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加入我们

　　——最最起码，可以保护你在这里的人身安全。

　　听到这句话的第一时间，维斯肯特想到的是放在温铭桌上的那本《NASA揭秘：解剖外星人全纪录》。

　　硬壳精装，彩色印刷，内附大量“资料图片”。

　　……不，应该不至于，维斯肯特疯狂压下这个愚蠢的想象；真到那程度，根本就已经是和国家力量之间的抗争，挑几个剧情就能放上大荧幕，怎么可能还有人在这里优哉游哉地过小日子？

　　然后，他想到李丹婷之前说过的那番话——

　　“你已经引起很多人的注意了”。

　　“好消息是，这些人里不包括地球人”。

　　“坏消息是，这些人里并不全都是好人”。

　　维斯肯特摸了摸手里热乎乎的栗子，试探着开口：“这座城市，有针对我们的……危险人物？”

　　李丹婷点点头。

　　“我们中的大部分人，来到地球只是单纯为了换个生活环境——就像搬家，出国。何况，很多人是因为家乡被毁，才不得不来到这里，”李丹婷说，“大家只想安安静静地过日子，不想招惹什么，也不想破坏什么。除了每天的柴米油盐，其他的事，和我们也没有关系。”

　　维斯肯特看了看周围——时近傍晚，两车道的小马路边，路灯已经亮起来了，远处的夕阳浸润在晚霞和灯光里，像浮在橘子汁里的一颗果粒。

　　人行道上，有小孩子一边唱歌，一边踩着花格子砖块蹦蹦跳跳地往前走，旁边跟着一个提着菜篮子的大人，嘴里絮絮叨叨地让他慢点。

　　两边小店的招牌也一排排地亮了，店主们懒懒散散地倚着自家店门，喝着茶聊着天——聊聊牌局，聊聊晚饭。

　　偶尔有一两辆外卖小哥的电驴匆匆驶过，像平静水面上突然跃出的飞鱼，爆开几朵水花，又“呼”地沉入水下了。

　　和维斯肯特熟悉的那个老街区一样，这里的生活节奏平静且缓慢——甚至缓慢到与身边的世界有一些微小的脱节。

　　确实是个与世无争的小角落，维斯肯特想。

　　只是旁边的老年活动中心里似乎有一些注视的目光朝他望来，让他有些不太自在。

　　“所以……是什么样的危险人物？”维斯肯特问，“我在这里快有一个月了，暂时还没发现有什么针对我的威胁。”

　　截至目前，最大的人身威胁来自于同桌女同学。

　　但尽管脑门嘣很疼，过肩摔也很疼，维斯肯特依然选择相信她的良知。

　　李丹婷朝他望来一眼。

　　“我们的组织虽然现在人数众多，但并没有囊括所有在这个城市的外乡人，”她说，“有一些与我们理念不同，脾气不和，或者性格孤僻，不想和别人打交道的，我们都没有勉强他们加入。”

　　……这言下之意是，这个城市里的外乡人，并不全都是想“安安静静过日子”的？维斯肯特又看了看周围——老年活动中心里的目光消失了，也许刚才也只是自己的错觉。

　　“组织外的那部分人中，有不少人出于种族天性，或者个人原因……性格非常暴烈，”李丹婷说，“他们对其他人抱有强烈的竞争意识，甚至发展成敌意。在他们眼里，自己之外的人，都是敌人，都要打败。”

　　说着，她悄悄皱了眉头：“这种人里最多的就是胡林人，我们学校里也有几个，天天到处找茬，惹是生非……”

　　“我没见过，长什么样？”维斯肯特插嘴道。

　　李丹婷张了张嘴，没有直接回答：“……遇到了你就知道了。”

　　“但是我好像没听说，这里发生过什么重大伤人事件，”维斯肯特说，“在我没来之前，他们做过什么吗？”

　　像这样的小城镇，一有点风吹草动，肯定很快就会传遍全城；刑事案件当然自不必说，就算只是小流氓打架，也会在街头巷尾的口耳相传中被渲染成气势汹汹的百人混战。

　　但就算是刘星浩，也没对维斯肯特说起过哪怕一件这样的故事。

　　李丹婷点点头，满脸都是“就等你问”的表情。

　　“两个月前，我们组织的几个孩子出门玩的时候，遇到了五个胡林人，一言不合打了起来……两边都是年轻小伙子，血气方刚，谁也不肯相让。我们听到消息赶过去的时候，他们已经打了几个小时，一半的人都躺在地上了，”李丹婷说，“但这件事没有传开，毕竟……当事双方都是‘外乡人’。”

