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开进去,刚在白色大理石的台阶上停下来,戚小虞就见一个五六十岁上下、穿着齐整的、铁灰色长袍的老人带着一条威风凛凛、额头上有两道白毛的大黑狗走了过来。
侧边上来一个守卫,帮戚小虞拉开车门。
他从车上下来，就听老人问，“请问是戚先生吗？”
戚小虞客客气气，大大方方地颔首道，“您好。”
老人也微微躬身，点头回礼,一边勒住蠢蠢欲动想往戚小虞身上扑过去的大黑狗，一边非常庄重地自我介绍,
“戚先生您好,我是司令府的管家，姓程，叫程世谦，您不介意，可以叫我程伯。少司令正在会客，烦您到客厅稍等。”
“有劳了。”
戚小虞点头，跟着章晗、管家和那条大黑狗往里走。
他们上台阶、进大门、入院子、过走廊,一路上遇到的佣人比上次多很多，看来是荀浅正式入驻以后,陆陆续续把司令府收拾妥当了。
那些佣人见到戚小虞,都纷纷停下来、让开路等他先走,“戚先生好。”
戚小虞心里微微吃惊,立刻想起那天荀浅和他说的话，说司令府上下的人都知道他，这么看，是真的都知道。
同时，他心里也隐隐泛起一种说不清的感激，这种待遇，他在北平唱戏正红时，也没遇到过。
虽然在戏园子里他被人捧着，但去达官贵人的府上，并不多受尊重，别说佣人同他问好了，有时甚至要走侧门进去。
无疑，他在司令府受到的各种待遇都是最好的。
戚小虞愣了愣神的功夫，客厅就到了眼前。
章晗和程管家站在门内等着他，大黑狗坐在地上，吐着舌头哈着气看着他。
程管家朝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把他引到客厅右边的沙发上。
上次戚小虞来司令府是晚上，第二天又被荀浅弄得晕乎乎，没怎么仔细打量司令府的装饰，今天一看才发现这个客厅比印象中大得多，是个中西合璧的款式，右边放着两长四短的软皮沙发，左边则放着一圈紫檀靠椅、围着一张八仙桌。
客厅中间，铺着地毯的红木楼梯，一直通往二楼。
佣人给他泡了一壶罗汉果茶上来，程管家在一旁解释，“临时来了几位经济司部长，说有急事找少司令谈，要烦您多等一会儿。”
“不碍事。”戚小虞转过眼睛，就看到那条蹲在沙发边上的大黑狗一直咧着嘴、盯着他看。
戚小虞好奇，便问，“它叫什么名字？”
程管家把狗牵过来一点，“它叫小黑。您怕狗吗？不怕的话可以和它玩一会儿。”
戚小虞不怕狗，还很喜欢小动物，奈何在戏班生活不稳定，他们从前住的四合院人口杂，又怕遇到偷狗贼，就一直忍着没养，他想了想，招手叫道，“小黑，过来。”
程管家闻言，松开手里的绳子，小黑就往前一跃，扑到了戚小虞身上，直把人压进了沙发里面。
戚小虞去挠小黑的下巴，小黑就舔戚小虞的手指。
程管家在旁边说，“小黑可真喜欢你，他刚从东北过来，对这里还不熟，这几天都没精打采的，不怎么理人。”
戚小虞笑，“是吗？”
一人一狗非常亲昵玩了一会儿，就听到楼梯上传来脚步声。
戚小虞立刻把小黑抱开，又理了理被弄皱的衣服，然后抬头往楼梯上看过去。
楼梯上，穿着一身卡其色西装的荀浅走在最前面，后面跟着四五个穿西装、戴礼帽的男人。
荀浅的表情有些冷淡，眉眼、五官都没有表情，旁边的人同他说什么，他就点一下头，或者侧头说几句。
他说话时，身旁的人都听得很认真，楼梯也忘了下，不住的点头，眼神和肢体动作里都是钦佩的意思。
哪怕戚小虞远远坐在沙发上，也能依稀听到他们说“是”、“还是荀司令考虑得周全”、“下个季度的政策就按您说的方法来”。
戚小虞想，这样子的荀浅看起来才比较像一个统管全市的少司令。
他正想着，那边，荀浅已经送完了客人，一个转身，朝他走过来了。
戚小虞还没来得及收回目光，荀浅长腿一迈，已经到了眼前。
在他面前，荀浅的表情一下就变得柔和，漆黑的双眸像闪着星光，仿佛刚才那个冷淡的、高高在上的少司令一秒消失了一般。
荀浅带着笑，立在戚小虞身前，微微弯下腰，“你刚才一直在看我吗？”
章晗送客去了，程管家拉着小黑退到几米远的地方。
戚小虞有了前几次的经历，这一次要冷静自持很多。
他垂下眼睛，睫毛一闪，又抬起来，“嗯。我在想少司令找我过来有什么事？”
