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弥安之匆匆上来,一身风尘,额头上覆满了细细的汗珠,见到弥初遥,道:“主人,情况怕是不太好。”
弥初遥微微点头,朱唇微启:“安之,跪下。”
弥安之一愣,随后跪下来,道:“主人有何吩咐。”
弥初遥道:“松狸楼百年经营,可谓富埒陶白,我将松狸楼银钱分为两份,一份早先已经赠与文将军,盼他驱除胡虏,中兴宋室,如今蒙古势大,文将军大事不成;另一份我遣人装船,命你带到岭南,你当蛰伏,等待时机,寻求光复。”
弥安之一惊,猛地抬头道:“难道局势真的没有转圜之机了么?”
弥初遥轻轻吐一口气,半眯着眼,道:“常州失陷,平江不战而降,忽必烈兵临城下,官家已经决定投降了。”
弥安之站起身来:“临安还在,文大人的勤王之师还在,那个小皇帝凭什么投降!”
弥初遥将玉杯重重地放到桌上,轻喝一声:“跪下!”
弥安之重又跪下。
弥初遥再叹一口气:“大势已去,临安城内官员都跑了大半,你指望一个五岁的官家能做什么?”
弥安之恨恨道:“让他们跑!贪生怕死之徒,留在临安,也是无用!大好江山,就拱手让人?怎么对得起襄阳、淮西、常州这些浴血奋战的同胞!咱们还有剩下一半官员,还有文大人……”
弥初遥苦笑一声:“太后下诏,文将军已经启程去城外蒙古大营议和了,此时怕是已经出城了。”
弥安之一惊:“文大人不能去!他这一去,岂不是羊入虎口?文大人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那临安城……”
弥初遥罕见地发了怒:“废话!”
弥安之缄口。
弥初遥沉默片刻,语气缓和了些:“快走罢,船已备好,船上有得力心腹,都是精挑细选的人才,你大抵可以信任他们,只是别忘了,永远不要完全信任别人。”
弥安之应道:“是,主人!”
弥初遥点点头:“起来罢。”
弥安之站起身来,试探着问道:“那您呢?是随后再走么?”
弥初遥道:“你是不懂松狸楼的规矩吗?我身为松狸楼之主,你要我弃楼而逃吗?”
弥安之道:“今时不同往日,鞑子入侵,咱们这是不得已……”
弥初遥道:“百年前自先祖创建松狸楼以来,松狸楼楼主不能离楼便是一条铁律。”
弥安之想到无数将士浴血沙场,无数松狸楼高手殚精竭虑,为的就是保住大宋江山,如今宋室皇族居然要对蒙古俯首称臣,不禁气血上涌,道:“什么铁律,不就是官家倚仗松狸楼掌控江湖和边境诸事,又忌惮松狸楼势大,才定下的劳什子规定,好让松狸楼永远在他们掌控之中吗!他们不管百姓死活,如今自己却贪生怕死,居然想要投降,这样的官家,不要也罢!”
弥初遥站起身来:“你以为松狸楼效忠的是宫城里龙椅上坐着的那个人吗?松狸楼效忠的,是大宋王朝,是黎民苍生!等你坐到我这个位置,你就会明白,为什么我不能退!”
弥安之向前一步,几乎是哀求道:“主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一起走吧。”
弥初遥伸出手来,抚在弥安之头顶,温声道:“孩子,现在让你离去,就是‘留得青山在’,你听说过将士都已战死,将军却苟且偷生的事情么?你是个好孩子,从小到大,几乎没让我失望过,这次山高路远,你须小心行事,也别让我失望。”
弥初遥极少夸赞弥安之,此时出言夸赞,颇有些诀别的意味,弥安之知道从小到大,只要是弥初遥决定的事情,便不可更改,此时默默流下泪来,呜咽着点点头。
弥初遥轻叹一声,从怀中取出一个信封,递给弥安之:“路上再看。”
弥安之接过信封,收到怀中,随后附身跪于地上,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
弥初遥将弥安之扶起,道:“平江府传来消息,吴道年带着一对儿女也向南避难。这是平江府最后的消息,平江府失陷后,我已命他们隐匿行踪,以待时机。”
弥安之抹抹眼泪,再次点了点头。
此时赵橘白走上前来,递给弥安之一本剑谱:“以前总觉得你年纪尚小,往后又来日方长,这是我平生最得意之作‘洛神赋’,你且取去,勤加练习。”
弥安之道:“师父,您也……”
赵橘白深吸一口气:“好久没和人痛快地动手了。”
弥安之想要出言相劝,可自知无用,张了张嘴,却始终没有出声。
弥初遥道:“时候不早了,走罢,蒙古鞑子或许很快就要进城了。”
弥安之再次跪倒在地,向着弥初遥和赵橘白各磕三个响头,道:“主人,师父,您的教诲,安之谨记,国仇家恨,断不敢忘,今日痛楚,日后定当加倍奉还!”
弥初遥赞道:“好!”
弥安之站起身来,却迟迟不肯离去。
弥初遥轻斥道:“婆婆妈妈,成何体统,快走!”
弥安之依依不舍,终究转身下楼去了。
弥安之走后,弥初遥望着楼梯口出了会儿神儿,随后重重叹一口气,对赵橘白道:“赵先生,让楼里的人都散了吧。”说罢坐下身来,眼望着西湖美景,一如往日,这万里江山,却都陷落敌手,幽幽吐了口气。
赵橘白点点头,也下楼去了。
数只船只于松狸楼与岸边来回摆渡,不多时,偌大的松狸楼,人去楼空,只余弥初遥和赵橘白两人。
此时赵橘白又上得顶楼,对弥初遥点点头。
弥初遥道:“赵先生,你也走罢。”
赵橘白微笑:“我不劝你,你怎么反而来劝我?”