　　维斯肯特想了想，明白了。

　　“那他们现在还好吗？”他问。

　　“恢复得倒是很快，现在又活蹦乱跳了，”李丹婷淡淡地说，“事后我们问他们，怎么好好地就打成这样，带头的那孩子说，他只不过对那些胡林人讲了一句——‘我们先来的’，对面就动手了。”

　　……看来对方有极强的领地意识。维斯肯特迅速回忆了自己这一个月来的活动范围——基本上完全是两点一线，除了学校和借住的小房子，他哪儿都没去。

　　但他也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在什么时候，就不小心踏入了对方的势力范围。

　　毕竟，按照李丹婷的说法，学校里也有胡林人。

　　“所以你明白你的处境了吗，”李丹婷接着说道，“你太高调，太明显了，等于是脸上贴着标签，手里举着喇叭，在学校里东游西逛，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你是个新来的傻蛋蛋。”

　　……虽然不太高兴，但是无法反驳。维斯肯特轻轻“哼”了一声，表示不满。

　　“另一方面来讲，你之所以会有这样的表现，也说明你心地单纯，没有把周围的人想得太坏，也没意识到周围的环境非常复杂，”李丹婷说，“这里和你的家乡不一样，你这个样子，很容易上当受骗。”

　　虽然不太高兴，但是无法反驳——毕竟，总不能回她一句“我才没那么好骗呢”吧？那可就更傻了。

　　“所以，我建议你加入我们的组织，”李丹婷继续说道，“从同班同学的立场，从同为‘外乡人’的立场，我都觉得这是你目前最好的选择。”

　　她说这话的时候，太阳几乎完全落到地平线下了。马路两旁的居民楼里亮起暖黄色的灯光，还有热腾腾的饭菜香从窗户里飘来。

　　在维斯肯特并不丰富的地球阅历中，他觉得，没有比饭香更能让人心情平静的东西了。

　　“组织里的大家虽然来自不同的世界，但都只是普通人，都只想普普通通地过日子，”李丹婷说，“你不必有所顾忌。”

　　维斯肯特想了想：“我明白你的好意，不过——”

　　“我们会为你设计更详尽的个人简历，同时准备好需要的一切资料，”李丹婷说，“我打听过，你跟学校交代的是，父母在外地从事房地产生意，而你因为户口问题迁回这里读书——我的天，这也太简单了，都不用去派出所，随便来个爱聊八卦的街道大妈，就能把你的底套出来。”

　　……这人设是着陆第一天，用“命运女神的万花筒”随机设定的，确实没怎么动脑筋。www.bïmïġë.nët

　　（毕竟，想来导师在制作那个万花筒的时候，也不会料到，他的爱徒会来到一个需要证明你妈是你妈的国家。）

　　“其实我就是偷懒了一下，这些如果需要的话，我自己也能准备，”维斯肯特挠了挠脸，“而且总归不好意思麻烦你们——”

　　“我们有非常专业的信号基站，可以随时和任何一条世界线取得联系，”李丹婷说，“你也不用每次都偷偷摸摸去学校操场了。”

　　……这个倒是非常实用，维斯肯特犹豫了。

　　“你加入我们之后，只要提出申请，我们就会为你安排单间公寓，”李丹婷接着说道，“户型可以挑，不小于80平方，周边环境良好，交通也非常方便，加上你现在的身份是学生，可以享受专享住房福利——每个月只需要租金50元。”

　　“……50元？”

　　“是‘天河’名下的地产，象征性收个钱，”李丹婷说，“如果房源充裕，你还可以随便挑地段。”

　　维斯肯特想起老太太那儿窄小的阁楼，阴暗的楼梯，墙上蒙着厚厚的油烟的厨房……犹豫程度加深，甚至开始心动。

　　“我们每季度还会组织内部联谊会，参加的年轻人还挺多的——我看你在班上也没什么好朋友，只能和刘星浩那群傻子玩……听我一句，交几个正经朋友吧，别和他们玩了，会越来越傻的。”

　　维斯肯特挠了挠脸。

　　“每个月还有集体生日宴会，当月过生日的成员聚在一起庆生。这本来是在市内最大的五星级酒店办的，不过之前有一次，过生日的几个喝醉了，差点把人家的房子拆了……所以现在都是在‘天河’名下的酒店搞活动——也不差，也是五星的。”

