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水乡安静，他不好再练戏,怕打扰到邻居,就坐在窗前，看看灯，发发呆,想想事,三分之二想戏班,三分之一……想到荀浅。
就这么过了几天,清明在即，邻居家叫阿兰的小姑娘真的送了一篮子青团过来。
阿兰这几天常来串门，不过一般都是下午时分来找表姑聊天,或者叫表姑和戚婉柔一起去河边洗衣服。
那天上午来送青团时，却只有戚小虞一个人在家,戚婉柔跟着表姑一起去集市上买东西去了。
阿兰依旧穿着一身蓝色印花的布旗袍,不过和往日不同，头上还扎了一块同花色的帕子,显得年轻娟秀的脸更添几分江南姑娘独有的婉约柔美。
她提着篮子,临河站着,用带笑的眼睛看着戚小虞说,“听说戚先生从北方过来，应该没吃过我们苏州的青团，这一篮子是刚做好的，你放火上，蒸十分钟就能吃，很香的。”
戚小虞双手接篮子，礼貌道谢，“谢谢阿兰姑娘，刘姑姑不在家，回头我和她说一声。”
阿兰扑闪着弯弯的眼睛看他，抿着嘴笑，“你不和她说也没关系，我是想送给你吃的。”
戚小虞愣了一下。
阿兰又笑盈盈地说，“刘姑姑不在家的话，你自己会做吗？我看平时都是你师姐做饭。你不会做的话我去厨房帮你弄吧。”
戚小虞愣了一下之后有点懂了，温声拒绝，“多谢阿兰姑娘的好意，我先留着，不着急，等刘姑姑和师姐回来了，再一块蒸了吃。”
阿兰呆了一下，手指绞在一块，声音比刚才小了一半，但还强撑着一脸的笑意，“戚先生……真不用我进去帮忙吗？”
戚小虞只迟疑了一秒，随即便果断的点了点头，“不用了，多谢阿兰姑娘的好意。”
戚小虞拒绝的很明显了。
阿兰抬头看着他，眼睛里是不加掩饰的失落。
戚小虞抿着嘴，垂下眼睛，不说话。
两人正僵持间，戚婉柔和表姑各自挎着一个大篮子，顺着河边青石子路走回来。
远远见到他俩在门口站着，戚婉柔上前问，“你们怎么不进去？”
·
表姑接着道，“阿兰来啦？送青团吗？来，进来坐坐、喝杯茶再走。”
阿兰这才回过神来，后退一步，朝表姑挥了挥手、刚才昂扬的兴致丢了一大半，“谢谢刘姑姑，我不进去了，我要回家帮忙做中饭。”
表姑一边留人喝茶，一边指着篮子对阿兰说，“待会儿吃好中饭，你叫上你妈妈一起去镇上逛逛吧，镇上有人派发吃的，青团、艾粄都有，全是免费的，包装的可好了，省得你们费心做。”
阿兰匆匆应了好，走两步，又忍不住回头，朝戚小虞瞥去，但见戚小虞垂着眼睛在看篮子里的东西，十根白玉一样的手指捏着青团花花绿绿的包装盒，微微蹙着眉、清清淡淡的目光落在包装盒上面，连看一个包装盒、都比看她用心。
阿兰叹一口气，心道当真是流水无情，把头巾取下来、抓在手里，折返了。
这边，戚小虞心里对于阿兰完全没有其他想法，只伸手帮表姑把篮子拎过来，跟着表姑和师姐往里走，一边问，“这些都是镇上发的吗？”
表姑兴致勃勃回答，“是啊，镇上的官员说今年要给大家发些东西过节，去赶集的都有。看看这包装，真漂亮，我上次去苏州买东西，包装都没这个一半好看，早知道不麻烦阿兰家送青团来了……”
表姑絮絮叨叨说了一堆，走到厨房、看戚小虞帮忙把篮子在灶台边上放好，才捶了捶腿，停下来喘口气，“婉柔，我去房间歇一歇，做中饭了再叫我。”
戚婉柔忙道，“表姑你走累了多休息一会儿，中饭我来做吧，做好了您再出来吃。”
等表姑离开以后，厨房里只剩下戚婉柔和戚小虞两人，忽的一下就安静了下来。
两个人都不说话，戚婉柔往灶台里添火，戚小虞帮着把青团和艾粄拿出来、放进碟子里。
过了一会儿，戚婉柔忽然开口，“爹爹原本的意思是，你走远了，荀司令看不到你，心思或许也就淡了，但看现在这个殷勤的样子，恐怕过不了几天，那位荀司令就要自个追到苏州来了。”
灶台的火已经烧起来了，戚婉柔的话，伴着噼里啪啦的火星，一路烧到戚小虞的心里、噼里啪啦地炸了一路。
他这几天，时常想起荀浅，隔远了看，荀浅这个人其实还不错，比其他的军阀要好得多，不恃强凌弱、不仗势欺人……有能力、有品位、长得也好看……对他更是好得挑不出刺来。
就是有些莫名其妙，他到底喜欢自己什么呢？喜欢到要结婚的地步。
戚小虞一想到这里，又开始心脏砰砰跳，耳根发红。
戚婉柔继续加了柴进去，然后往锅里倒了水、放到灶台上煮，又冷不丁开口，“阿兰挺喜欢你的。”