弥初遥也笑了:“好,赵先生,多年来得您照拂,初遥感激不尽。”随后对着赵橘白深深一揖。
赵橘白将弥初遥搀起:“那我先下去了。”
弥初遥点点头,目送赵橘白离去。
赵橘白走到楼梯口,身形一顿,嘴上道一句:“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随后下楼去了。
赵橘白下到一楼,解开方才留在松狸楼的最后一只船只,亲自划船,到了渡口,将船绑到岸边,随后将散落在渡口周围的船只一一绑好,一人一剑,立于渡口。
文天祥孤身入敌营,痛斥忽必烈,果然被蒙古扣押。宋朝皇室投降,临安城门洞开,蒙古大军浩浩荡荡,向临安城内行进。
松狸楼不知藏有多少天下秘事和金银财宝,临安失陷后,多股势力向松狸楼方向涌来。
松狸楼楼顶之上,弥初遥顺着窗户望出去,见赵橘白到了渡口,从怀中取出一个碧玉扳指,小心翼翼地戴在手上,随后将手举起,对着阳光,细细端详。只见那扳指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荧荧绿光,甚是好看,弥初遥低头微笑,竟有些少女时的羞涩。原来这便是那日楚腾带来的楚游收藏多年的那枚扳指。
看了半晌,弥初遥若有所失地叹了口气,随后移步下楼,到了自己房间,拨开床上帷幔,一根引线浮现眼前。弥初遥取出一个火镰,轻轻将引线点燃,随后又往六楼储物室去了。
原来这松狸楼动土之初,便有能工巧匠将引线线头置于主人房间,引线连接底层,只要点燃,整个松狸楼会从底层开始起火,最终全部焚毁,这是玉石俱焚的法子。
弥初遥站在储物室一个尘封的储物柜旁,取出一块手帕,将储物柜门的灰尘细细拭去,随后轻轻拉开柜门,一套华美绝伦的戏服浮现眼前。弥初遥呆呆地望着戏服,不禁出了神,思绪被拉回到许多年前。
那是弥初遥及笄之年,一日在松狸楼听戏,从此爱了戏曲,之后曾偷偷请京中名师传授。弥初遥身若拂柳、腰如约素,人又聪慧,不久便深得名师真传。可那诸宫调在弥铮看来,是不入流的玩意儿,弥初遥是日后执掌松狸楼之人,怎么能好习那市井之技?于是将弥初遥心爱的戏服收起,严令禁止弥初遥再唱戏。
父命难违,弥初遥不再唱戏,只是松狸楼一楼再演诸宫调时,弥初遥会时不时盯着一楼的戏台出神。
再过几年,弥初遥外出游历,赵橘白暗中保护。出发前弥初遥软磨硬泡,终于说服赵橘白,偷偷将戏服一起带出。
那夜江水行舟,弥初遥十分兴奋,深深呼吸,尽是自由的空气。等到出了临安城,两岸旷野,春夜人静,弥初遥迫不及待地换上戏服,举手间尽是风情,开口时婉转悠扬:“携一壶儿酒,戴一枝儿花。醉时歌,狂时舞,醒时罢。每日价疏散不曾着家……”
唱至情深处,也不知是怜戏中人儿命运坎坷,也不知是叹自己从来不得自由,眼角几滴清泪滑落,月光下楚楚人儿,更添几分凄美颜色。
一曲终了,岸边黑暗中突然有人鼓掌:“好!唱得好啊!”
赵橘白心中一凛:“这人隐于夜色中毫无声息,自己竟无丝毫察觉,此人武功当真非同小可,若是不怀好意,恐怕自己不是对手。”
弥初遥也是一惊,但是少女心思,听到有人夸赞,心中不免有些雀跃:“当真唱得好么?”
那人道:“姑娘这曲《西厢记诸宫调》徐徐哀怨,婉转动听,颇具大家风范,妙极,妙极!”
此时船行不止,那人说话却似乎始终就在最近的岸边,可见此人在岸上不断同船一同前行,可这人说话稳得出奇,丝毫听不出喘息之意。最可怕的是那人不说话时,如赵橘白这般高手,竟丝毫不能听到声息。赵橘白额头微微冒汗:“这人内功和轻功之高,简直骇人听闻。”
弥初遥对着岸边道:“你在哪儿呢?我看不到你,不如来船上说话。”
赵橘白还来不及出言阻止,那人便从岸边轻轻跃到船头。
那人稳稳落在船头,船头仅仅微微一晃。只见那人一袭青衫,气宇不凡,长身玉立,列松如翠,对着弥初遥作揖道:“深夜叨扰,还望海涵。”随后看了一眼赵橘白,眼见赵橘白手按佩剑,神色紧张,作揖道:“这位仁兄内功雄浑,武功甚是不凡,看来姑娘并非等闲之辈。别紧张,在下没有恶意。哈哈。”
原来这人便是楚游。
想到这里,陈年旧事,恍然若梦,弥初遥不禁莞尔,随后轻轻叹一口气,取出戏服,穿在身上,精心梳妆,打扮妥当,而后缓步走到顶楼,眼望西湖,唱将起来:“携一壶儿酒,戴一枝儿花。醉时歌,狂时舞,醒时罢。每日价疏散不曾着家……”曲调哀怨,却更胜从前,只是此时身着戏服,想起从前,心中便有了些慰藉。
底楼已燃烧起来,火势开始蔓延,一步步向楼上爬升。
此时已有进城的蒙古士兵来到西子湖畔,望见赵橘白一人一剑,立于渡口,身后有船,便挥舞弯刀,向着赵橘白冲过来。
赵橘白佩剑出鞘,身形晃动,剑光一闪,将这第一批涌来的一队蒙古士兵悉数斩杀,随后不发一言,佩剑回鞘。
少顷,大批人马向松狸楼方向涌来,赵橘白向人群中望去,为首的竟是诛惮派莫清辉,跟在他身后的,除了诛惮派弟子,还有崆峒派马未央和崆峒派弟子、昆仑派乌承德和昆仑派弟子和不少江湖人士。
赵橘白朗声道:“莫清辉,你们诛惮派做了鞑子的走狗,不怕遗臭万年么?”
