问公子尊姓大名。”
那墨衣少年道:“在下尚檀松。檀香的檀,松柏的松。”
萧沉阁接口道:“在下萧沉阁。沉静的沉,阁楼……”
王恭勉打断道:“尚公子,何必同这乡野村夫啰嗦。”
萧沉阁冲着尚檀松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眼睛望着王恭勉道:“没错,何必同乡野村夫说话。”
尚檀松微微一笑,不再说话。
王恭勉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皱着眉头,愣了片刻,随后怒道:“你说我是乡野村夫?”
萧沉阁笑道:“哈哈,不敢不敢。”
王恭勉挤到萧沉阁身前,指着萧沉阁的鼻子道:“不敬师长,今日我便要教训一下你!”
萧沉阁昂起头:“呵,现下又承认是在下的师长了?”
王恭勉右手化指为掌,朝萧沉阁脸上推来。
萧沉阁早有准备,将头右偏,去躲王恭勉出掌。
不料王恭勉这掌乃是虚招,不等这掌使得老了,左手扬起,“啪”的一声,结结实实给了萧沉阁一个巴掌。
萧沉阁仅仅跟着村里的武夫学过几招不成法度的粗浅功夫,哪里识得这诛惮派虚虚实实的掌法?这一巴掌扇得不轻,萧沉阁被扇得有些迷糊,右脸肿了一大片。
此时王恭勉伸脚在萧沉阁脚下一拌,萧沉阁身体向后一仰,“噗通”一声,跌入水中。
被水一激,萧逐凤清醒了不少,在心中道:“叫你夹着尾巴做人,这不……”
萧沉阁打断道:“他这般欺负到你头上,你还要退让?”
其实萧逐凤早就看不惯这王恭勉,这时被萧沉阁一问,一时语塞,心道:“是啊,这着实有些过分了……”
欺侮到这般田地,有些突破底线了。
既然你不仁,就休怪我不义。
萧沉阁又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难不成他还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草菅人命?待会儿还不是要下水救我起来?”
萧沉阁自小在海边长大,水性极佳,于惊涛骇浪中捕鱼捉虾尚不在话下,区区湖水自然奈何不了他,此时却装作不识水性,在水中假意挣扎,眯起一只眼来观察舟上众人的反应。
只见王恭勉伸长了脖子,往这里探看。
船上的锦衣少年们都似是看热闹一般地齐齐看过来,有几个还挂着幸灾乐祸的笑容。
萧沉阁特意去看尚檀松,只见尚檀松皱着眉头,观察了片刻,开口道:“王师叔,这位萧公子似乎不识水性,还是尽早把他救起来罢。”
王恭勉摆摆手,脸上露出不易察觉的笑容:“他这乡野村夫算什么‘公子’?这水甚浅,决计淹不死人,这厮侮辱师长,该给他吃些苦头,开船!”
几位少年纷纷附和,什么“是啊,淹不死人!”、“这小子不知道从哪出来的,算不得‘公子’!”、“这般无礼,就该惩戒!”……
船夫听到王恭勉发令,再次摇起船桨,往里面去了。
尚檀松嘴角一动,欲言又止,担忧地望着湖中挣扎的萧沉阁,但终于是没有说话。
萧沉阁见船只渐行渐远,并无一人来救自己,索性深吸一口气,一个猛子扎下去,越潜越深,少说入水也有三四丈了,依然不见湖底,心中倒吸一口凉气:“这湖水如此之深,别说不识水性之人,便是略通水性,也未必能游得出去,难道这王恭勉真想置我于死地?”
