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寒暄完转身朝我这个方向看来,吓得我一激灵。到底拿人家钱财矮一截。虽然他不知道,但是我到底有点心虚。而且整个教坊知道我是女子的除了李落鸣就只有他了。一个女子跑到教坊里和一群男子听歌看舞,也不是那么回事。
一向很正经的他怎么来教坊。不是不可以来,是他看起来不是会享受的人。更何况没成婚的官宦子弟看重自己名声的话不会轻易来教坊的。人不可貌相啊。没想到一本正经的卫副使,也难过石榴裙这一关。
红绡帐暖,纤纤玉手,杨柳细腰,咋咋咋。谁不沉醉。
我已经脑补了一部卫副使的风流大剧。回去写个话本,就叫汴京风月史。来讲述一段一个官人与风尘女子的爱恨情仇。
这时候燕燕才来。她也是男子装扮,说好一起来的,她临时被邻居那个十几岁的姐儿拦住要学琵琶。我和李落鸣先来了。
舞台四周都是牡丹这样名贵的花。香气扑鼻。一曲开场歌舞后
教坊的姑姑走上正中央的舞台,说今天来的是江南教坊的冯绵绵。冯绵绵我略有耳闻。临安最出名的官伎。她是平阳县衙的一个小妾所生,因为兄长犯罪被没入教坊司的。整个族中据说只有她进了教坊司,其他女眷姿色平平也没才艺被流放边疆了。自古流放边疆的女眷都是去伺候披甲人。被活活打死的不计其数。冯绵绵说她是不幸的,但是在家族悲惨命运下她又是幸运的。听说其色倾城,足以让人一见误终生。但是这也只是传言。毕竟没听说哪个男子为了官伎终生不娶的。于梦梦比她年龄小几岁,但是论姿色,技艺都被冯绵绵压一头。
冯绵绵擅筝,北方人更爱好琵琶。
要在这里崭露头角,不容易。
不过外来的和尚会念,吃惯了芙蓉酥总要换个山楂酥开开胃。
我抬头看了一眼卫行简。他此时翘着二郎腿悠闲的与人说话。身体还朝一边倾斜着。这样放松的姿态真是少见。
不一会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走上台来。身姿婀娜。发髻上只简单一支步摇。再无任何头面。耳坠是白色珍珠,着浅粉裙,眉间是梅花花钿。
没有倾城倾国既视感,可能有面纱看不出具体容貌。不过整体也是清新素雅,在满是脂粉金碧辉煌的教坊,绝对引人入胜。
另外两名小厮搬着古筝过来。拨动琴弦的时候全场都安静了。唱的是南唐李煜的长相思。
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
菊花开,菊花残,塞雁高飞人未还,一帘风月闲。
一曲过后,真的别有深情一万重。
台下叫好声一片。
南唐后主李煜亡国后一直生活在汴京,最后抑郁而终。
虽说他的词极好,但是唱的人很少。就怕犯了忌讳。他是亡国国君,很多词都是思念以前的国家的。不过这长相思写的是男女之情,还好。
以前我就听人唱过,但是没有冯绵绵的婉转愁容之调。偶有歌姬故意唱的悲伤,可是又显得生硬刻意。想来她也是感慨自己命运悲惨,或者她有相好的官人,定亲的男子,因为她家变故而被退了婚约。
都是命。半点不由人。冯绵绵现在就算拼命提升自己,都改变不了贱籍身份。我又何尝不是。和师父他们努力活着,何曾求过大富大贵,只求平淡一生。可是天不遂人愿,别人花天酒地,我们想啃窝头一生都不行。我们能做的,就是接受命运安排,接受平凡的自己。咬紧牙关面对这一生所有的悲欢离合。往前走一步,自然有一步的不同。进一寸有一寸的欢喜。这是我们每个人要走的路。
全场轰动起来,他们都要求冯绵绵继续下一场。像冯绵绵自然琴棋诗画,筝笛琵琶样样精通。可是这里的主事姑姑怎么可能让人花一场的酒钱就看完呢。不吊吊看客的胃口怎么挣钱。
旁边的李落鸣点点头,哈喇子到大腿了:“这辈子没想到还能听冯绵绵的吟唱。值了。”
我感觉这家伙必定死于女人。这样子不是成大事的。
冯绵绵给大家行礼之后缓缓挪步走了。一众看客的眼睛都直了。我看着这群老色鬼真好笑,一大把年纪,喝的茶水里都泡枸杞了,酒里都泡鹿茸了。自己多大岁数心里没点数?不行就回家抱孙子吧。
这时候小二过来让我们离开。
“哎,我可是付钱的。”这才哪跟哪。
小二看我们是新来的,耐着性子解释了一下:“二位的茶钱只够一场,今日若不是冯娘子等会要去太尉府中献唱,所以和其他娘子调了登台名次。不然你们也就听个小曲就该走了。”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我和他们乖乖离开了。到了汴京我和李落鸣非常的默契就是特别识相。以前在临安,谁敢这样轰我们,白云观双霸的名号不是白来的。整个临安都说白云观那俩师兄弟又蠢又坏。再说也没汴京这样的规矩,戏听到一半让人加钱的。
刚走出大门有人追上来。还是那个小厮:‘三位官人,里面有人给您安排了座位。
有人给我们安排座位?我们三人面面相觑。
谁会给我们三个瘪三安排座位?