莫清辉边向渡口逼近边道:“赵老前辈,大汗英明神武,是一代雄主,一统天下,是大势所趋,如今官家都已经投降了,您这是何必呢?”
赵橘白骂道:“正是因为有你们这些走狗,才让鞑子如此猖狂!”
莫清辉道:“赵老前辈,大宋皇帝昏聩,奸相当道,百姓民不聊生,如今这天下换大汗来坐,对百姓也是一大幸事。”
赵橘白怒急反笑:“哈哈,我呸!你可看到,大肆屠城,血染江山?你可明白,何为正统,何为同胞?你助外族以灭正统,助胡虏以欺同胞,做的是遗臭万年,人神共愤的事情!你其实心中多半也明白,左不过在欺骗自己罢了。你若是磊落一点,便会承认你们诛惮派尽是一些猪狗不如的畜牲。”
莫清辉怒急,此时已经足够接近赵橘白,口中道一声:“对与不对,自有后世分说,得罪了!”剑尖一挺,向赵橘白刺来。
赵橘白冷笑一声,手腕一抖,佩剑出鞘,一剑刺出,后发先至,眨眼间剑尖已经递到莫清辉脖颈。
莫清辉大惊,间不容发之际勉力偏身,堪堪躲过,赵橘白顺势横剑一劈,莫清辉只得奋力低头,剑刃顺着莫清辉头顶划过,将莫清辉头发削去大半。
莫清辉知道自己远不是对手,就地一个翻滚,逃出战圈,披头散发,极为狼狈。
赵橘白“哼”了一声,道:“小畜生,叫你的禽兽父亲来,你不配。”
莫清辉目露凶光,爬起身来,大喝一声:“列阵!”
身后六名诛惮派门人齐齐出剑,分别占位,配合莫清辉向赵橘白攻来。原来这几人便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诛惮七雄”,几人所列,便是诛惮派“天罡剑阵”。
赵橘白身形一晃,向前抢出,抢到莫清辉所占“玉衡”位置,一脚将莫清辉踢出数丈之远,又一剑向“天权”位攻去。那人抬剑去挡,两剑相碰,赵橘白内力激荡,贯注剑身,那人手中佩剑把握不住,“咣当”一声,佩剑落地。赵橘白斜剑一挑,剑尖划破那人喉咙,那人闷哼一声,气绝而亡。
“天罡剑阵”还未成阵,便被赵橘白破解,剩下几人俱是大骇,纷纷后退。
赵橘白孤身独守渡口,敌人退去,若是再追,便会让出渡口位置,给人以可乘之机,故不前追,只是冷冷看着眼前黑压压的人群。
这许多江湖人士竟无一人敢上前,一时间,赵橘白同面前众人对峙不下。
此时松狸楼火势蔓延,已经烧到三楼,熊熊大火,热浪四散,赵橘白感到后背微热,心中悲怆,却一次也没有回头。
眼见松狸楼起火,众人急躁起来,此时哈达,裴紫苑,莫尊等人带领大批蒙古士兵赶来。
裴紫苑高呼道:“前方武林同道让开,我好让弓箭手准备!”
众人见身后蒙古弓箭手已经列好阵势,纷纷退出数十丈远,裴紫苑此时一声令下:“Сум!(蒙古语:放箭!)”