“唔——”戚小虞含糊过去。他不笨，之前几天阿兰来找表姑他或许看不太出来，但刚才那几句问话他马上就出来了，所以拒绝得干脆。
戚婉柔却不想含糊过去，笑着追问，“阿兰对你有心，和我一起时，时时打听你的事情……你喜欢她吗？”
戚小虞连忙摇头，“师姐你可别乱牵红线，我对她一点那方面的心思都没有。”
戚婉柔把手擦干，将一块赶紧的绢布放在蒸盘上面，一边似随口般问道，“那你喜欢荀司令吗？”
“我……”戚小虞顿住了，他明明白白知道自己不喜欢阿兰，但却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荀浅，尤其是经过这几天反复的思考以后。
他不能像刚才那样理直气壮的肯定，“我对他一点那方面的心思都没有。”
他只能非常诚实地摇头，“我不知道，我没想过。”
戚婉柔把青团一个个放到绢布上面，笑着看了戚小虞一眼，“我看他是放不下你，你逃也逃不掉。不如好好理理你自己的想法，要么你像刚才对阿兰那样，干脆地拒绝他，要么试试看也行，他看起来……人还不错。”
戚小虞蹲在柴火前，听着戚婉柔的话，火灼得他的全身发烫。
过半晌，他才叹一口气，轻声问，“师姐，你说他……喜欢我什么？”
“嗯？”
戚婉柔没想到她的师弟竟然问出这种问题，噗嗤一笑，“我们小鱼那么可爱乖巧懂事，又这么好看英俊、喜欢你还需要理由吗？不然你去问问阿兰为什么喜欢你？”
戚小虞被夸得忍不住弯起了嘴角，又有些害羞，扬起脸鼓起嘴巴说，“师姐你又欺负我。”
戚婉柔笑着摇摇头，把青团摆好了，架在火上蒸。bïmïġë.nët
然后擦干净手上沾着的面粉，拉了个小板凳挨着戚小虞坐下，
“我是觉得，他这样，是很难得。”
戚小虞不说话，静静听着。
“从前……和周斯年……”
戚小虞一听师姐说起周斯年、马上停止了背、紧张起来，以为自己没拦住，那个家伙又偷偷找上师姐了。
还好戚婉柔要说的是别的，
“他从来不提见长辈的事……也怕撞上爹爹……”
“我总是体谅他的万般苦衷和难处，想着他是学生，还没立业、不到时候，又想着两人确实身份差距太大，我不配见他的父母……”
戚小虞从前以为师姐只是被那个阔少花言巧语给骗了去，虽然被骗，至少开心，现在一听、才发觉戚婉柔心里原来想了这么多事情，顿时心疼得不得了，
“师姐，你别这么想，是周斯年配不上你，你比他好一百倍……”
“你别瞎安慰我。”戚婉柔一笑，偏过头去，声音微微发颤，
“从前我还能给他找理由。但现在和荀司令一对比……荀司令这种身份地位，都这样坦然无惧，我想他说的那些……都是借口罢了，唯一的理由，只是他还不够爱我。”
戚小虞听戚婉柔这样说，心里又是难过又是欣慰，还跟着一阵翻腾，一时想找些别的话来宽慰戚婉柔，也找不出来。
一时，两个人皆沉默，不再多言，只有柴火越烧越旺，把青团的香气蒸得整个厨房都是。
****
他们在苏州乡下并没呆多久，一是距离并没有拉开荀浅对他的关注，连戚风间都不得不承认，他的这个做法徒劳无功。
二是顾自珍的身体不允许。顾自珍少时腰部受过伤，现在年纪也不小了，加上逃难时除了戚风间，最操心的就是他，腰伤一发作，瞒也瞒不住。
戚小虞两人听到消息，立刻买了清明节后一天的火车票回上海。
回程那天的清晨，下着清明细雨。
微微细雨笼罩小桥流水，朦朦胧胧、如诗如画。
两人邀请表姑下次来上海找他们小住一段时间，在船头匆匆道别。
阿兰也来了，站在桥头，朝他们挥手。
他们撑着油纸伞、站在船头、告别呆了十天的水乡。
然后下了船、换了火车，赶回上海。
回程的火车上，人很多，清明刚过，回来扫墓的人现在又都要坐火车离开。
戚小虞两人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背后两排，坐得都是学生，穿着一色的白衣黑裙、或者白衣黑裤，三三两两共看一份报纸，边看边讨论。
相比起来，戚小虞两人要安静得多。
水乡宁静温婉，让他们得到了短暂的放空和休憩，也理清了各自心里的一些事情。
但铺在前面的、才是他们要面对的曲折生活。
两人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睛，算是无声的安慰和鼓励。
