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迷阁>玄幻小说>逍遥小儒仙>第112章 浩气可以耀八荒
  城楼上,蒙古士兵向着姚訔不断猛攻,姚訔发一声喊,挥舞长剑,同四面八方涌上来的蒙古士兵竭力死战,死守宋军大旗。可城墙失守,蒙古士兵越聚越多,常州知州姚訔,于城楼之上力战不屈,最终寡不敌众,身中数刀,力竭而亡。常州城楼守将全部战死,无一人后退。姚訔身后用生命守护着的宋军大旗,最终被敌军砍倒,蒙古士兵立起蒙古大旗,攻城的蒙古士兵见宋军大旗已倒,蒙古大旗已立,纷纷发一声喊,向城内涌去。bïmïġë.nët

  城内内城门处,尹玉率领守城将士死死守住城门,不让蒙古士兵打开。可城楼已被攻破,源源不绝的蒙古士兵从城楼上下来,加入战场。城门守军越打越少,若是城门吊桥再被放下,常州便彻底丧失了最后一线生机。

  这时,护国寺万安率领护国寺五百僧人,高举“降魔”大旗,手持尖头僧棍,从城内赶来,加入战团。蒙古士兵腹背受敌,对城门的冲击减弱。

  城内百姓也纷纷赶到城门处,纷纷加入战场,蒙古士兵虽然悍勇,常州满城守军、百姓、僧人也面无惧色,拼命死战。一时间城门之危稍解。

  无奈敌众我寡,在这场惨烈的消耗战中,城门守军不断战死,最终只剩寥寥数人。

  护国寺万安摔护国寺五百僧人城门血战,最终全部英勇战死。

  尹玉立于城内城门之前,剑光点点,力保城门不失。蒙古士兵不断向城门冲击,将尹玉向后逼退,尹玉背靠城门,浑身多处受伤,此时被一刀砍在手臂之上,佩剑落地,尹玉抬眼一看,不知多少蒙古士兵正向自己冲来。尹玉向后再退半步,用身躯挡住打开吊桥的机关,目光决然,嘴中道一句:“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蒙古士兵一拥而上,刀剑加身,血花飞溅,义军将领尹玉勇猛无双,力尽被杀。

  城门最终失守,城门吊桥被缓缓放了下来。

  伴着奔雷滚滚,城外鼓角争鸣,马蹄声震天,竟然压过天边惊雷,蒙古最为精锐的重骑兵向着城内奔袭而来。重骑兵皆着重甲长矛,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攻无不克,只是甲胄太重,不能爬梯进城,如今常州城门户洞开,这支重骑兵从蒙古中军直直向常州城内冲来。

  去城内调查失火的陈炤未能找到纵火之人,此时听闻城门已被打开,匆匆往城门处赶去。行到主路口,已经可以看到洞开的城门,有将士看到陈炤,大喊道:“陈通判,东门可走,你快走!”

  此时陈炤的妻子抱着年幼的儿子追了上来,阻拦道:“官人!你一介文人,现在去,除了送死,还有别的益处么?咱们一起走罢!”

  陈炤正色道:“旌旗将士在前,常州百姓在后,忠勇英魂在上,先辈故土在下,常州守军力战不竭,连老百姓都能拼命死战,我堂堂七尺男儿,常州通判,如今站在这里,一步也不可能退!”

  陈炤的妻子哭道:“官人……”

  此时放眼望去,已能隐隐看到蒙古重骑兵向着城门冲来,陈炤知道败局已定,整整衣冠,道:“你带着儿子快走!”

  陈炤妻子哭倒在地,苦苦哀求:“官人,我求你,快走吧!”

  陈炤强忍悲痛,喝道:“离此一步非死所!走!”