箭雨落下,向赵橘白一人袭来,只见赵橘白一柄长剑,不断挥舞,内力贯注,剑气倾泻,护住周身,一轮轮箭雨落下,竟伤不到他分毫。
赵橘白剑气护体,虽一时无虞,时间一久,早晚真气衰竭,哈达眼见松狸楼火势越烧越大,知道松狸楼不知有多少奇珍异宝和不传秘辛,眼看赵橘白没有丝毫衰竭之势,此时时间不等人,大喝一声:“Нумаа,хамтдаа!(蒙古语:别射了,一起上!)”说罢一个闪身,向赵橘白袭去。
莫尊粗通蒙语,闻言也是佩剑出鞘,揉身而上,向赵橘白攻去。
哈达右掌一掌击出,使一招“奔雷印”,势如雷霆,向赵橘白小腹击来。赵橘白知道厉害,闪身躲过,衣袂飘飘,回身一剑,剑气纵横,刺向哈达面门。
哈达一掌击空,见赵橘白一剑刺来,余光又瞥见莫尊挺剑刺向赵橘白,双掌合十,奋力前伸,使一招“寒冰印”,竭力扼住赵橘白佩剑前刺之势,将赵橘白佩剑死死夹住。
赵橘白感到一股寒意顺着剑柄传到右臂,一时间挣脱不开,又见莫尊一剑刺来,正是刺向自己的右臂,当真是左右为难。千钧一发之际,赵橘白右手突然一松,躲开莫尊这势如雷霆的一剑,躯干微转,伸出左臂,左手抓住剑柄。
哈达本就向前用力,赵橘白右手猛然一松,佩剑不由自主向前送去,赵橘白左手接剑,借着佩剑前送之势,内力激荡,剑身震动,轻轻巧巧将佩剑从哈达双掌间抽离。
两位高手夹攻,赵橘白面无惧色,身法潇洒,剑势连绵,使出平生得意绝学洛神赋剑法,以一敌二,丝毫不落下风;哈达一双肉掌,攻势前压,咄咄逼人,大手印功夫深得阿古达木真传;莫尊一手乾坤削骨剑,凌厉狠决,不断猛攻,功力之高,更在哈达之上。
三人斗在一起,渡口前众人看得目眩神迷,绝顶高手过招,竟无一人再敢上前。
久攻不下,眼见火势越来越猛,莫尊喝道:“愣着干什么,我们拖住他,你们趁机赶紧抢船!”
这时莫清辉反应过来,指挥诛惮派诸人向渡口一起冲来。
各路江湖人士都知道松狸楼奇珍异宝无数,说不定还有不少武林秘籍,都争先恐后涌过来。
裴紫苑也指挥蒙古士兵向渡口发起冲击。
高手对决,最忌分神,赵橘白本占据上风,可见到众人齐齐向渡口攻来,略一分神,被莫尊和哈达抓住破绽,逼退几步,加之自己不能离开渡口,身法施展,有些束手束脚,这样一来,渐渐落了下风。
话分两头,萧沉阁一行人乘船到达临安附近,作别蒋捷,向临安城行进。抵达临安城外之时,恰逢临安城门洞开,蒙古军队浩浩荡荡,正在进城。几人心中大骇,打听城外流民,才知文天祥大人议和被扣押,大宋朝廷已经投降。
得知这个消息,萧沉阁似被的心似被巨物重击,不禁呆立原地,久久不能说话,望着临安城城墙高耸,城防坚固,如今不发一兵,便向蒙古投降,眼前浮现的尽是常州数万军民日夜加固低矮的城墙,与数倍于自己的蒙古精锐拉锯数月,奋力抵抗,最终以血殉城,想到这里,一颗心似乎被慢慢拉入水中,感到有些胸闷气短,呼吸困难。
裴青荃走上前来,轻轻拍拍萧沉阁的肩膀:“蒙古人进城了,城中可不安全。”
萧沉阁回过神来,时值蒙古大军接管临安城防,城门混乱不堪,几人趁乱进城,向松狸楼方向赶去。
靠近松狸楼时,远远望去,黑压压的人群将渡口围得水泄不通,湖心的松狸楼起火,已经快烧到顶层。
萧沉阁心中大惊,策马狂奔,向渡口冲过去。这时渡口前已是一片混乱,众人为了松狸楼财宝都红了眼,争先恐后向前涌去,萧沉阁策马从人群中挤过,竟无人阻拦。裴青荃只得抱紧赵小刀,策马跟上,所幸所骑黑马神骏,跟着萧沉阁也冲到人群里层。
只见赵橘白一柄长剑,以一敌二,还要分神去守渡口,将冲过来之人一一刺死,此时血染长衫,已颇为吃力,只是尽力拖延,不让一人过去。
萧沉阁见势从马上跃起,佩剑出鞘,凌空横斩,先是劈倒两人,随后身动影晃,剑光点点,见血封喉,连斩前方数人。众人见萧沉阁神勇,纷纷再又后退。
赵橘白见到萧沉阁神兵天降,精神大振,又见萧沉阁武功大进,赞道:“萧少侠,许久不见,进境非凡!”
萧沉阁清理完杂兵,一边挺剑向哈达刺来,一边朗声答道:“见过赵老前辈,昔日有幸得赵老前辈指点,获益匪浅,这蒙古杂碎交给我,新仇旧恨,一起了结!”
赵橘白道:“好说,好说!”
哈达眼见萧沉阁一剑刺来,剑气逼人,只得偏身躲过,随即提掌接战。
萧沉阁又服一对“金风玉露”,加之日夜修习易筋经功法,武功较之上次同哈达交手又已大进,此时运起易筋经内功,真气汇聚,剑气纵横,向着哈达一阵猛攻。
哈达一双肉掌,勉力接战,登时落入下风。
没了哈达夹击,赵橘白一人面对莫尊,转守为攻,数招之内,也是打得莫尊连连后退。
见萧沉阁武功再次大进,哈达心中大骇,知道自己不是对手,数十招后,双掌猛地向前一推,使出一招“狂风印”,真气汇聚,掌力倾吐,向萧沉阁击去。萧沉阁不敢大意,后退半步,偏身躲过。哈达瞅准时机,向后遁去,退到人群之中。
萧沉阁激战正酣,正欲前追,看到对面黑压压的人群,知道哈达此时遁入人群,恐怕不易击杀,瞥了一眼一旁的裴青荃和赵小刀,不再追赶。
莫尊见哈达已退,自己也找准时机,跳出战圈,向后退去。
萧沉阁一边向着人群怒目而视,一边对赵橘白道:“赵老前辈,阿古达木这狗贼怎么没来?”