萧沉阁同萧逐凤一般,心中都是惊怒不已,当即上浮,远远跟在小船后面,往里游去。
不多时,小船停靠对岸,一行人纷纷下船,进入一间金碧辉煌的大殿里,几丈高的门匾上鎏金的三个大字:“讲武堂”。
萧沉阁湿着衣衫,怒气冲冲,只想在众人面前揭发这王恭勉草菅人命,当下也无暇多想,步入大殿。
只见大殿中黑压压地挤满了人,大殿中间是一块巨大而平整的圆形白玉石,诛惮掌门王尊站在石上,正侃侃而谈,他声音不高,却远远地送出,萧沉阁在大殿边缘也听得清清楚楚。
只听王尊说道:“好了,下面我来说说天下的武功流派,天下武林武功分为四宗:玄宗、禅宗、道宗、密宗。每个宗门又分七重境界。四百年前,诛惮派创派祖师王家先祖王卫兵他老人家将玄宗修炼体系补充完善,才让玄宗武学在四大流派中占据一席之地。是以,诛惮派领袖玄宗武学,玄宗武学博大精深,乃武学正道,重根基,修心法,錘骨骼,炼内力。”
萧逐凤听了不以为然,嘀咕道:“真能吹,如果其它都是歪道,早就没了。”
萧逐凤正嘀咕,台上王尊突然目中精光一盛,像一把利剑似的穿过人群,在萧沉阁脸上打了几转。
目光射来,萧沉阁没来由得心中一慌,有些喘不过气。
王尊继续说道:“在诛惮门下修炼必须遵从师长,恪守门规,像今天如此场合衣衫不整,翩翩来迟,诛惮绝不容忍!”
说这话时王尊声音没有提高,但是中气更足,只震得萧沉阁双耳嗡嗡作响。
萧沉阁晃了晃头,余光望见王恭勉发现自己进殿,往这边望过来,眼神中尽是震惊之色,心中微微得意,大步走到白玉石之前,朗声说道:“王掌门,实不是弟子故意晚来,实在是……”
“还想狡辩!”王尊提高声音,打断萧沉阁,“诛惮派可不是容你胡作非为的地方。”
萧沉阁急道:“不是,是王恭勉他……”
王尊再次打断萧沉阁:“衣冠不整,姗姗来迟,此为过一;犯错狡辩,不思悔改,此为过二;不尊师长,直呼名讳,此为过三……”
萧沉阁气急,不等王尊说完,叫道:“王恭勉他要杀我!”
王尊没料到萧沉阁竟敢打断自己,皱起眉头,微微愣神。
萧沉阁伸手指着王恭勉,继续说道:“王恭勉将弟子推进水中,想要淹死弟子!”
王恭勉连连摆手,说话也有些结巴:“没,没,没有……”
王尊声色俱厉:“既然你说他要杀你,为何你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萧沉阁道:“弟子略通水……”
不等萧沉阁说完,王尊又发问道:“他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何要杀你?”
萧沉阁一晃神,道:“或,或许……”
王尊似连珠炮一般再次发问:“你说他要杀你,他说没有,我该信你,还是信他?”
萧沉阁正欲开口回答,嘴还没张开,王尊又道:“口出狂言,诬蔑师长,咆哮大殿,罪加一等。”
萧沉阁又怒又急,冷笑一声:“哼,是非不分,颠倒黑白,这就是诛惮派吗?”说罢转身便要离开。
王尊道:“犯了错便要走,你当诛惮派是什么地方?”足尖一点,从石上跃下,话音未落,已到了萧沉阁的身后,伸手在萧沉阁后背一点,又跃回台上。
萧沉阁被王尊一点,全身一紧,顿时动弹不得。
此时背朝王尊,面对台下众人,被王尊这一番抢白,本就有口难辨,现在还被当众点穴,萧沉阁心中羞愤难当,可谓颜面扫地。
王尊环视全场,道:“这等孽徒,本应逐出师门,念在刚入诛惮,不懂规矩,小惩大戒,会后再做惩治。”
说罢便不再去管萧沉阁,把他晾在台下,任由台下数百双或鄙视或嘲弄的眼睛看向萧沉阁。
王尊继续开始高谈阔论:“隐仙派本为道宗武学之祖,可惜人才凋零,火龙真人死后,他的弟子李九荒创立武当,算是继承师传。少林为禅宗武学之宗。以诛惮为首,丐帮、逍遥、昆仑。血刀门等各派都修玄宗武学,既重根基,又富变式,实乃武学正道与未来!”
萧沉阁如芒在背,惴惴不安,浑身湿透,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不多时,自己脚下便湿了一滩,每时每刻,都十分煎熬,不经意见望见台下的王恭勉,只见王恭勉正饶有意味地看着自己,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
萧沉阁怒极,心道:“难道这诛惮派便是视人命如草芥的地方吗?难道可以随意杀人,如此黑白不分吗?那为何这里能够声名远扬,武林中人皆对这里心怀向往,渴望成为诛惮弟子?”