  陈炤妻子死死拉住陈炤衣袖,哭道:“官人,看在孩子的份儿上,随我走吧,我求你……”

  陈炤不敢回头去看妻子,眼睛死死盯着城门,一行清泪潸然而下:“如今常州城破,我身为常州通判,断不能走,夫妻情深,是我对不住你……”

  铁骑冲城,全副武装,重甲长矛,犹如虎入羊群,霎时间冲开一条血路。

  在老翁走后,那老妇人坐在床上,听着外面的厮杀之声越来越响,又越来越近,缓慢地叹一口气,片刻后露出一抹释然的微笑。她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取出一把牛角梳,仔仔细细地梳了梳头,然后迈着蹒跚的步伐,走到米缸处,取出最后的米,细细淘洗,又放到锅中熬煮。一切都做完了,老妇人满意地长出一口气,似是自语,又似是跟旁人说话:“咱们一家人团圆了,咱都吃上一口饱饭……”说着鼻子一酸,眼眶已微微红了。

  此时屋门一响,一个人影晃了进来,原来哈达果然贼心不死,在城中纵火之后,重又回到这里来寻赵小刀。

  哈达见院中的马儿已然不见,知道自己慢了一步,一个个屋子找过来,果然未发现赵小刀的踪迹,气急败坏,此时发现了厨房中的老妇人,恶狠狠地问道:“老婆子,小女孩,去哪了?”

  那老妇人并不答话,抄起手边的锅铲,向哈达扑了过来。

  哈达嘴中嘟囔着:“болгоомжгүйажиллах.(蒙古语:不知死活。)”一掌击出,击在那老妇人小腹。

  可怜那老妇人被击退丈余,气绝而亡,徒留锅中米香。

  滂沱的雨水与飞溅的血水交融,震天的惊雷与满城的杀声交响,嗜血的刀光与不屈的英魂交映,常州血战,荡气回肠,浩气涤荡,四海八荒。

  此时裴青荃带着赵小刀也来到城门处,被眼前的地狱景象深深震撼,眼见尸横遍野,蒙古士兵大肆屠杀,发泄着围城数月而不下的愤怒,心中突然慌了神:“沉阁他在哪里?”

  两人四处寻找萧沉阁,可偌大的常州城,兵荒马乱,人仰马翻,哪里轻易找得到?此时裴青荃牵着的黑花马突然挣脱缰绳,发足向前奔去,裴青荃顺着黑花马前进的方向望去,只见萧沉阁躺在尸体堆里,浑身血污,不能动弹,一双眼怒目圆睁,盯着这惨无人道的屠杀,牙关紧咬,身体微颤,怒火在胸中燃烧,却无能为力。原来尹玉吩咐手下将萧沉阁送向城内不久,城门局势急剧恶化,几人没走出多远就被冲散,萧沉阁躺在尸体堆里,一时未被发现,才幸免于难。

  裴青荃奔到萧沉阁身边,一把握住萧沉阁的手腕,边把脉边道:“怎么弄成这样?”

  萧沉阁眼望地狱,怒火满腔,心中激荡,断断续续道:“你,你带着小刀快,快走。”

  裴青荃道:“伤得很重……要走一起走!”

  萧沉阁道:“我,我不走!”

  裴青荃骂道:“这时候逞什么英雄,耍什么小孩子脾气?你不走在这送死么?那好,你不走,咱们都不走了。”说着用力去扶萧沉阁,想把他扶上黑花马,可力气太小,萧沉阁又不配合,几次用力,都不成功。

  萧沉阁红着眼眶,咬牙道:“麻大哥死了,尹将军也,也死了,他,他们都死了!”

  裴青荃气急,在萧沉阁肩膀上一掐:“你要是再不走,就也死了!七尺男儿,怎能白送性命?还有你的初墨,你不要她了么?”

  萧沉阁闻言,心中一怔,楚初墨的笑颜浮现眼前,又想起尹玉生前对自己所言,渐渐冷静下来,道:“咱们走!”

  裴青荃赵小刀一同用力将萧沉阁扶起,黑花马竟半跪下来,萧沉阁挣扎着上了马背,三人两骑,往东门奔去。

  不少蒙古骑兵注意到几人,当即促马去追。

  眼见蒙古骑兵追得紧,赵小刀将手一扬,数柄袖刀飞出,将追在前方的几名蒙古骑兵击落马下。

  几人从骑马城中街道奔过,恰好被哈达看见。哈达望见萧沉阁似乎受伤不轻,心中一喜,双腿蹬地,飞身而上,落在一名蒙古士兵马匹之上,将其推下马去,双腿一夹,奋力追赶,便追边道:“Тэмцэлавчрахньтомгооүзэсгэлэнюм.Биүүнийгбагазэрэгхүсчбайна!(蒙古语:带斗笠的是个大美女,追上了兄弟们一起享用!我要这个小的!)”