赵橘白也是冷冷地盯着人群,语气却很温和:“这厮要先随忽必烈进宫中受降。”
萧沉阁来时望见松狸楼起火,心中猜到松狸楼秘密太多,不能落入蒙古人之手,是以焚毁,只是没想到弥初遥还在楼上,见渡口处还有船只停靠,道:“为何不将船毁去,让他们没法渡湖。”
赵橘白轻轻一笑,凑近萧沉阁,低声道:“若是渡口有船,他们便会一味攻击渡口抢船,我只须守住渡口即可。若是渡口无船,他们便会想到这湖水平静,水性若好,大可以游过去,湖岸如此之长,我怎守得住?”
萧沉阁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妙极,妙极!”随后又道“既然阿古达木这狗贼这时候来不了,再守一会儿,这大火焚尽,咱们便先将哈达和莫尊这几个狗贼杀了,再杀出一条血路,没人拦得住咱们。”
赵橘白微微摇头:“萧少侠,感谢你仗义援手,你武功精进如斯,老夫很是欣慰,老夫像你这么大时,远没有你这般厉害,日后定是无可限量。只是松狸楼楼主尚且与楼同在,老夫焉能独活?”
萧沉阁先是一愣,随后一惊,猛地转头去看:“弥楼主难道还在楼上?”
赵橘白点点头:“她说:‘松狸楼楼主终身不可踏出松狸楼,这时也是一样的。’”
眼望烈火熊熊,松狸楼楼顶似乎有个纤瘦的身影盘桓,火光映射,苍烟滚滚,那人似乎宛若天人,先前萧沉阁沉没的心似乎被什么拉了上来,对着松狸楼的方向深深一拜。
热浪袭来,赵橘白不敢回头,面无波澜,却心如刀绞,终于重重地吐了口气。
大火已经烧了上来,顶层的木质结构窜起火苗,火光中,弥初遥仿佛看见一个挺拔俊逸的身影,这一瞬间,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的春夜,那夜初识那人,便是起于这一段戏,无伦结局如何,终究是相思蚀魂,刻骨铭心,永远不能忘记。这时候,弥初遥终于不再是心思缜密、高高在上、雷霆手腕、翻云覆雨的松狸楼楼主,许多年来,第一次做回自己,做回许多年前那个情窦初开的姑娘,身段翩跹,火星也为她跳跃,火苗也伴她舞蹈,不时轻轻抚摸手上的碧玉扳指,仿佛上面还有他的余温,嘴中咿呀,唱腔哀婉:“从今至古,自是佳人,合配才子。莺莺已是县君,君瑞是玉堂学士。一个文章天下无双,一个稔色寰中无二。似合欢带,连理枝;题彩扇,写新诗。从此,趁了文君深愿,酬了相如素志……”
大火终究升腾而起,将这翩跹的身影吞噬,这半生风雨,终究化作一场尘烟。
哈达在人群之中略略缓了口气,这时望见裴青荃,虽带了斗笠,仍一眼认出,对着身后的裴紫苑喝道:“юуболсон!(蒙古语:怎么回事!)”
裴紫苑先前一眼便认出裴青荃来,此时哈达质问,只能抵死不认,待会儿动起手来,再做打算:“Ах,табуруухүнгэдгээхүлээнзөвшөөрдөг,энэболминийэгчбиш,үүнтэйбагазэрэгтөстэйюм.(蒙古语:师兄,你认错人了,这不是胞妹,只是身形有些相似罢了。)”
裴青荃暗道不好,上前半步,低声对萧沉阁道:“坏了,这狗贼认出我了。”
萧沉阁一惊,略一思忖,道:“是我不好,一时冲动,便冲了进来,他既认出你来,咱们今天只好新仇旧恨一起算,想办法将这狗贼宰了。”
裴青荃透过斗笠上的面纱死死盯着哈达道:“好!今日就宰了他!”
萧沉阁转头对赵橘白道:“赵老前辈,这火……时间差不多了,咱们一起杀出去。”
赵橘白回头望了一眼,缓缓转过头来,心中悲戚,眼神却甚是澄澈,因为他早已明白自己的归宿,挺剑开口道:“嗯,时间差不多了,可以放他们过去了。萧少侠,哈达这厮作恶多端,一会儿你们想杀哈达,咱们就一起将他杀了,然后我掩护你们突围,我便不走啦。”
萧沉阁回头拉住赵小刀的手,将她牵到赵橘白身前:“赵老前辈,您可认得这是谁?”
赵橘白这时才第一次仔细端详这个陌生的小女孩,只见她的眉眼似乎似曾相识,心中一动:“这莫非是……”
萧沉阁道:“她叫赵小刀,是您的孙女。”
赵橘白怔怔地望着赵小刀,举剑的手缓缓垂了下来,澄澈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浑浊,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他蹲下身来,轻轻抚过赵小刀的头顶,默默不语。
萧沉阁轻轻推一推赵小刀,道:“叫爷爷。”
赵小刀后退半步,有些不知所措:“我爷爷已经死了。”
赵橘白心中又是一动,明白赵小刀口中的“爷爷”便是自己的亲弟弟赵清默,脱口道:“他终究是去了么?”
赵小刀伸手指向哈达道:“就是他把爷爷打死了。”
赵橘白站起身来,面带杀气,目露凶光:“萧少侠,看来不单单是你们要杀他啊。”
萧沉阁道:“这畜牲作恶多端,手上沾满鲜血,今天咱就替天行道,取他狗命!赵老前辈,晚辈有个不情之请,一会儿请您照顾好小刀和青荃,让我先去会会他,我若是不行,您再上,行么?”