萧逐凤回过神来,心中突然一震:“难道王恭勉痛下杀手竟是王尊的意思?那日撞见林秋离独斗诛惮派七人,后来王清辉力排众议,收咱入门,难道便是怕咱将那日的事情讲出去,堕了他们的威风?此刻再想办法除去咱,好来个一劳永逸?一条人命,在他们眼里,就如此轻贱?”
这个想法一出,萧沉阁开始不太相信:“诛惮派是江湖第一大名门正派,他们锄强扶弱,匡扶正义……”
可从一开始一遍遍地捋下来,从王清辉的破例收徒,到王恭勉的刻意针对,再到王尊的纵容包庇,事实的脉络越来越清晰。
萧逐凤心道:“王恭勉虽然人品低劣,但以他的胆识,多半不敢随意戕害人命。他王尊倘若真是正人君子,又岂会不分青红皂白,连辩解的机会都不敢给咱?王卫兵可能真是个大侠,不过你也说了,他早在三百年前便与世长辞,三百年,足以改变很多东西。”
沉默片刻,萧沉阁心中一沉:“你或许说得对。”
萧逐凤心道:“你虽然有些迂腐,但还不算太笨。”
萧沉阁想明白这节之后,不由得有些后怕:“王恭勉起初不让我上船,怕是他们前脚一走,留我孤身一人在岸边,后脚就会有危险。尚公子让我上了船,打乱了他的计划,王恭勉这厮便索性自己动手。”
紧接着一个可怕的问题浮现萧逐凤脑海:“这次杀咱不成,必然还有下次,身处诛惮派地盘,真真可谓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意识到自己身处险境,萧逐凤此时忘却了难堪,暗自分析:“他们为了顾全面子做下这些丑事,就必定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下手。前番路上跟着王清辉这许多时日都不曾对咱下手;王恭勉故意激怒咱,让咱当众跟他起争执,再‘失手’淹死咱都是为了杀人找个由头。今日之事,风头一过,恐怕便有危险。咱只有短短几天时间,若是不能逃生,怕是要死在这天禅山之上。可王尊既然动了除去咱的念头,咱又焉能轻易逃走?”
过了许久,讲武大会结束,台下的人纷纷散去,没有一个人理会萧沉阁。
萧沉阁看着人群散去,大殿里仅有稀稀拉拉几个人逗留,心中泛起一丝不安。
此时一个中年汉子走向萧沉阁。
说是中年,但黑发中已夹杂不少白发,脸上也带着不少皱纹,眼角有些下垂,不长的胡须也参杂着几缕灰色。
那汉子走到萧沉阁身前,开口说道:“我叫马东旭,以后你便跟着我罢。”说罢运气伸指,向萧沉阁身上一点,想要给萧沉阁解穴。
这个扮相,难道是隐形高手,诛惮派“扫地僧”?
萧逐凤心中不由得又是一喜:“这难道才是系统给我安排的高手师父?拯救自己于危难之中,替我遮风挡雨,为我传道授业,从此踏上人生巅峰?”
马东旭一指点在萧沉阁身上,萧沉阁感到呼吸一滞,却仍然不能动弹。
……
马东旭脸色微变,知道是自己这一指功力不足,没能解开。
两人相顾无言,尬在当场。
片刻之后,马东旭装作无事发生,暗自气沉丹田,聚气于指,奋力一点,这才给萧沉阁解了穴。
见穴道已然解开,马东旭一甩袖袍,微一颔首,负手而立,沉声道:“随我走罢。”
“喂!还装什么高手?我又不瞎!”萧逐凤腹诽道。
萧沉阁此时心中却充满警惕,并不相信这个马东旭肯冒着得罪王尊的危险收自己为徒,觉得这定是诛惮派的下一个阴谋,对着马东旭作了一揖,冷冷道:“不必了,谢谢您为我解穴。”说罢转身就走。
马东旭依旧垂着眼:“得罪了王掌门,以后的日子不好过,我虽没什么本事,大概也能让你少受些欺负。”
萧沉阁头也不回:“谢谢您的好意,我用不着。”
马东旭道:“你没有师父,就没有地方去,这样的弟子,一般由王恭勉负责遣散,你可想清楚了?”