  蒙古骑兵闻言都发一声喊,齐齐促马,向前追赶。

  裴青荃的马儿乃是名驹,萧沉阁的黑花马脚力也是出众,不多时,与身后追兵拉开数十丈的距离。

  马背颠簸,萧沉阁气血翻涌,呕出一口鲜血,昏了过去,所幸死死握住缰绳,才不至从马背上跌落。

  三人两马,出了城门,哈达带着蒙古骑兵依旧紧追不舍,仗着马力好,与身后追兵的距离越拉越远。裴青荃突然秀眉一皱,心中一惊,原来前方出现一大片湖泊,竟然无路可走。

  眼见追兵越来越近,裴青荃心中悲怆:“想不到我竟死在这里。”又望一眼萧沉阁,见萧沉阁已经昏死过去,担心之余,又泛起一丝甜蜜:“他终究还是跟我死在一起。”裴青荃知道若是被追上,下场定十分悲惨,一把将佩剑拔出,对着赵小刀道:“小刀,对不住了。”

  赵小刀有些不解:“姐姐,怎么了?”又眼望着哈达越来越近,急道:“咱们怎么办?”

  哈达见前方大湖,几人已是瓮中捉鳖,心中大喜,不断促马,加速奔来。

  裴青荃持剑在手,却始终不能下手,从怀中取出一颗红色药丸,道:“小刀,吃了它,原谅姐姐。”

  赵小刀接过药丸,便往嘴里递便道:“这是什么?”

  这时湖中传来一声呼喊:“老乡,快往这边来!”

  裴青荃猛地转头,往湖中看去,只见一艘大船正向岸边驶来,一位锦衣男子立于船头,正向着这边招手。

  裴青荃赶忙一把打掉赵小刀已经递到嘴边的药丸,心中盘算:“时间紧迫,叫他驶到岸边根本来不及,只会连累了他的性命。沉阁已经失去意识,无论如何也游不过去,我又不识水性,这些蒙古骑兵带了弓箭,若是游泳,岂不是活靶子?两匹马儿颇有灵性,也舍不得扔下,游过去一条是行不通了。”放眼望去,那大船速度不慢,此时距离岸边还有八九丈,回身一看,哈达离自己也不过三四十丈。拍拍马头,向赵小刀道一声:“抓稳了。”勒住缰绳,使马儿后退几丈,而后双腿猛地一夹,纵马向湖中飞跃而去,那马儿神骏,从岸边一跃而出,跃出数丈距离,最后堪堪落到那大船船头边缘,震得船身剧烈摇晃两下。

  那锦衣男子赞一声:“好马!”

  顾不上后怕,裴青荃翻身下马,朝着岸边大喊:“‘小黑花’,快过来!”

  黑花马颇具灵性,明白裴青荃的意思,也后退几步,随后猛地从岸边一跃,高高跃起,大船此时更加靠近岸边,黑花马也是堪堪落到船头。不料昏死过去的萧沉阁在半空中从马背上跌落,掉在水中,所幸借着马儿前冲之势,落点离大船不远,那锦衣男子赶忙吩咐手下将萧沉阁捞起。

  萧沉阁上岸之后,裴青荃顾不得道谢,向那锦衣男子道:“快走!”

  那锦衣男子心领神会,吩咐艄公调转方向,向湖心驶去。

  此时哈达赶到岸边,见三人两马居然跃上大船,也想如法炮制,促马往湖中跃去。可胯下马儿不停指挥,只是在岸边徘徊,不肯往前一步,眼见着大船驶远,功败垂成,哈达叹一口气,怒道:“Сум!(蒙古语:放箭!)”

  岸边箭矢射来,几人将马儿牵到另一头,进入房间躲避,大船渐行渐远,徒留哈达在岸边气急败坏。

  这时裴青荃才顾得上与那锦衣男子见礼,对着那锦衣男子深深一揖,道:“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在下裴青荃,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那锦衣男子三十岁年纪,容貌清秀,却面带愁容,还礼道:“在下蒋捷,国难当头,同胞援手,不值一提。你们是常州百姓吧?这几位是?”