　　维斯肯特抿了抿嘴——他来这里才一个月，还没见识过所谓的“五星级酒店”。

　　“我们还有专业的律师团队，为你搞定不必要的麻烦；生病也不能去普通医院，所以‘天河’有自己的私人诊所，专门为成员服务；每年组织两次旅游，目的地投票决定；高中阶段有专项奖学金，考上大学还有补贴和赞助；担心毕业后找不到工作的话，组织成员遍布各个行业，总会有你一口饭吃，”李丹婷说着，双眼越来越亮，嘴角按不住地扬起，“怎么样，与其自己一个人躲躲藏藏，不如加入我们‘天河’——我们是你在这个星球上，所能找到的最强大的后援。”

　　这一番话说得无比流畅，显然不是一朝一夕能练出来的口才。

　　“那……如果加入，需要我为组织做什么吗？”维斯肯特说。

　　李丹婷扬起的眉梢顿了一下，然后她一点点收起仿佛卖了50套房的售楼小姐的表情，重新露出一个温和的，恰到好处的笑容。

　　“不需要，”李丹婷说，“我一开始就跟你介绍了，我们‘天河’在建立最初，是一家福利机构——纯公益的福利机构，”说着，她脸上红了红，“说来你可能会笑，我妈妈就是生下我之后，觉得独自抚养孩子有些吃力，所以才加入‘天河’——于是得到了必要的资金援助，我也才会在一生下来，就有一个合法的地球身份。”

　　“光享受福利就行了？”维斯肯特说，“不需要我承担责任——比如收入的50%上交组织？”

　　“你愿意反哺自然最好，如果不愿意也不会强求，”李丹婷说，“‘天河’是为了让你能过上更好的生活——而不是赚你那点钱。”

　　“不会要签署什么奇怪的合同吧，比如在需要的时候征用我的器官？”

　　“你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想法？”

　　“……那情报方面呢？不用我交代我家乡的事吧？”

　　“当然不用。”

　　“不需要我信仰你们的神灵……？”

　　“没那回事。”

　　——听到这里，维斯肯特已经明白得差不多了。

　　自己是遇上了天使，还是组团出现的。

　　一心奉献，不求回报，唯一想要的是成员幸福的微笑。

　　（为什么刚着陆的时候没有遇到他们？）

　　他转头看看李丹婷，路灯昏黄的灯光下，她的笑容像浸了金澄的蜜汁。

　　“如果你要加入的话，我带你去旁边办手续吧，”李丹婷说，“很快的，填个表格，按个手印，扫个虹膜，10分钟搞定，下周就可以来参加活动——”

　　“还是不要了，”维斯肯特抓抓头发，朝她笑了笑，“我来地球只是短期游学，马上就走的，就不浪费你们的资源了——你们还是去帮助那些来这里安家的人吧。”

　　李丹婷愣了一下，笑容一凉，但又很快恢复成原来的表情。

　　“那也没关系啊，”她说，“你可以现在加入，要走的时候退出——或者不退出也行，到时候我们还能一起送送你。”

　　“这样不太好吧……”维斯肯特说，“搞得我好像是专门来骗吃骗喝，骗完就走……”

　　“没关系，”李丹婷不知不觉加重了语气，“我们养得起，不多你这一张嘴！”说着，她直接伸出手来，要来抓维斯肯特的袖子。

　　维斯肯特眨眨眼睛，后退一步，不动声色地避开了她的手。

　　“我先回去考虑考虑，”他说，然后笑了笑，从纸袋里摸出一颗已经凉了的板栗，“谢谢你请我吃栗子。”

　　——“难以置信，”二皇子皱着眉头说，“那个世界竟然已经有了如此周到完善的福利制度——就算只是一个社会组织的内部制度，以我国目前的水平也是望其项背，拍马难追。”

　　“难以置信，这话竟然是从二哥嘴里说出来的，”七公主一边娃娃编辫子——第72根，一边拨冗评论道，“我以为只有老六的脑子才这么简单。”

　　二皇子眉间的皱纹更深了。

　　六皇子嘴里的鱿鱼脚也被咬烂了。

　　“凡事多问一句‘有这样的好事？我也配？’，可以把受骗概率降低八成，”七公主说，“你们也不想想，虽然我们都知道天选之子不是傻子，但在那边的人眼里，事实可能恰恰相反——他亲爱的同桌女主这么说过，半路杀出的疑似女配也这么说过；那请问那个组织为什么要花钱供着一个傻子，是钱太多看着心慌吗？”

