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认知中，能驱使人使用这种方式去伤害少女的，除了仇恨，他实在是想不到第二种理由。
然而温铭说，如果是报复，还有许多比这更简单粗暴的手段，比如直接拿着照片要挟对方，或者发布在当事人的日常社交圈内，让身边的人都看到知道，甚至干脆在校内散播也是一种低级又有效的做法——总之，如果要用照片报复，那么连登陆都很麻烦的外网论坛，无论如何都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眼下谜底揭晓，两人的对错都是一半一半。
“那其他的女生呢，”维斯肯特说，“你到现在发了上百张照片，难道那些女生都欺负你了？”
那女生又看他一眼。
“她们没有，”她说，“但我为什么不可以欺负她们？”
这话实在是理直气壮得超乎想象，维斯肯特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为什么？”维斯肯特说，“既然她们没有做过分的事——”
“在那个女生排挤我之前，我也没有对她做过分的事。”对面的人说。
她枯黄的发丝间有什么东西动了动，一左一右地耸起两个小包。
——那是两条半透明的触角，它们藏在她细软的头发里，要不是刚才动了两下，维斯肯特几乎发现不了。
“这还需要什么理由吗？我们物种不同，她们是地球人，我是雨丘人，这个理由还不够？”那女生说，“这里的人最爱说什么适者生存，弱肉强食……我既没有不适应这个世界，也不见得就比她们弱——所以，她们用她们的方式欺负我，我不反对；当然，按照这个道理，我也可以用我的方式欺负她们。”
维斯肯特闭嘴了。对方和自己使用的不是同一套思维模式，再多的劝说和辩解，也是双向的白费唇舌。
何况，刨除对方未必在意的“道德”和“善良”之外，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不能欺负她们”。
因为……入乡随俗？可她就是因为随了个差劲的俗，才会做出这种事来。
因为先来后到？可智人也不是最早出现在地球的生物。
那么，为什么不能欺负她们？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也许是温铭发来了新的消息。维斯肯特伸手探进口袋，握住手机，没有马上查看。
“……总之，我想你最初的目的应该已经达到了，”维斯肯特说，“那就不要再干这种事了，不然你不也成了和她一样……一样被讨厌的人？”
“鸡汤就免了吧，又不是在拍日剧——何况哪个高中生的摘抄本上，没几段这样的漂亮话？你要是想听，我能说得比你还多还好听，”那女生又看他一眼，“不如说点实际的——我继续干会怎么样？你准备怎么阻止我？你要制裁我？曝光我的身份？你可别忘了，你也不是‘本地人’，你靠什么来威胁我？”
……对，自己也是来自异世界的访客，而且身边的同桌还时刻竖着天线，随时准备捕捉“外星人”。
口袋里的手机又震了，又一下，两下……温铭似乎有些着急。
维斯肯特望向面前的女生；她头上的触角一直在不易察觉地蠕动，或许她也不如表面上这么冷静。
“我看我们就不要浪费时间了，”那女生说，“我拍的哪个是你朋友？你指出来，我可以帮你撤照片——毕竟差点能交上朋友，还是给你这个面子，”她说着，笑了笑，“至于其他的，你管不着。”
维斯肯特看到她头上的触角颤了颤，缩进发丛里了。
口袋里的手机开始响铃，是一通来电。
“我不会强行阻止你，”维斯肯特继续握着手机说，“但我觉得你这么干下去……很危险。”
那女生眯了眯眼，嘴角一撇，笑了出来：“什么样的危险，你具体展开说说？我先声明，我没有户籍资料，也就是说，我在法律上查无此人，又可以成为任何人，就算你报案——”
维斯肯特接起了电话。