  裴青荃略一思索,道:“我们听闻常州有难,特来驰援,无奈鞑子势大,常州还是未能守住,此时城内已是地狱景象,我相公身负重伤,我只得带着相公和妹妹从城内逃出,幸而遇见公子,侥幸捡回一条命来。”

  蒋捷闻言肃然起敬,对着还在昏迷的萧沉阁一拜,道:“这位公子大义,在下佩服,在下有干净衣物,如不嫌弃,请到船中上房,替公子换身干净衣物。”

  裴青荃点点头,道:“如此便多谢公子。”

  蒋捷差人将萧沉阁扶进房间,裴青荃带着赵小刀也进入房间。

  江水悠悠,船只驶离常州,向东漂去。

  常州军民面对数倍于己的敌军英勇抵抗,坚守城池两月有余,数次重创敌军,最终寡不敌众,于血战之中城破。传说蒙古军队破城之后,大肆屠杀城中百姓,奸淫掳掠,烹壮年以为人油,抓婴孩以为军粮,可怜常州满城英烈,仅有七人躲在桥墩之下幸免于难。

  常州失陷,蒙古打彻底打通了长江沿线,临安失去了最后的屏障。

  不知过了多久,萧沉阁幽幽转醒,只听得耳畔琴声悠扬,有一男声吟诵:

  “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秋娘渡与泰娘桥,风又飘飘,雨又萧萧。

  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萧沉阁听得入神,嘴中喃喃道:“何日归家洗客袍……流光容易把人抛……”微微睁开眼睛,只见四周香雾缭绕,这一瞬心道:“我到底是没跑脱,此时已经死去?”片刻之后又自嘲道:“我从来不信鬼神,我定是还没死呢!”随后费力地抬起头,身体一用力,小腹处痛感袭来,不由得发出“嘶”的一声,同时眼睛余光也已看到趴在自己床边睡着的赵小刀。

  赵小刀听到萧沉阁有动静,立刻抬起头来,见萧沉阁已经睁眼,兴奋地瞪大了眼睛,叫道:“哥哥,你醒啦!”

  萧沉阁点点头,道:“我们这是在哪儿?”

  此时裴青荃推门而入,望了一眼萧沉阁,眉毛一挑,对赵小刀道:“我说没事吧,我里里外外都仔细检查过了,不用日夜陪着。”

  萧沉阁闻言觉得有些不对,低头往自己身上一看,自己的衣物果然都被换掉,微微皱眉,脸也有些红了。

  赵小刀道:“你还不是时时守在外面?否则怎么哥哥一醒,你立马就能进来?”

  裴青荃伸手在赵小刀头顶轻轻一搓,将赵小刀头发搓乱,笑道:“你这小丫头片子。”

  萧沉阁道:“咱们这是在哪儿?”

  裴青荃爬到萧沉阁床上,探身向前,一把将房间窗户推开。

  萧沉阁见裴青荃突然上床,紧张道:“你干什么……”话还未说完,顺着窗户向外望去,只见江水奔流,微微一惊:“咱们是在船上?”片刻之后又道:“怪不得总觉得大地晃动,还以为是我内伤太重的缘故。”

  裴青荃开完窗户,将脚搭在床沿,屈腿坐在萧沉阁床边,挑一挑眉,道:“呵,你以为你伤得不重?你知不知道,你已经睡了两天三夜!不过你这内伤不似上次那般复杂,仔细调养,倒也无大碍。”

  原来这蒋捷本是咸淳十年进士,如今宋军节节败退,蒋捷一介文人,愤于时局,无力回天,只得变卖家产,举家向南避难。蒙古势大,陆路并不安全,所幸蒙古水军薄弱,蒋捷便购置大船,沿江而下,举家向南避难。得知萧沉阁一行人要去临安,蒋捷便令人改道,送三人走水路前往临安,自己再沿海南下。只是如今常州已破,长江两岸常有蒙古军队行军,船只为避开蒙古军队,不能日夜赶路,是以行进速度缓慢。

  裴青荃将哈达如何追赶,三人如何逃脱,这蒋捷伸出援手,如今去往何处等事一应说了。

  敲门声响起,裴青荃从萧沉阁床边弹到地上,随后道:“请进。”