赵橘白点点头:“你武功强过他,想必这些时日,萧少侠定有不凡际遇。”
萧沉阁道:“赵老前辈,此事说来话长,容咱们日后再说。”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包袱,递给赵橘白,凑近身子,低声道:“赵老前辈,包袱中有‘金风玉露’四对儿半,是赵清默老前辈临终前留给小刀的,晚辈把小刀和它一同交给您。”
赵橘白接过包袱,收入怀中,长叹一声,道:“好!那我便替小刀收下了。咱们杀了哈达,一起冲出去,再做打算。”
萧沉阁道:“好。”随后轻喝一声,剑身一挺,向哈达抢出。
赵橘白抱起赵小刀,足一点地,跃到萧沉阁的黑花马之上,对裴青荃道一声:“姑娘,随我来!”驱马向人群中移动。
黑花马初时前蹄扬起,嘶鸣几声,不肯让赵橘白爷孙骑,萧沉阁闻声回头呵斥一声,那黑花马才开始服从赵橘白的指令。
裴青荃也翻身上马,跟在赵橘白爷孙身后。
书卷秘籍会被大火焚毁,可金银财宝却不会灰飞烟灭,见赵橘白和萧沉阁将渡口通路让开,对面人群争先恐后向渡口涌来,冲到渡口边缘,蒙古士兵、诛惮派、各路江湖人士开始抢夺船只,一时间,渡口一片混乱。
萧沉阁真气运转,身法如电,剑锋直指哈达。哈达自知不敌,一面提掌还击,一面向奔向渡口的莫尊喊话:“МОZun,бичамайгэргэжирэхийгтушааж,энэбяцханамьтныгалнауу!(蒙古语:莫尊,我命令你快回来,杀了这小畜生!)”
莫尊停住脚步,眼见众人都在哄抢船只,甚至已经有人向着湖心划出十几丈之远,迟疑间,听到裴紫苑的声音传来。
裴紫苑见萧沉阁攻向哈达,明白萧沉阁想要斩草除根,此时大喊道:“莫掌门,你难道忘了咱们此行的目的?松狸楼藏有天下秘辛,咱们早一步过去,就可多寻一点儿,这可全是为了大汗!”
此刻松狸楼已经是一片火海,哪里有什么秘辛能留下?莫尊心思如电,也明白这是裴紫苑想要借萧沉阁之手做掉哈达,只是莫尊不明其中原因,只道是师门兄弟之间争权夺势。哈达功力深厚,若是此时被萧沉阁做掉,自己日后岂不是更受重用?只是万一哈达活了下来,自己又该当如何?眼望渡口,知道前方或许尽是价值连城的奇珍异宝,以自己的身手,只要到了湖心,还不是予取予求?有了这些珍宝,还愁没有前途?犹豫片刻,不去理会哈达,自顾自向渡口抢去,运剑如风,将众人逼退,抢过一艘船来,拉着莫清辉一同向湖心划去。
萧沉阁将累日的怒火泄于剑拳之上,向着哈达一阵凌厉猛攻,剑中藏拳,气风倾吐,两人四周真气萦绕,尘土飞扬,萧沉阁一招一式之间,竟隐隐有了宗师之势,打得哈达节节败退。
赵橘白看出萧沉阁身兼气宗、禅宗、玄宗武学,心中疑惑,此时也不点破,只是赞一声:“好!”
哈达汉语虽说的不好,却能听个七七八八,听闻裴紫苑竟不让莫尊前来援手,又见莫尊竟听了裴紫苑的话,心中又急又怒,只能寄希望于所带来的蒙古士兵,高声喝道:“Минийзахиалгыгсонсоорой,энэхүүхэд,энэхуучинтолгойгбүслэнхөгжүүлдэг,энэхуучинтолгойгньалжчаддаг!(蒙古语:全部听我命令,围攻这小子和这老头,谁能杀死他们,重重有赏!)”
裴紫苑闻言故意阴阳怪气道:“Ах,Монгол,мааньдайчидхөлрөхийнтулдюмхийжбайгааюм,гэхдээтэдтаныхувийнажилдзориулагдаагүйболно!(蒙古语:师兄,我蒙古勇士都是为大汗办事的,可不是替你个人办事的!)”说罢向蒙古士兵喊话道:“Бибүгдийгмэдэхийгхүсчбайна,энэудаадэнэболPivotбайрандбайгаазүйлдзориулагдсанюм.Одооажилдааирэхболомжбайна,таюуэргэлзэжбайнавэ?(蒙古语:想必大家都清楚,这次出来,就是为了松狸楼里的东西,现在立功的机会来了,还在犹豫什么?)”
这些蒙古士兵跟随忽必烈征战多年,如今被大漠一烟阁踩在头上,心中本就不服,听到哈达发号施令,面对眼前的奇珍异宝,心中不免犹疑,又听裴紫苑这样一说,倒是有大半不去理会哈达,继续向渡口涌去。
剩下的部分蒙古士兵前来援救,赵橘白长剑一挺,纵马挥剑,轻易就将其挡在战圈之外。
眼看无人能施以援手,知道此时情势危急,哈达奋力向后跃出几个身位,随后气沉丹田,真气节节上涌,双手成掌,劲力外吐,双掌带动风声,双臂直直向前推出,这招“狂风印”汇聚哈达数十年寒暑之功,端的是非同小可。
赵橘白知道厉害,脱口道:“小心!”