荀浅摸了摸鼻子，轻轻笑了一下，在戚小虞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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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浅找戚小虞，果然说的是戏班最近发生的事。
他开门见山，却又说得很委婉，“昨天我遇到月桂舞台的老板，他年前合作的、一个唱越剧的班子到了期，正想寻一个口碑不错的京剧班子合作，你们红月班有兴趣吗？”
戚小虞眼睛亮了亮，他这几天，天天买报纸、看上海市各个戏园、剧院的信息，今天还在报纸上看到过关于月桂舞台的报道，称赞月桂舞台举办的春季戏剧演出很成功。
他连忙点头，紧接着又想起别的，“月桂舞台对合作的戏班有哪些要求？”
荀浅柔声安慰道，“你放心，我和月桂舞台的老板提到了红月班，他对你们很满意。抽成也算合理，大家五五分。”
月桂舞台在外滩边上，旁边挨着百乐门、和平饭店，在十里洋场最中心位置。
地理位置绝佳不说，布局也十分妥帖，里面分上下三层，楼下和戏园子一样是一张张桌子椅子围着，楼上又有包间，舞台也不是露天的，而是室内，不怕风吹日晒，整体环境很好。
里面门票卖得贵，签进去的都是在上海滩红了多年，有名声有大金主捧的班子，门槛和档次都比欢喜园高多了。
戚小虞自然不会天真的以为月桂舞台的老板当真是一听红月班就很满意，还愿意和他们五五分成，要是没有荀浅这个司令的面子，哪来的这么轻松容易。
戚小虞眨眨眼睛，嘴唇轻轻动了动，非常坦诚地说道，“我们红月班目前正在找新的戏园合作，少司令能牵头与月桂舞台合作，小鱼代表戏班，对少司令感激不尽。”
戚小虞这个样子太乖巧了，十分的真诚、九分的感激，让人生出无尽的柔情。
日后的戚小虞，没有了红月班这么深的羁绊，要淡然自若很多，但此时的这种乖巧，把荀浅看得心都化了一半，他又想把他的宝贝抱进怀里亲一亲、咬一咬了。
他看着面前的戚小虞，他想给自己宝贝的，何止是一座剧院，一个舞台，他想把戚小虞曾和他说过的那些遗憾，通通弥补回来，他要把这个时代最好的一切都送到他面前，他甚至想到他们要举办一场中式婚礼，趁着双方的长辈都在，将他们两个人的心愿一起圆了。
在荀浅的目光里，戚小虞敏锐的偏过头去，每次荀浅这么看他，就让他……浑身不舒服……还有一些，说不出的怪异……
连带刚才的感激，都一下子被打得烟消云散。
不远处，程管家也看得嘴巴张成了0形，他和第一次见世面的章晗一样，惊讶至极，他想少司令格外看中一个戏子也就算了，万万没想到他们的少司令能对一个刚认识的戏子展露出这么万般柔情的一面。
不过程管家跟在荀浅身边的时间比章晗长，他略略想了一想，就想通了一点关键。
这边，荀浅看到戚小虞的反应，只能非常无奈地把自己身为人夫的正当想法收起来，然后把小黑招了过来，揉了揉小黑的脑袋，来代替想揉一揉戚小虞的冲动，“那我和月桂舞台说一声，让他们尽快联系戚班主，把合作的事情签订。”
“好。”戚小虞又道了谢。
荀浅接着说，“今天找你来，除了这个，我还有一件要找你帮忙。”www.bïmïġë.nët
戚小虞本来盯着小黑看，见荀浅说有事找自己帮忙，跟着坐直了身体，“少司令请讲。”
“下个周四，我有个宴会要参加。”
戚小虞不解的看着他。
荀浅暗示，“这种宴会都要有个伴才行。”
戚小虞猜到一点荀浅想说什么，但荀浅参加的宴会，应该都是社会名流，各司部长，高官和他们的夫人太太才对。
荀浅见戚小虞没反应，挑明了，“我想请你陪我一起参加。”
戚小虞不说话。
沉默是金。
荀浅笑笑，“那我当你默认了。”接着又说，“我今天约了裁缝过来，待会儿给你量尺寸，做一套参加宴会的西装好吗？”
戚小虞抿着嘴看他，想荀浅这哪里是请他帮忙、咨询他的意见，连裁缝师傅都约好了。但是荀浅刚帮他解决了心头一个大患，自己刚才还一心感激人家做善事，现在转头就拒绝显得有点过河拆桥的意思。
他隐隐觉得自己中了荀浅的套，他还不能说什么。
荀浅长睫毛扇下来，唇角往旁边一勾，开心地揉了一下小黑的头，直把小黑揉得嗷呜叫了一声，“那就这样说好了，我们先吃点东西。再量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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