  蒋捷听闻萧沉阁已醒,前来同萧沉阁见礼,此时推开虚掩的门,进门向萧沉阁作揖道:“萧少侠,在下蒋捷。”

  萧沉阁挣扎着边起身边道:“在下萧沉阁,谢蒋公子救命之恩。”

  蒋捷见状,赶忙快步走到萧沉阁身旁,扶着萧沉阁躺下,道:“萧少侠置生死于度外,驰援常州,实乃英雄,在下佩服得紧,至于有幸能救少侠,实在举手之劳,不值一提。”

  萧沉阁似是想起什么,仰头道:“方才听到有人吟诵,可是公子?”

  蒋捷道:“哦,正是在下,是否打扰萧少侠休息?”

  萧沉阁道:“怎么会!这次词句哀怨,意境悠远,沈博绝丽,可谓缀玉联珠,实乃不可多得的佳作,特别是下阕结尾那句‘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咋听便有沧桑哀伤之感,越是咀嚼,越是萦绕心头,久不能消散。敢问这词可是公子所作,又是什么名字?”

  萧沉阁竟于诗词有如此造诣,蒋捷眼前一亮,道:“萧少侠谬赞,这词名叫《一剪梅·舟过吴江》,是在下所作,江水涛涛,去国离乡,心有所感而得。想不到萧少侠竟也是同好。”

  萧沉阁道:“只是平时喜好,跟蒋公子不可同日而语,但是方才这首《一剪梅·舟过吴江》,我终其一生,也未必有此佳作。不知公子可否抄录一份,让我细细拜读。”

  蒋捷道:“萧少侠过谦了。至于拙作,如不嫌弃,在下抄录一份赠与萧少侠。”

  萧沉阁道:“多谢蒋公子了。”随后两人一同顺着窗户望出去,一时无言。

  望着窗外奔涌的江水,想起常州城一同浴血奋战的将军麻士龙、将军尹玉、知州姚訔、通判陈炤、都统刘师勇、护国寺万安、还有常州奋勇抗争的千千万万百姓……他们的面容浮现眼前,如今有的英勇就义,有的生死未卜,几日之前杀声震天的地狱景象又涌入心头,如今恍如隔世,一腔悲苦在胸中翻涌,对侵略者的恨意也在恣意生长,又见这大好河山,被步步蚕食,心中痛惜不已。复杂的心绪萦绕,萧沉阁此时开口喃喃道:“‘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一股愁绪无从排解,萧沉阁望向蒋捷道:“蒋公子,可有酒?”

  蒋捷道:“有!”随后又望向一旁的裴青荃:“只是萧少侠受伤还未痊愈,令正特意嘱托,饮食中不能沾酒。”

  “令正?”萧沉阁心中疑惑,望向裴青荃。

  裴青荃俏脸微红,对着萧沉阁挤挤眼。

  萧沉阁虽然不解,却不戳穿,向着裴青荃道:“喝一点也不行么?”

  裴青荃心虚,但嘴上依旧不肯示弱道:“你看着办,反正这船上不比地上,缺了许多药材,我只能凭着现有材料尽力替你调养身体,你喝得越多,便好得越慢。对了,你不是向来不爱饮酒么?”

  萧沉阁道:“那我就喝一点。”

  裴青荃白了萧沉阁一眼:“你爱喝便喝,我从来管不了你。”这句话的语气,仿佛自己真是萧沉阁的妻子,裴青荃说完也意识到这点,挑挑眉毛,不再言语。

  蒋捷在一旁听了暗暗发笑,差人取了一壶好酒、两个酒杯,亲自为萧沉阁斟了大半杯,递给萧沉阁,又为自己斟满,举杯道:“萧少侠,你有伤在身,不宜多饮,就只喝一杯罢。我敬你!”

