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滇重新回到座位,对着几人伸出一根手指。
“我的手下禀报说,苦水寨的寨主已经三个月未曾露面了。”
南疆素有百寨之称,蛊王虽是共同领袖,各个寨子仍有着领头的寨主,这些人相当于南疆大地上的诸侯,分管着手下的一亩三分地。
苦水寨也是其中之一。
“此寨地处偏远,约在四五年前,寨中水源变得又涩又苦,难以下肚,故而得名苦水。”白滇解释道,“寨中子民为了生存,须以重金向周边寨子买水,寨主四处碰壁后,就求到了我这里。”
无论在何处,水源都是重地。
苦水寨想从周边买水哪有上嘴皮碰下嘴皮那般轻巧?如此大事,必然要蛊王从中斡旋。
玄咸心中一动,“寨主三个月未露面岂不是说……他们整整三个月没有买新鲜的水?”
“没错。”白滇颔首,“此事甚为蹊跷,我便亲自走了一趟。”
买水一事可以说是耗干了苦水寨的家底,也引得他们与周边寨子极为不睦,白滇走这一趟不光是怕他们因为没钱买水而出乱子,更怕周边寨子假借卖水之名投毒害命就算是蛊王,也没法强令南疆百寨亲如一家。
苦水寨地处人迹罕至之地,白滇紧赶慢赶,到达之时也已近午夜。
彼时万籁俱静,夜空中明月高悬,清风徐来,带来了摇曳的树影和挥之不去的血臭。
站在紧闭的寨门前,白滇紧了紧手杖,低声唤道:“阿莫。”
枯瘦的男人无声无息的蹿上藩篱,翻墙而入。
白滇站在门前,从月挂正中等到月向西落,才听到一声“吱嘎”,眼前的寨门从内推开。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是,门后只有阿莫一人。
枯瘦的男人推着高耸的寨门,随着门外的蛊王摇了摇头。
霎时,白滇心下一沉。
他握紧手中的藤杖,迈步走入死寂一片的寨城,夜风带来了浓郁的腥臭,萦绕在鼻尖,久久不散。
如水的月光洒下,寨中种种一览无遗,就见一具具尸首趴伏在地,依稀能看清脸上的痛苦之色。
“寨主呢?”他腮部紧缩。
良久,阿莫嘶哑的声音才响起:“死了。”
“死了?”丁衍捂住了嘴,“怎么死的?”
“蛊王亲自访寨,即便是深夜,寨主也要出门相迎,”白滇给自己倒了碗酒,“我等在门口的时候,阿莫已经摸进了寨主家中,发现他的儿女躺在床上,已经没了生息,不光他们,全寨上下竟像是一夜之间得了急病,死了个干净。”
“寨主呢?”凌玥问道。
“寨主的尸体被发现在距离寨子数里外的山道旁,尸身腐烂不堪,”白滇喝了一口米酒,“有趣的是,他是被人扭断脖子,扔到那里的。”
“那条山路与我们走的相同,应当是夜色太深,才被我和阿莫忽略了过去。”
寥寥数语,寨中疾病蔓延,寨主出寨求救,却被半路劫杀的画面就浮现在了众人眼前。
“难不成你们也与凶手擦肩而过?”韩焉猜测道。
白滇道:“我差阿莫查过,苦水寨三月前买好的百桶清水只用了一桶,其余的封盖都未开,已经放到发臭了,也就是说”
“这寨里的人在刚买到水的时候就死光了。”凌玥接下来后半句。
人死了近三月才传到蛊王耳朵里,可见这苦水寨平日里人缘如何了。
“莫不是有人在水中下毒?”微北生缓缓说道。
若是单纯的急病,不会有人守在山道上劫杀寨主,可想要将一寨人全部毒死,就只能在水里动手脚。
“我们也是如此想的,然而取水让山中野兽试毒,后者只拉了几天肚子。单从尸身来看,像是一种极为恐怖的疫病,”白滇摇头,“我派人前往周围各寨,他们皆说未曾见过此病。”
“那寨主呢?”凌玥问道,“他身上可有得病的迹象?”
“姑娘高见,”白滇脸上流露出了一丝笑意,“关键就在此处。”
“那寨主身上也有染疾症状,只是非常轻微,不,应当说是,离寨子越远,他身上的病越轻。”
“那这就不是病,”凌玥接道,“而是蛊。”
能够一夜屠村的疫病怎么会半点也不扩散,还离的越远症状越轻?
但如果换一种思路,倘若有人往苦水寨的水里下了蛊毒,人人饮水也意味着人人中蛊,而子蛊离母蛊越远,威力越小呢?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事后查不出原因他杀死寨主之后就把蛊虫都收走了!
“我回寨之后,便命人去查苦水寨的买水记录。”白滇语调平静,“押送清水的人告诉我,三月前他害了病,四处找人替工,一直求到伊久岛面前,后者应了下来,替他走了一趟。”
“……你们这位伊久岛是这么热心助人的性子吗?”玄咸好半天憋出来这么一句。
白滇苦笑:“很显然,他不是。”
“如果没出这个事,他愿意向寨民伸出援手,我估计会很高兴吧。”
可现在……事出反常必有妖。
“咚。”
凌玥敲了一下木桌,“证据呢?”