萧沉阁不敢怠慢,攻势暂缓,略略偏身,气沉丹田,剑横前胸,护住要穴。
哈达这掌斜斜击在萧沉阁佩剑之上,萧沉阁只觉一股大力伴随着狂风迎面压来,汹涌的真气节节进逼,一时觉得呼吸有些困难,整个身体在狂风中似乎要被击退。萧沉阁知道,若是硬吃哈达这强横真气,多半会受内伤,若是任由自己被击退,自然可以卸去哈达掌力,可这般便给了哈达逃跑之机。此时赵橘白要照护赵小刀和裴青荃,又要同蒙古士兵周旋,未必腾得出手来阻拦哈达,如今城内全是蒙古军队,一旦让哈达逃走,再要追击可是不易。
萧沉阁此时突然想到张三丰赠与自己的武当玄宗内功《正幽功心法》中有以柔克刚,柔力化劲的功法,此时默念心法,使将出来,不去刻意抵御,让哈达前压的真气顺着大陵、曲泽、天池、冲门穴运转,再到引到足三里穴,最后从右足昆仑穴喷薄而出,右脚所踩的一大块青砖被这股真气冲击,顿时四分五裂,向周围弹出,就连四周的数块青砖也隐隐有了细细的裂纹。萧沉阁生生硬接哈达全力一掌,虽用化劲将真气化解,仍旧觉得浑身一滞,略略吐纳,方才恢复如常。
赵橘白见萧沉阁硬接哈达这全力一掌,方才还为萧沉阁捏一把汗,此时不由叹道:“武当山好俊的内功!”
哈达本意是汇聚全身真气,使一招“狂风印”,若能将萧沉阁击伤自然最好,若是不能,也可将萧沉阁击退,赚得逃跑之机。想不到萧沉阁运功化劲,将自己真气化解,心道不好,自己方才全力一击,此时内劲真气也是微微滞涩,只得硬提一口真气,奋力一跃,向后遁去。
萧沉阁身法奇快,挺剑前刺,剑尖已指到哈达后背。
哈达知道厉害,急急偏身,踉跄几步,总算躲过萧沉阁来剑,后背被萧沉阁剑气所及,衣物已裂开细细一条口子。
萧沉阁不给哈达喘息之机,运剑如风,向着哈达一阵急攻。
哈达几次出招,都未逃脱,此时被萧沉阁剑气压制,招招都颇为被动,已是强弩之末,勉力支撑十数合,被萧沉阁一剑刺在小腹之上,登时鲜血长流。哈达向后踉跄几步,强撑着站定。
萧沉阁回剑再出,又一剑刺在哈达气海穴上,随后手腕一转,一剑将哈达前胸破开一个口子。
哈达感到真气涣散,终于向后跌倒在地,嘴角鲜血外涌,神色萎顿下来。
望着倒在地上的哈达,萧沉阁挽个剑花,剑身折射阳光,映得萧沉阁脸色忽明忽暗,想到这许多年来,不知有多少幼女受之凌辱,裴青荃更是……萧沉阁不敢细想,恨意从眸子中射向哈达,沉声道:“老畜牲,你的死期到了。”
此时哈达血污满身,望向裴紫苑:“За,биүүнийгүзсэн,таэнэараатаналсануу?(蒙古语:你就眼睁睁看着我被这小畜生杀了么?)”
裴紫苑对哈达岂无恨意?此时只是冷笑一声,道:“Ах,үгүйээ,бичамайгаврахгүй,хөлрөхномлолньдуусаагүйбөгөөдэнэньнээгдэхгүй.(师兄,不是我不救你,大汗交代的任务还未完成,在下实在是脱不开身。)”
哈达对着裴紫苑怒目而视,不再对其抱有希望。
此时裴青荃从马上下来,走到哈达身前,掀起面纱,睥睨哈达:“(蒙古语:你这丧尽天良的老畜牲,今日我便要亲手杀了你。)”
哈达突然哈哈大笑:“Хахахахахачиүнэхээрчи!Чиодоочгэсэнчамайгсанажбайнауу?Таболхамгийнсайннь,таолонжилийнтуршмартажчадахгүй,гэхдээтанарзүгээрлөсчтомболсон,тазөвхөнтанарттаалагдахболно!(蒙古语:哈哈哈哈哈,果然是你!你还记得你小的时候吗?你是我享用过最好的,许多年都不能忘怀,只可惜后来你长大了,只能将你送给师弟享用了!)”
裴青荃闻言浑身发抖,猛地拔出佩剑,又向哈达前进几步。
哈达故意激怒裴青荃,暗暗蓄起最后一口真气,此时瞅准时机突然暴起,向着裴青荃欺来,右掌已经逼到裴青荃面前,想要将裴青荃挟持,以求一线生机。
萧沉阁紧紧盯着哈达,对此早有准备,此时真气贯剑,出招如电,一剑挥出,将哈达整条右臂齐齐削断。
哈达闷哼一声,再次跌倒在地,再也站不起来。
萧沉阁怒气更盛,一脚踏在哈达身上,反握佩剑,对准哈达左臂,用力一插,佩剑贯穿,将哈达的左臂钉在青石板上,道:“垂死挣扎,可悲!”
哈达倒是个硬骨头,对着萧沉阁道:“杀我!”