  萧沉阁也举起酒杯道:“多谢蒋公子!”随后一饮而尽。这酒虽称不上琼浆玉液,却比麻士龙的烈酒好得多了,酒虽苦涩,却不辛辣。一杯入喉,萧沉阁怀念起那日麻士龙递给自己的劣质烈酒来,哀伤并未消减分毫,反而似乎更甚,开口道:“蒋公子,我想再讨一杯酒,祭奠战场上死去的兄弟。”

  蒋捷道:“那是自然。”弯身接过萧沉阁递过来的酒杯,这次斟了满满一杯,递给萧沉阁。

  萧沉阁接过酒来,长叹一声,将手伸到窗外,把酒倒入滚滚江水之中。江水奔流,萧沉阁此时思绪起伏,仿佛又回到那夜,与麻士龙初相逢,同义军并肩作战,可转眼麻士龙便死在常州城下,然后是坚守常州,遇到那一对老夫妻,夜战哈达,再然后是血染城头,诸将战死,常州城破,变成人间地狱……这几日的经历如走马灯一般浮现眼前,心情激荡,眼眶渐渐湿了起来,又想到楚初墨不知身在何处,心中伊人,何时能再见面?楚腾惨死,自己身负血海深仇,既没弄清楚十六年前事情真相,又还未完成赵清默临终所托,险些让赵小刀身陷敌手,回想这一路走来,似乎一事无成,如今国家危亡,四面楚歌,前途未卜,前路又在何方?想到这里,萧沉阁重重地叹一口气,终究是热泪覆面,低声啜泣起来,随后索性对着江水放声大哭,泪水奔涌,宣泄着心中的痛苦与压抑。

  赵小刀见萧沉阁竟尔哭了起来,初时有些担心,可萧沉阁哭得伤心,竟颇具感染力,引得赵小刀想到从小相依为命的爷爷惨死,自己孤苦伶仃,萧沉阁身旁又不能久伴,到了临安,也不知将面对什么,心中难过,也“哇”地哭出声来。

  裴青荃起初觉得好笑,觉得萧沉阁只饮一杯,便不能自控地痛哭不已,后来见萧沉阁和赵小刀哭得认真,继而跟着两人难过起来,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己这一路坎坷曲折,其中血泪,谁又能懂?如今遇此良人,自己却身心残破,心中一边奢望,一边不断否认自我。悲从中来,也无声地流起泪来。

  蒋捷也是性情中人,此情此景,勾起心中悲伤。从自己针砭时弊,弹劾贾似道被贬,郁郁不得志,到如今王朝节节败退,临安岌岌可危,谁都知常州一失,便是大厦将倾……自己带着家眷一路南下,就真的安全么?念及此处,又痛饮一杯,也放声恸哭起来。

  人人穷途,世事多苦,在人生的某一个阶段,或者总有那么一个时刻会想要痛哭一场罢。四人齐哭,谁又不是穷途之哭?

  这一哭,哭得酣畅,哭得痛快,哭得尽兴,大哭方止,哭过之后,几人都觉愁绪稍减,心境略平,彼此又再相视一笑,又哭又笑,岂不疏狂?从此之后,几人便有“同哭”之谊。

  蒋捷整理好仪容,告辞离去。

  待蒋捷离开,萧沉阁让赵小刀去船上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将其支开。随后示意裴青荃将门关上。

  裴青荃将门掩上,眉毛一挑,先发制人,转身道:“想说什么?”

  萧沉阁道:“蒋公子是个君子,又于咱们有救命之恩,为何还要骗他?”

  裴青荃知道萧沉阁是指自己假扮他妻子的事情,道:“我一开始又不知道。”又瞪了一眼萧沉阁:“嘴长在我自己身上,我乐意,你以为我想假装……”说了一半,脸又有些红了,不再说下去。

  裴青荃既已这么说了,萧沉阁又岂能不懂裴青荃这些女儿心思,隐隐也明白其中缘由,将话题岔开:“那夜你跟黎孔说了些什么?”

  裴青荃心中一颤,道:“唔,没什么,怎么?”