“没有,”白滇坦然的说,“倘若有证据,我何必要大费周章的驱他走?”
“不过,我从苦水寨带出来了点东西。”
说着,他起身走进内室,不多时,便捧着一个匣子出来。
那匣子不过方寸大小,上面贴着数张写满密文的封纸,随着它被男人放到桌上,在场五人都感到了一股难言的阴冷。
“这是什么?”韩焉嫌恶的问道。
“这是苦水寨寨民的血肉。”白滇回答时眼都不眨,“稍微化一点在水中,便可令所有饮过水的人生疫,我在将寨子烧毁前留了这么一匣。”
“你留这个做什么!”离他最近的丁衍跳了起来,身后的凳子倒在了地上。
“为了证明我所言非虚。”白滇答道,“也是我今日邀诸位前来的原因。”
说完,他把装满血肉的匣子往凌玥面前一推。
“伊久岛对我南疆蛊术本不屑一顾,能令他转头钻研蛊毒的,除了他生父出身的金鳌岛,我想不出别人。”
“南疆虽然封闭,但也不是对外面之事充耳不闻,我知道如今的天下是什么势态,也是知道金鳌岛与诸位是什么关系。”
凌玥伸手罩住木匣,“你的意思是?”
白滇淡淡一笑,“你们不会觉得,他这搞出这玩意儿,是想来毒我们这些山野村夫吧?”
“能把你逼出南疆,那蛊王还算有点本事嘛。”
一处隐蔽的山洞中,一名身穿锦衣的俊美男子手持折扇,对着面前的刀疤汉子一扬下巴,“你这样算不算是丧家之犬?”
没理会男子的恶意调笑,伊久岛从腰间拿出了一个瓷瓶,哑声道:“药我已经炼好了,东西什么时候给我?”
男子一挑眉,从衣袖里掏出了一本书册,抬手举起,上书“瘟癀毒经”四字,“你可想好了,这可是瘟君吕岳的传承,我虽然少来人间,但也知道这位瘟帝的名声,你要是走了这条路,那真是比我们还人人喊打。”
“你难道是在劝我回头是岸?”伊久岛笑了起来,声音更加嘶哑,“白滇已经察觉我的所为,他如今蛰伏不过是没有证据。这人就是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若有机会,他必杀我。”
“这么说,你是打算撞南墙了?反正金鳌岛也不肯教你点有用的,我这也算是做善事嘛。”男子笑嘻嘻的递出了经书。
“这句话从蛊惑我的你嘴里说出来,可真是讽刺。”伊久岛抬手接过书册,对手一翻,面色大变,当即把书册扔到了地上,“只有半本?你耍我?”
“非也非也,”男子眼中有红光一闪而逝,“事只办了一半,报酬自然也只给一半,如此天经地义的事情,哪有耍不耍之说?”
“……那件事我做不到!”伊久岛脸上的刀疤扭曲了起来。
“怎么会?”锦衣男子咧嘴一笑,却如木偶般生硬,“难道你忘了脸上这道疤是怎么来的?”
男人闻言一怔,下意识的抬手摸向脸颊。他摸的极慢,摸的极细,由上到下,由左到右,仿佛又摸到了淋漓的鲜血与深可见骨的伤口。
见此,锦衣男子向后退了一步,“你不妨好好思量一下,在你回金鳌岛之前,我的承诺一直有效。”
“不……”手指一顿,男人回过神,拒绝之词到了嘴边,然而等他抬头,洞里哪里还有其他人?
被人二话不说的扔下,伊久岛的脸色难看至极。沉默良久,他从腰间拿出了一颗黄绿相间的珠子,握在手心输入了法力。
一道光幕出现在男人身前,映出了一名道士打扮的中年男子。
那道士长得尖嘴猴腮,一见是他,表情嫌恶,好似在看什么腌臢之物,“这不是伊家的那个贱种吗?你不好好盯着南边那群蛮子,找道爷做甚么?”
面对如此侮辱,伊久岛像是习以为常一般,只是沉声道:“我有事要见金光娘娘。”
“嘁,你能有什么事?”道士轻慢道,“难道是被人欺负了要回来找大人哭鼻子?你可别学你那个没本事的爹……哦对,你还不如他,他起码哄女人还是有一手的。”
“我要见金光娘娘。”伊久岛手攒成拳。
“娘娘没空见你。”道士讥笑一声,“太清人教有传人来拜岛,娘娘忙着呢。”
“人家可是太清嫡传,跟你这样的贱种不可同日而………”
“啪!”
在道士说完之前,伊久岛捏碎了传影珠。
他维持着握拳的姿势良久才喘出一口粗气,缓缓、缓缓地把地上的经书捡起来,贴在了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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