萧逐凤闻言强行使萧沉阁停下脚步,心道:“若真是这样,那岂非羊入虎口?处境已经如此糟糕,不如就先跟这马东旭回去,就算是什么陷阱,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回头道:“我跟你回去。”
马东旭脸上并无太多表情,只是微微点头,道:“随我来。”然后带着萧沉阁乘船离开,一路向东,走到一处院落之中,给萧沉阁找了诛惮派弟子的服饰,安排了床位。
第二日清晨,马东旭给萧沉阁讲述了诛惮派入门心法,并传授萧沉阁基础的真气运转机理。
虽然是入门心法,对于毫无武学根基的萧沉阁而言,也可谓艰深难懂。可两个“大脑”同时记忆,一起思考,似乎竟可以相辅相成,互为助力,思考领悟,都较平日更为得心应手。不多时,这心法已然烂熟于心。
萧沉阁按照心法用功,感觉胸口温热,竟隐隐有股真气自丹田而起,在体内流转,心中一阵激动,脱口道:“真的有真气!”
马东旭望向萧沉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伸手握住萧沉阁手腕,道:“天枢到太乙。”
萧沉阁一时记不起太乙穴在哪,愣了片刻。
马东旭又道:“天枢到中庭。”
萧沉阁大概知道中庭穴的位置,奋力运起心法,此时却无真气产生,不由得皱起眉头。
此时马东旭轻轻叹了口气,还道萧沉阁先前撒谎,却仍不死心:“天枢到大巨。”
萧沉阁望着马东旭的神情,对他心中所想也猜出了半分,此时心中倔性又起,带着几分怒意再用功,居然感觉到有股真气在体内乱撞,片刻后又消失不见。
初次行功便能产生真气,这份悟性可谓万中无一,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挑战王尊。
马东旭下垂的眼角第一次有了神采,望着萧沉阁道:“你之前学过武吗?”
萧沉阁将手抽回,道:“小时候跟村里大人学过几天拳脚。”
原来这马东旭是王尊的师弟,自王尊上位以来,马东旭性格刚直,因不满王尊行事,与之多有龃龉,已受排挤多年。
马东旭虽与王尊同辈,武功却远不及王尊,拜师诛惮的弟子,大多是富家公子,或者是武学世家,没人愿意拜马东旭为师。
昨日见萧沉阁可怜,不忍看其再在王恭勉手下受辱,便将之收为弟子,不想萧沉阁悟性如此出众,心中既错愕又欢喜,想去拍拍萧沉阁的肩膀,手伸到半途方觉不妥,又缩回来,摸着自己不长的胡须,眼睛盯着萧沉阁,片刻也不离开。
脑海中已经浮现出自己教出得意弟子萧沉阁,打遍诛惮天下无敌手,自己夺取诛惮派话柄,一吐这些年来的郁郁之气,将王尊这厮踩在脚下,带领诛惮派行侠仗义,闻名天下的画面。
想到这里,马东旭的目光愈发炽热,嘴角浮现出一个自以为不易察觉实则略显猥琐的笑,脑袋也自由自主地晃动起来。
毕竟哪个男人不曾是个“中二少年”呢?
萧逐凤第一次被男人用如此炽热的目光注视,暗道:“这人不会有龙阳之好吧?”
萧沉阁也被看得有些发怵,闻言心中一慌,心道:“你,你,你可别胡说……”
马东旭正要开口说话,身后一位诛惮弟子推门进来,也不行礼,道:“马师伯,掌门有请。”
马东旭应道:“知道了,带路吧。”又对萧沉阁道:“你且在此等候,就在此地,不要走动,我去见掌门,片刻即回。”随后跟着来人离去。
……
萧沉阁找了个地方坐下,心中思量道:“这马东旭行事有些憨直,倒不像是个坏人,可我怎么知道他不是装的?还是早日寻个机会逃出这天禅山才好。”
此时余光望见院外小路上一个身影渐渐往这边走来,吓得萧沉阁一个激灵,坐直身子。
原来这来人正是王恭勉。
萧逐凤心道:“马东旭前脚刚走,你王恭勉后脚就来,其中意图,昭然若揭。王恭勉行事之前先要支开马东旭,这样看来,马东旭或许当真不是和他们一伙的。”
萧沉阁当即起身,绕到后门,向外跑去。
萧沉阁想到自己所在天禅山东部人多口杂,不易躲藏,既然要躲,不如就往西南讲武堂的方向走,反正自己水性好,湖水拦不住自己。那里地势空旷,少有人来,谅王恭勉也决计想不到自己会躲在那里。
萧沉阁不敢走大路,认准西南方向,捡着小路前进,时而路过仅容一人通过的峭壁,端的是高耸入云,凭虚御风;时而经过重重叠叠的茂林,当时深秋天气,但林中花儿开得甚好,想是天禅山地杰物灵。
一炷香光景,萧沉阁便来到之前那片湖泊面前。
萧沉阁见四下无人,除下外衣鞋袜,一跃入水,用一只手高举衣袜,使之不致浸水,不多时便游到彼岸。
待得周身略干,萧沉阁穿好外衣鞋袜,蹑手蹑脚,向里走去。
此时萧沉阁一颗心砰砰直跳,刚进入岛内见到的是讲武堂,堂中空无一人,讲武堂后面的是演武堂,规模大致与讲武堂相当,再往里走,是一座古朴恢弘的大殿,殿前牌匾上书四个大字:“文成武德”。
萧沉阁不禁心中暗叹:“好字!”