  萧沉阁道:“圣女姐姐,我以诚待你,希望你不要瞒我。”

  裴青荃挑挑眉毛,道:“其实我早知道黎孔这个人,他本是汉人,家人在战乱中被蒙兵奸淫屠杀,他是唯一的幸存者,大漠一烟阁看他身负血海深仇,心志又颇为坚定,是个可用之人,就谎称是金人杀他全家,教他武功和蒙语,假意帮他报仇,实则哄骗他替大漠一烟阁做事。”裴青荃刻意隐去此事中裴紫苑和耿弓的部分,心中愧疚,自我安慰道:“他待我以诚,我只是暂时不告诉他事情全貌,也不能算骗他,耿弓怎么说也算是他的师叔,现在实在不敢直接告诉他是哥哥谋划将其杀害,日后定会以实相告,希望他不要怪我。”

  萧沉阁道:“金人亡国已有数十年之久,这样算起来那时黎孔只是个不大的孩子。”

  裴青荃道:“那事就在十几年前,其实黎孔并没那么老,他只有五十多岁,只是他为仇恨所累,练功又殚精竭虑,身心俱疲,显得老罢了。”

  萧沉阁奇道:“那他只消算算时间,便知道杀他家人的不可能是金人。”

  裴青荃道:“所以说他蠢。”

  萧沉阁沉吟片刻,道:“这番毒计,恐怕是裴紫苑的手笔罢?”

  裴青荃心中一惊:“他好聪明!”嘴上却波澜不惊:“你怎知道?”

  萧沉阁道:“果然!除了他,还有谁有这番诡谲心思?所以你告诉黎孔实情,那黎孔便不再与你为难?怪不得……”

  裴青荃松一口气,道:“我并未见过黎孔,只是猜测是他,多亏他们派的是黎孔,若是其他高手,我和小刀危矣!话说回来,小刀年纪轻轻,却能临危不惧,身手着实是好,不比那黎孔差出很多。”

  萧沉阁道:“赵清默是个了不起的高手,小刀从小学艺,根基牢固,她人又聪明,悟性极高,武功自然不差,何况还有‘金风玉露’加持,未来更加不可限量。”

  裴青荃道:“你怎想起来问黎孔?”

  萧沉阁道:“那日常州城墙之上,阿古达木亲自来了,若非黎孔反戈一击,出其不意,死死抱住阿古达木,给了我打伤他的机会,恐怕我难以脱身。”

  裴青荃道:“阿古达木都来了?看来蒙古人对常州城是势在必得。那黎孔呢?”

  萧沉阁轻叹一声:“被阿古达木一掌打死。他以为他在报恩,殊不知认贼作父,助纣为虐,是说起来,也算个可怜人。只是他为虎作伥,作恶不少,这番结局,只能说造化弄人,令人唏嘘。”

  这时赵小刀用肩膀把门轻轻撞开,手中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盛着三碗面和三双筷子,其中一碗里窝着两颗鸡蛋。

  裴青荃见状眉毛一挑:“呦,还给我拿了一碗。”

  赵小刀将托盘放到桌子上,道:“你不吃我吃,我吃两碗。”又端起一碗面递给萧沉阁:“哥哥,你受了伤,吃这碗有鸡蛋的。”

  裴青荃玉臂一伸,端起一碗面来:“我偏偏要吃。”

  萧沉阁伸手接过面来,道:“小刀,你年纪小,还在长身体,也吃一个蛋。”说着夹起一颗鸡蛋,放进赵小刀碗里。

  裴青荃白了赵小刀一眼,拖长语调调笑道:“哦,我这知道了,你故意要了两颗鸡蛋,算准了没我的份儿,真有你的。”

  赵小刀瞪了裴青荃一眼:“要吃自己去拿。”又喜滋滋地对萧沉阁道:“谢谢哥哥!”

  裴青荃幽幽道:“吃罢,吃罢,吃饱了快快长大,长大了就能嫁人啦!”

  赵小刀登时羞红了脸,想要说些什么,却一时语塞:“你,你……”

  萧沉阁道:“青荃,咱们小刀还小,说那些干什么。”

  裴青荃挑挑眉毛,吸溜一口面条:“小刀替我端来的这面条味道真不错。”

  方才一番恸哭,也颇消耗体力,三人都觉得有些饿了,吃起面来。

  赵小刀边吃边道:“哥哥,你待会取一对儿‘金风玉露’服下,内伤好得快些。哦,对了,这是我给哥哥的,不算爷爷给哥哥的那一对儿。”