坐下来以后，戚婉柔从行李中翻出一个装衣服的袋子，塞到戚小虞背后，“你也要多注意保护下腰的位置，你平常卧鱼、下腰那些动作，哪个对腰不是负重，可不能仗着现在年轻……你要是累了就睡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戚小虞摇了摇头，“我不困。”
其实想睡也睡不着，火车哐当哐当的声音大也就算了，关键是他们背后的那群学生，实在有点闹腾。
一会儿争论上海的局势。
一个女学生说，“荀司令来了之后，上海明显稳定很多，他真是一个非常能干的人。”
一个男学生反驳，“哪里是他一个人的功劳，明明是这几年diguo主义的炮火都对准了北方的几个城市，他趁机捡了个便宜而已。”
“捡便宜也要有真本事，不然怎么前一任不行，到了他手上就什么都行了，经济、教育、民生，方方面面都走上了正轨。”
一会儿又聊起教育，“要我说，就该把私塾都废了，通通改成中小学，那样才能实现真正的科学与民主。”
“你以为科学与民主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吗？我们国家的教育普及到农村了吗？这次回家，你没看到乡下的教育多么落后吗？要是连私塾都没有，恐怕乡下人连字都不认识几个。”
再过一会儿又说道了明星八卦。
不知道在报纸上看到了什么，一群女学生的声音瞬间炸开了，
“咦，快看这张照片上的人，长得可真好看，是新出的电影明星吗？”
“呀，是好看，比你前几天写情书那个老师好看多了，快找找下面的名字，看看是哪个电影公司新出的明星。”
“哎，等等，谁写情书了，你别瞎说，我给照片上这位写还差不多。”
“唔，这不就是荀司令吗？不是早和你们说了他非常英俊吗？你们还以为我骗你不成？”
“真的吗？真的是他！嘿嘿，怪你，之前没给照片给我们看，我们怎么信你？”
一个男声听到这里，cha进来一句，“你们女生，就是肤浅，男人能只看脸吗？”
但这句话完全没有攻击力，在荀浅的照片面前，完完全全被忽视了。
戚小虞的耳朵竖了竖。
他从前在师父、表姑和邻居夫人的嘴里听到荀浅的名字，都围绕着司令这个身份。
现在从这群青春少女口中说出来，方才显示出他身为男性的吸引力。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荀浅时，也被他的长相惊艳过，现在听别人评论起来，又一回想，确实觉得他好看到无可挑剔。
接着，戚小虞又听她们对着报纸继续讨论，
“荀司令旁边一起合照的女人是谁？长得还挺漂亮。”
“姜静？报纸上写，是经济司副司长姜牧之的女儿姜静。”
“哎呦，你的情书没地方投递了，看来已经被人家千金小姐捷足先登了。”
“哼，可说不定，又没定亲结婚的，谁知道他俩就是一对了，而且看她这身大红大金的旗袍，也不嫌俗气。”
“不是一对，那报纸怎么就登合照了？”
戚婉柔听着后面的讨论，侧过头悄悄看了戚小虞一眼。
戚小虞扭头看向窗外，没说话，心里一起一伏，自己也说不出什么感觉，只是觉得耳朵嗡嗡嗡响，后面他们说了些什么话他都有些听不真切。
一直到下了火车，后面的学生各自散去，戚小虞默默拿行李、下车、出站，都没再说话。
戚婉柔便也不提这件事，虽然她心里觉得不是点滋味，她想起自己昨天还说人不错，好像今天就要被打脸了，至少光看报纸上讨论的，有那么点脚踏两条船的意思，一边追着她的小师弟，一边转头就和其他女人拍起了合照。
两人拎着行李从火车站的出口出来，站在路边，张头找红月班的人。
戚风间说有时间就来接他俩，没时间就让他俩自己回去，看这情形，是没时间了。
“小鱼，看那边。”
忽然戚婉柔拉了拉戚小虞的袖子，指着他往一个方向看。
戚小虞心里正乱七八糟，就见不远处、人来人往的地方停着一辆黑色的林肯轿车。
荀浅穿着得体的西装、站在林肯边上。
他旁边，紧挨着他的手臂，还站着一个打扮得非常入时、穿立领上衣、配大摆格纹百褶半裙、留齐耳短发的女子。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穿成给豪门冲喜的炮灰（娱乐圈）更新，第 120 章 惊梦（十四）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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