再看这座大殿,比讲武堂大了一倍有余,虽不及讲武堂金碧辉煌,但更有一番古朴庄严的大气,一观之下,不禁气为之夺。
萧沉阁不敢在惹眼的地方乱闯,信步走向一间不起眼的屋子。
离屋子还有数丈距离,萧沉阁听到里面有数声女子的哭喊和呼救声传出来:“大人!求求您放了我吧!”“不,不要!”“你干什么!”
在走近几步,女子尖叫声,男子的狞笑声,屋内桌椅倒地声,甚至衣衫被撕碎的声音都传到耳畔。
听声音,屋里的女子不止一个。
男子也不止一个。
萧沉阁听得惊怒不已,心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诛惮派竟有人在此行此等禽兽之事!”大踏步迈步向前,便欲出手相助。
萧逐凤强行使萧沉阁停住,心道:“你干什么!你若是暴露咱的位置,咱可就死定了!”
萧沉阁强行向前迈了一大步:“你若有一点男子气概,便不要拦我!”
萧逐凤强行向后退了半步:“你冷静一点,你此时出手,除了送了自己的性命,也救不了她们!”
萧沉阁再次向前迈了一步:“咱们把事情闹大,他们暂时便不敢再行龌龊之事!”
萧逐凤心中急道:“你昨日没见那王尊是什么样的人么?这诛惮派从王尊开始,都已经烂透了!你别忘了,咱们现在正在逃命!你救她们,谁救我们?里面若有高手,你再往前,就要被发现了!”
萧沉阁再次向前一大步:“王尊是个卑鄙无耻之人不假,可他要脸面!诛惮派也不全是卑鄙之徒,我看马东旭多半便是好人!此间只要有一个‘马东旭’,就可救她们!”
萧逐凤沉默了,因为他明白,萧沉阁说得对,此时闯进屋子,聒噪起来,是有可能救得了屋内女子的。
只是这湖泊之内恐怕高手众多,一旦进去,萧沉阁便会身陷王尊之手。
这条小命,多半就保不住了。
“啊!”一声撕心裂肺的啼哭声传了出来,听声音竟还是个幼女。
有些人被情绪所左右的时候,明明知道后果不可接受,却还是忍不住做出相应的抉择。
萧逐凤就是这样。
就你萧沉阁是英雄好汉?我萧逐凤也是热血男儿!
萧逐凤向前迈了一大步,使萧沉阁脸上咧嘴绽出一个惨笑:“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随后边向屋子迈过去边大声喝道:“屋里没娘养的傻*狗杂种,给你爷爷滚出来吃屎!”
萧沉阁心中瞠目结舌:“好,好诗……好,好骂!”
刚刚跨了两步,突闻一声断喝:“谁!”