“我找到那个人了，”他朝电话那头说，“就在操场这边。”
那女生顿时皱起眉头，嘴巴张了张，没说出话来，直接转身要走。
维斯肯特当然一把抓住了她。
“你快点过来，”他对着电话说，“她说她没有法律意义上的户籍资料，所以就算失踪了，不见了，人没了——警察也查不出她的身份。”
说着，维斯肯特又顿了顿：“我不是那个意思——她确实做了不好的事，但我们也不能杀人啊。”
那女生吸了一口气，瞪大眼睛；她拼了命地使劲挣扎，又蹬又跳，又捶又打，像只被揪住耳朵的兔子：“你放开！”
维斯肯特直接捉住了她的双手——没有骨骼的胳膊，触感就像两束果冻条，他随便一抓就是一把。
女生头上的触角“唰”地戳了出来，顶端红得发亮。她咬着嘴唇，似乎在试图唤来附近的昆虫，然而整片操场，不，整个学校刚刚经历了烤肉风的吹拂，一时半会儿连条蚯蚓都看不到。
“你放开我……”她龇牙咧嘴地说，“你想做什么？这里到处是眼睛——”
维斯肯特朝她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我在和我的朋友商量，怎么处理你才好。”他说着，把手机朝那女生飞快地一晃。
手机屏幕上是VX的通话界面，但可能是旗杆上被贴了信号干扰器的关系，正常的信号波段也受到影响，听筒里传来的声音断断续续，并不能听得太清楚。
但还是能够分辨出，对面的人的语气——语速很快，音量很大，又急又气。
“其实我只是来调查情况的，具体怎么办，我说了不算——我的朋友们有一些其他的看法，他们可能更愿意拿你做样本，研究一下雨丘人，”维斯肯特说，“我一直在劝说他们，你做的事还算不上罪大恶极，不要对你太过分……”他说着，有些抱歉地笑了笑，压低声音，“毕竟差点能交上朋友，要是你就这么被解剖了，我也会很遗憾。”
那女生彻底愣住了，不知是因为听到了“朋友”，还是听到了“解剖”。
说完这些，维斯肯特又要继续打电话。那女生突然蜷起没有关节的手臂，朝他使劲一甩，肘部一下子打中了他的手，把他的手机击飞出去。
手机“哗啦”地砸在地上，屏幕黑了。
“你赶紧放手让我走，”她咬着牙说，“这座城市的雨丘人可不止我一个——如果我出了什么事，他们不会放过你！”
“我也奉劝你，不要再干这种事了，”维斯肯特继续压低声音说，“这座城市里注意到你的人，也不止我一个。”
那女生瞪大眼睛，一时忘了挣扎。
“我觉得……你内心还是希望能用更平和的方式融入这个世界，”维斯肯特说，“不然也不会设置那种外强中干的申请问答，不会为了让更多的人知道你，拍那么多自己都不喜欢的照片……反正我是这么觉得的。”
说着，他又一顿：“甚至你说‘为什么不能欺负’，也是在模仿那个欺负你的女生——因为你想成为地球人，想和她们一样，你觉得这样做会让你更接近地球人的行为方式。”
那女生的嘴唇又动了动，挤出一句“关你屁事”。
“我的朋友还有1分06秒就会赶到这里，”维斯肯特说，“哦，现在是1分03秒。”
那女生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头上的触角红通通的，颤了颤，又缩进发丛。
“如果你现在答应我的条件，我可以告诉他们，我没抓住你，让你跑了，也忘了你长什么样，就像从没见过你。”维斯肯特说。
那女生迟疑了一会儿，虚张声势地哼笑一声：“什么条件？”
“回去之后把你的帖子都删掉，注销ID，退出论坛，”维斯肯特说，“然后向那些女孩子们道歉。”
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那女生一愣，然后笑出声来。
“我还以为什么呢，”她使劲抿了嘴唇，以免因为大笑而露出牙龈，“你觉得道歉有用？你几岁？”
“可能没用，也可能不被接受，”维斯肯特说，“但做了坏事，总要付出一点代价。”
那女生不笑了。