  萧沉阁闻言放下筷子,正色道:“小刀,答应收下那一对儿‘金风玉露’是为了让赵老前辈放心,我本就没打算再拿。但是有几句话要同你讲明白,这‘金风玉露’是疗伤圣药,人人梦寐以求的瑰宝,你爷爷留给你的遗物,是十分宝贵的东西,你可不能这样随便赠与他人。”

  赵小刀边听边把小嘴撅得老高,随后道:“哼!哥哥,你是不是又当我年纪小,不懂事?哥哥,我虽年纪不大,可却不是不懂事儿,我早知道‘金风玉露’十分宝贵,哪里有‘随便赠与他人’?爷爷给你的那对儿,是爷爷给你的,跟我可没关系,不过你既然答应了,就不应该反悔。给徐老前辈的那对儿,是因为他教你那套方法,对你有恩,爷爷说了,‘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再说徐老前辈是为了钻研武学才受了那么重的伤,他又是为了抵抗坏人才那样钻研武学,这种气魄,令人钦佩,所以才给老前辈一对儿。哥哥你也是为了国家才受了伤,而且到临安以后,还不知道有多少危险,得快些好起来。还有,还有就是,你是我最好的……哥哥,我乐意给你吃。那你说说,我哪里有‘随便赠与他人’?”

  萧沉阁仔细听完赵小刀这一番辩白,伸手摸摸赵小刀的头,望着赵小刀道:“小刀,对不起,是哥哥不对,理所应当的认为是你年纪小,欠考虑,其实这是对你的误解。你年纪小,却很聪明,也很懂事,有些事情,看得比我通透。”

  赵小刀笑起来:“嗯!所以哥哥,咱们说好啦,待会儿吃饱啦你自己去取一对儿‘金风玉露’。”

  萧沉阁道:“小刀,你说得对,人无信而不立,我既答应了赵老前辈,就不应该反悔。但是‘金风玉露’如此宝贵,赵老前辈身患肺疾,许多年来也才服用两对儿,我怎好一人取三对儿?这样罢,咱俩商量一下,我待会儿取一对儿‘金风玉露’服下,那就算是老前辈赠与我的那一对儿,以后就不再取,你也不必再额外赠与我,如何?”

  赵小刀沉吟片刻,还未开口,裴青荃分别对两人道:“你既这么想送,你又不想要,不如送给我,让我也瞧瞧这神奇的药丸究竟是什么样子。”

  赵小刀道:“才不给你呢!”随后对萧沉阁道:“那咱们一言为定,待会儿可别忘啦!”

  萧沉阁点点头:“如此,便谢谢小刀啦!”

  裴青荃摸摸赵小刀的头,嗔道:“小刀,若是我身负重伤,需要一对儿‘金风玉露’来救命,你是不是就见死不救啦?”

  赵小刀想了想:“也不一定,若是你不再欺负我了……”

  裴青荃一把将赵小刀揽进怀里,双手轻揉赵小刀的头,将赵小刀头发揉乱:“好你个没良心的,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

  赵小刀边挣扎边道:“还说没欺负我?你再揉!再揉就绝对不给你了!”

  裴青荃笑起来:“咯咯,不给我就揉到你给,咯咯。”

  萧沉阁望着两人打闹,不禁也面露微笑,这是这许多日子以来,为数不多的欢愉,虽然短暂,却弥足珍贵。

  夕阳西下,萧沉阁望着江水瑟瑟,有感而发,取来纸笔,作一首《一剪梅·常州英雄祭》:

  “前日昼短寒夜长。脚踏城墙,力斩苍狼。如今惶惶渡大江。如梦黄粱,四顾茫茫。

  穷途恸哭泪千行。壮士死国,公子失乡。常州忠魂悲且壮。刀也喋血,剑也饮霜。”

  全词一气呵成,读来水准虽同蒋捷那首《一剪梅·舟过吴江》相去甚远,可也足以自慰。

  是夜萧沉阁服下一颗“金风”,第二日,又服下相应“玉露”,数日之内,在裴青荃悉心照料下,不但内伤好了大半,内功修为也是进益良多,再上层楼。

  大船顺江而下,为躲避岸上蒙古行军,行进速度虽慢,日子一长,也到了入海口处,又从海上绕道临安,此时已经到了临安左近。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逍遥小儒仙更新,第112章 浩气可以耀八荒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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