　　这番话的要素过于密集，维斯肯特一时不知该先否认哪一点。

　　但他当时确实也是这么想的。

　　如果说一开始他对“天河”的态度是将信将疑，那么在看到周边的居民生态之后，他信了60%。

　　听完李丹婷一番推销演说之后，他信了70%。

　　李丹婷自曝母女往事后，信了80%。

　　关于权利义务的提问环节结束后，90%。

　　然后，在他委婉拒绝，表示不能浪费资源在自己身上，李丹婷却直接伸手要来抓人的时候——他的信任度瞬间降回原点。

　　肯定还有别的目的，自己可不能轻易上当，维斯肯特想。

　　他就一边想一边剥着栗子走回家去了。

　　（“天河”的情况可能是编出来的，但栗子的好吃是实打实的。）

　　维斯肯特到家的时候已经快要7点。天全黑了，老街区的旧路灯忽闪忽闪的，照得他的影子也一跳一跳。这让他想起自己小时候，弟弟有时会在入睡时间过了之后，穿着睡衣光着脚跑来他的房间，然后两人缩在角落点起蜡烛说话——怕被巡夜的家仆发现，还要用被子塞住门窗的缝隙。

　　他记得那个时候，蜡烛的火光也是一跳一跳的，两人落在墙壁上的影子也跟着跳；弟弟就会站起来，伸手去扑那两片的影子，要把影子按在墙上。

　　……那时候的弟弟多可爱，怎么长大就成了——不对，怎么又想这个了，维斯肯特下意识地打住思路，不想了。

　　一定是刚才听李丹婷又是说故乡又是说回去的，害得自己跟个老头子似的追忆往昔，呵。

　　维斯肯特看到小店的门还开着，就加快步子走进门去。他听到客厅里传来“咿咿呀呀”的戏曲唱词，探头一看，老太太和温铭并排歪在沙发上，一个嗑瓜子，一个啃苹果，平时倒是少见这样的场面。

　　“哟，小顾回来了，”老太太从沙发上直起身来，“和女朋友吃完饭了？”

　　“……什么？不是，没有，”维斯肯特飞快地摇头，同时摆手，“我还没吃饭呢……也、也不是女朋友，不要乱说。”

　　“咔嚓”，他看到乱说的那个人咬了一大块苹果，目不斜视地嚼了咽下去了。

　　“噢，没吃饭呢啊，那我去给你热点菜吧。”老太太扒拉上拖鞋，站起来朝厨房过去了。

　　“咔嚓”，温铭又咬了一口苹果。

　　维斯肯特站在客厅门口，左手是大门，右手是楼梯，耳边唱着《十八相送》，面前……面前坐着一位似乎和平常一样面无表情，但这个面无表情里又似乎有点表情的哥。

　　更具体来说的话，是跃跃欲试，试图搞事的表情。

　　维斯肯特发现自己手里还抓着装栗子的纸袋，于是把它揉了揉，丢进旁边的垃圾箱里。

　　“你跟你奶奶说什么了？”看着垃圾桶说的，也只敢看着垃圾桶说。

　　“没说什么啊，”温铭说，“刚才吃饭的时候，她问我，你怎么今天这么晚还不回来，是不是被留堂了；我说你放学的时候和班上最漂亮的小姑娘一起走了，奶奶说噢那我知道了——然后就这样了。”

　　“咔嚓”，又一口苹果。

　　“我可没说什么。”再一次的强调。

　　“……李丹婷就是找我讲拍照的事，说下一期校报要用我照片什么的……”维斯肯特说，“没别的……你别给我添油加醋。”

　　“咔嚓”，又一口苹果。

　　“知道了，”温铭说，“没劲。”

　　似乎是为了印证“李丹婷找我是讲拍照的事”的说法，那之后的第二天，顾怿同学的照片出现在了新一期校报上。

　　那是一张半身特写，照片上的男生剑眉星目，除了对于十几岁的年龄来说，气质有些过于老成之外，长相确实堪称英俊。他挺直腰身站在一堵墙前，手中握着一个细长的玻璃瓶，仿佛握着千变万化的魔杖；他目光炯炯地注视着面前的砖墙，视线炽烈而专注，仿佛有万千色彩的洪流在他脑中奔腾流转。

　　照片配字：顾怿同学正在作画，迄今为止他的多幅涂鸦作品得到业内的认可，和众多爱好者的称赞。

　　……原来她说，你已经被很多人注意到了，是真的，维斯肯特想。

　　这不是什么街头涂鸦，这张照片拍摄的当时，维斯肯特正在（自以为）四下无人的小巷子里，用“即刻启程的思念”开一道临时传送门。

　　那时候，他刚刚入学不到一周。

　　维斯肯特想起这个国家的一句俗语——“举头三尺有神明”；现在看来，有没有神明倒也未必，但有眼睛是肯定的。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我在地球求学的日子更新，第 45 章 加入我们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