“如果你觉得道歉太滑稽，那我们可以讨论一下别的代价，”维斯肯特说，“反正我的朋友也快到了。”
那女生抬头看他，皱着眉，眯着眼。她的皮肤太白了，也许是因为精神高度紧张，维斯肯特甚至能看到她皮下充血的暗绿色血管。bïmïġë.nët
“你保证不把我的事告诉他们？”那女生说。
“当然，”维斯肯特说，“如果你答应我的条件的话。”
“我怎么相信你？”
维斯肯特想了想：“不如就试试看，你回去之后继续发照片，看看谁来敲门？”
那女生吸了一口气，皱紧眉头，没有说话。
“地球人的群体心理很复杂，”维斯肯特说，“你想融入的话，下次还是换个更讨人喜欢的模仿对象。”
那女生轻轻“哼”了一声，但听起来并不是不服气。
“重新梳理我的条件，你能答应，就点头，”维斯肯特举起那只空着的手，比出一个“1”，“删帖，删号，退出论坛。”
对面的人又哼一声，然后点了下头。
“向那些女生道歉。”维斯肯特比了个“2”。
对面的人咬了咬牙，点头。
然后维斯肯特比了一个“3”。
温铭赶到操场的时候，预备铃都快响了。她说她原本马上就要过来，但半路遇上刚刚下课的张圆圆，他又和她说了一会儿话——关于在教室里突然闻到的猛烈的烤肉味，和肉味飘来的瞬间立刻四散飞走的蚊虫。
“你这边呢，”温铭问，“你见到那个人了？”
维斯肯特摇摇头：“没有，没看到，让他跑了。”
温铭眯起眼睛：“没看到怎么还知道他跑了？”
“……就是看到他跑走的背影。”
温铭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但好像有人看到你和一个外班女生在这里说话——还说了很久。”
……有人看到？还说了很久？维斯肯特稍微一慌，又马上稳住表情：“不是的……那个女生也是被拍了照片，我在问她一些事。”
温铭又看他，不说话，眯着眼，一动不动地看他。维斯肯特几乎被她盯出汗来，他恍惚觉得自己头上也长了一对触角，红彤彤，抖索索。
“所以你真的没看到那个人？”温铭说。
维斯肯特摇了摇头。
“你的手机怎么了？摔了？”温铭突然话锋一转，指了指维斯肯特握在手里的东西。
维斯肯特一愣，把磨花了的屏幕翻过来，递给温铭：“刚刚刘星浩来电话，问我为什么跑了就没影了……我急着要追那个人，就把手机摔了。”
是的，那个又急又气的电话来自“课外辅导小组”——以刘星浩为代表，四人对打着“探路”旗号一去不回的顾怿表达了强烈的谴责。维斯肯特捂着话筒接了电话，又不得不在事后重新打回去，认真道歉——以“请客奶茶”的方式认真道歉。
温铭没接他的手机，只飞快地瞟了一眼，然后叹了口气：“那太遗憾了……”
维斯肯特明白她在遗憾什么。
“我突然有个问题。”他小声开口道。
温铭转头看他。
“如果……如果有人和你的三观完全不同，并且拥有一套自己的道德标准，完整独立，逻辑自洽，但又不是大众认可的那种……”维斯肯特挠了挠头，“我是说，对于无法和他沟通对错好坏的人，要怎么劝说他，不干坏事？”
“为什么要劝说他？”温铭说，“既然你都说了理念不同，那你眼中的坏事，对别人来说也未必如此——你为什么要用你的标准去管闲事？”
维斯肯特愣了一下。
“做什么都是个人自由，”温铭继续说道，“当然，如果追求自由的时候干扰到了别人，别人也有揍他的自由。”
说着，她又朝维斯肯特一瞥：“所以你揍那个人了吗？”
……没有，维斯肯特抿了抿嘴。
毕竟对方是个女生。
所以他只是稍微用力地弹了一下她的脑门。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我在地球求学的日子更新，第 25 章 道歉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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