萧沉阁转头望向裴青荃,道:“青荃,这畜牲再也站不起来了。”
裴青荃死死盯着哈达,手持佩剑,一步步走上前来,幼年起折磨自己梦魇不断在眼前闪回,经年来心中滔天的恨意涌上心头,剑尖抵住哈达心脏,不再说蒙语:“你可知错?”
哈达面无惧色:“呸!杀我!”
裴青荃冷笑一声,将剑轻轻移到哈达大腿之上,划破衣物,一用力,剜下一小片肉来。
哈达吃痛,青筋暴起,喝道:“有种杀我!”
裴青荃面色阴冷,又从哈达大腿之上剜下一小片肉,道:“你可知错?”
哈达仍不屈服:“Биалдаагаргахыгхүсчбайна,мөрөөдөл!(蒙古语:想让我认错,做梦!)”
裴青荃精通医术,此时不再说话,蹲下身来,将哈达的手筋脚筋全部挑断,随后剑剑避开要害,将哈达的肉一片片剜下。
不多时,哈达的一双大腿被剜得白骨森森,却仍有知觉,左臂被钉住,脚筋被挑断,剧烈的疼痛使之在地上不断痉挛蠕动,终于发出阵阵惨叫。
此时裴青荃停手,冷冷道:“你可知错?”
哈达痛得满头大汗,脸色已经惨白,此刻虽已奄奄一息,意识开始模糊,可疼痛仍旧汹涌的袭来,终于不堪痛苦,断断续续道:“我,错了,求,求杀,杀我。”
裴青荃如释重负,呼出一口气,道:“你这畜牲总算知道错了。”随后从怀里摸出几根金针,弯下身来,轻轻插在哈达的神庭、天冲、百会几个穴位上,森然一笑,在哈达耳边低语一声,清冷犹如天人:“很好,只是我并未答应你认错便可解脱,老畜牲,好好感受地狱吧。”
金针入穴,哈达已经渐渐丧失的痛感突然加强,疼痛更加汹涌猛烈,意识也清晰了几分。哈达陷入绝望和愤怒中:“你,你……”
裴青荃再次拿起剑来,哈达血淋淋的肉从他身上慢慢剥离,一片,一片,又一片……
锐利而清晰的痛包裹着哈达,此刻他已无力哀嚎,只能看着自己的血肉之躯渐渐变成一具森森白骨,同时发出若有若无的呻吟。
此时裴青荃站起身来,冷冷地看着气若游丝的哈达。他已经不再能称之为一个人——身上的血肉大多都已剥离,还有一息尚存,虽然浑身惨痛,却渐渐连呻吟声也发不出来了,只是一味瞪大双目。渐渐地,哈达的双目终于失神,伴随着自己的罪孽,哈达堕向了无间地狱。
大仇得报,裴青荃初时感到心中畅快无伦,随后看着沾满鲜血的双手,一时又有些发愣。
此时裴紫苑悄悄走到裴青荃身旁,拍拍裴青荃的肩膀,低声道:“小妹,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裴青荃回过神来,道:“哥,这畜牲死了,阿古达木精明,不如跟我一起走吧。”bïmïġë.nët
裴紫苑苦笑道:“青荃,你知道我不能,裴氏……”
裴青荃打断道:“行了,我知道了,那你自己多加小心。”前半句颇不耐烦,后半句又极为关切。
裴紫苑轻轻点点头,道:“你也小心,这里不方便说话,把尸首处理好,我走了。”随后快步走开。
裴青荃望着裴紫苑离开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随后挥剑将哈达的头颅斩下,一脚往西湖方向踢去。只是此处距离岸边已有一段距离,哈达的头颅并未滚入水中。
裴青荃正要向着岸边走过去,被赵橘白拦下,赵橘白回身望一眼松狸楼,只见许多人都已划到湖心松狸楼处,只是碍于大火,不能再靠近,还有不少船只正往湖心赶去,更多的人没抢到船只,索性跳入水中,奋力往松狸楼方向游去,冷笑一声,道:“时间差不多了,咱们走罢。”
裴青荃正要说话,此时忽听湖心一声巨响,燃烧着的松狸楼猛然爆裂开来,巨大的火光冲天而起,爆炸的冲击涤荡整个湖面,平静的西子湖掀起巨浪,巨浪滔天,向着四周奔涌而来,随后狠狠砸下。萧沉阁一行人距离岸边足有二三十丈,却依然被波浪波及,浑身湿透。等到巨浪平息,向里望去,西子湖尘烟滚滚,松狸楼却已化为尘烟,靠近松狸楼的湖面上满是断肢残臂,湖水都已被鲜血染红。
原来松狸楼楼体内部早请能工巧匠埋入炸药,松狸楼只要起火,便会一层一层烧向内部,最终点燃炸药,玉石俱焚。赵橘白算准时间,在松狸楼所有秘密都化为一缕青烟之后,在松狸楼埋藏的炸药爆炸之前,将卖国之人和蒙古士兵放入湖面,本想酣畅淋漓,血战一场,与弥初遥共同赴死,可此时赵小刀出现,便绝了赵橘白这个念头。
爆裂松狸楼,是弥初遥留给世间最后的盛大烟火;血染西子湖,是弥初遥留在世间最后的血色浪漫。一声巨响过后,几时人声鼎沸,几时位高权重?往事如风,轻轻飘散,伴随着湖中多少贪嗔痴怒,最终都化作一缕尘烟。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逍遥小儒仙更新,第113章 半生风雨化云烟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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