紧接着王尊破窗而出,势如闪电。
说时迟,那时快,另有一人从窗外屋檐上跃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扼住萧沉阁咽喉,同时带着萧沉阁向后一纵,足不点地,便欲遁去。
王尊见势也不说话,只是急追,两人这几下当真是兔起鹘落,迅捷非凡。
萧沉阁落入那人之手,开始心乱如麻,那人拖着自己逃了半晌,方始回过神来:“这人显然伏在梁上偷听已久,却未被发现,自己惊扰王尊,这人知道藏不住了,抓了我来当挡箭牌。你说你拖谁不好,偏偏拖了个箭靶子来当挡箭牌,这下咱俩可都要玩完了。”
王尊和那人一追一逃,耳畔风声呼啸,都是轻功甚高,忽然那人一个急停,立足不动。
王尊见势停下脚步,朗声说道:“久闻武当派柳云宗柳少侠轻功了得,小小年纪,一手梯云纵已是炉火纯青,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小老儿好眼力,你我素未谋面,居然认得出我。”那人十分镇定,听声音是个青年男子,不过显然蒙了面。
王尊笑道:“在梁上偷听,鄙人竟毫无知觉,可见内功根底不错;足下轻功如此了得却不敢与鄙人正面对敌,抓了鄙人的一个徒孙来作挡箭牌。这两门绝技,当是武当派的正幽功,梯云纵。危急之下,你竟选择拖着我这徒孙逃了如此之久,殊不想想,这个当口,我会在乎一个徒孙的命么?这般不知取舍、经验不足,武当派张三丰四个徒儿,除了你父亲柳严之外,便无他人。看你身形定不是柳严,武当少侠有此功力的不过寥寥数人,鄙人便斗胆一猜。哼,偷听别人说话可不是名门之后的行径啊。”
柳云宗喝道:“哼,我的行为妥不妥,那自有分说,但比王掌门那卑鄙无耻的行径,可好得多了!你说你不在乎此人死活,这种欲擒故纵的伎俩可骗不了我。你若真不在乎,刚才追我的时候,威震天下的‘乾坤透骨钉’,我拖着一人,可躲不过去!麻烦王掌门让条小路出来让晚辈下山,否则休怪刀剑无眼!”
说罢,扣住萧沉阁喉咙的手紧了一紧。
王尊冷笑一声,对着萧沉阁道:“哼,王恭勉果然败事有余,这点事情都办不好,还好有柳少侠送你上路,对你来说,也算得上体面。”
转而又对柳云宗道:“柳少侠,请问你是两手空空走得快呢?还是拖着一人走得快呢?你若用他挡钉,我一击不成,你便可再逃。不如让你一直拖着他,那你一定逃不了。”
萧沉阁苦笑一声:“少侠,我就是躲避追杀才逃到这里,哪想到这么倒霉,倒是直接送到这厮手里。你若有能耐,别忘了带着在下一起逃命。”
柳云宗将信将疑,一时间没有接话。
王尊又道:“鄙人不才,想请柳少侠在鄙派暂住一年,不知少侠意下如何?”
话音刚落,王尊拔剑揉身而上,快速无伦地连刺三剑,都是对着萧沉阁而来。
柳云宗带着萧沉阁急向后跃,躲过两剑,第三剑避无可避,柳云宗只得出剑横挡,又借力向后跃出一段距离。
这三剑都与萧沉阁相距毫厘之间,萧沉阁死里逃生之下,对柳云宗不由得心生感激之情,对王尊已是恨之入骨。
这时柳云宗放开萧沉阁,朗声说道:“哈哈,小兄弟,你犯了什么事情,让这老儿想要杀你?”说着伸手取下脸上蒙布。
萧沉阁转头看那柳云宗,只见柳云宗身形潇洒,略显消瘦,着一身天蓝色短袍,正对王尊怒目而视。
萧沉阁心中虽有些惶惶不安,嘴上却丝毫不肯示弱:“左不过是发现了一个诛惮派隐藏很久的大秘密——诛惮派净是一群酒囊饭袋,七个打一个都打不过,你说,这不是废物又是什么?”
柳云宗笑道:“哈哈,这倒奇了。看来这诛惮派掌门品行不端,弟子也都是废物,哈哈哈,有趣,有趣!”
原来柳云宗在天禅山附近游历,偶然间见几名北莽来客同诛惮派弟子交往甚密。
大桓与北莽连年交战,两边江湖势力理应势不两立,柳云宗觉得有些奇怪,便一路跟踪。
最终这几名北莽来客竟被引入天禅山顶,同王尊密谋不义之事,随后竟又将民间劫掠来的女子和幼女献上。
方才被萧沉阁撞破。
既然已无转圜之机,说话便再无顾忌,萧逐凤眼望王尊,小嘴一动,口吐芬芳:“柳兄此言差矣,应该说这诛惮派从掌门而始,全部都是废物!听这老狗说话都能闻到人渣的味道,你是把嘴塞到屁股里去了吗?臭彪子,垃圾废物东西,食屎吧你!”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逍遥小儒仙更新,第2章 拜师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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