“那小的就不知了,方才管事的是这样跟我说的官人快请吧。我们教坊的娘子那也是不输冯娘子的。”小二带着我们到了前排。
黄金座位。我如坐针毡,怕是计,万一有人故意耍我们等完毕后让我们自己付钱呢。直到小二说银钱已经付过了,我才放心大胆的吃起了果子。
我再抬头的时候已然没有了卫行简的身影。走那么快,后面的好戏也不看了。他真的是冲着冯绵绵来的?
他帮冯绵绵脱籍还是有这个能力的。可若是他在临安就看上了冯绵绵,为何不在临安替她脱籍?也许感情是一步一步的,毕竟像卫行简这样的一看不是冲动型,得需要细水长流。
歌曲升平纸醉金迷,这生活实在太让人着迷。不是说书信很慢,车马很慢。一生只爱一人。不是说陌上花开,棵缓缓归矣,不是说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去巫山不是云。这李落鸣从戌时到亥时就爱上了十个。至于被他比作沧海的冯绵绵,也被汴河的河水取代了。
散场的时候我和燕燕把没吃完的果子带走了,那果子是流水似的送。都花了钱了,不带走多浪费。
走到门口我回头发现卫行简又出现了,他怎么神出鬼没。去而复回。小二走上前来跟我说:“替你们结账的就是卫副使。你们呀吃的太多了,卫官人专门过来付钱的。他素日很少来教坊,就算来也是当日结清,没有欠款。”
也就是说我们三个差点让干干净净的卫行简的大名差点记在了赊账人的名单里?
额,因为你们一个劲送,我还以为剩下的都是包含在内的。
三个人肚子都吃的圆滚滚的。‘“小二,这一桌得多少钱?”’李落鸣小心的问。
“差不多二十贯吧。你们的酒可是汴京最好的眉寿。”
二十贯?我们三个人异口同声喊道,还不多。
我被惊吓的咳嗽了几声。卫行简已经出门了。我赶紧追上去:“卫副使,今天晚上真的让您破费了,我。。。”
卫行简一手拉缰绳一脚蹬在马鞍旁边的马鐙处轻松上了马打断我的话:“不必客气,算我给你们践行了。以后见到你们师父,别说我没关照你们。”
看着他远去,到底是一开始救过你的人,真的会一次次的帮你。
回到家中久久不能入睡。
我觉得他现在对我有点生疏,当然我们一直都不熟,就是现在不太爱搭理我。跟我说话看一眼就看向其他方向了。
我跟他之前不还是聊得好好的吗?前几日我还关心他夜里风凉让他早回去呢。
难道我不跟他去定州,导致他更衣没人伺候?可我那还不是为了他好。再说了他这样的身份出公差,当地地方官肯定都给他安排好佣人了。
莫非他一开始钟情于我,后来又看上冯绵绵了?
想什么呢,徐阿宝,人家会喜欢你。你一个民籍破落户。不能因为人家帮了你几次就心猿意马胡思乱想。毣洣阁
这种梦做了可要了命了。
我摇摇头让自己清醒,他一定是因为师父所托对我们照顾几分的。现在我们要回临安了,人家也扔了个包袱。最后在卫副使一顿豪华盛宴下为此次汴京之旅画了个完美的结局。
“终于要离开了。”次日早上我收拾好包袱轻轻说。
看着这个小院子竟然有些不舍。我住哪里就对哪里有情愫。
天气也凉了,早上手都有些冰。
自从教坊回来李落鸣就不对劲。发呆。
“他是怎么了?”燕燕一边准备早茶一边问。
我想他大概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吧。
毕竟看了那些天仙的容貌,曼妙的舞姿。估计他内心的雄心壮志激活了。赶紧回去造反吧,成王败寇,总有人是乱臣贼子。
我这样形容他好像不妥。但是确是事实。外面雨下大了,这几日是秋季的梅雨季节,屋子里都有霉味了。我熏上香。
这个院子竟然真的有些不舍。刚开始住进来的时候没想着怎么着,这一走竟然不舍得这个小院。我精心修剪的葡萄藤,明年夏天枝繁叶茂,在架下乘凉的便是他人了。我把芭蕉扇放在石桌上。这都是原来的物件,只是有些破旧也被我缝补了一下。还是一把好好的扇子。环顾四周,一花一草,皆是我精心栽种的,园子角落的那株海棠,我是等不到花开了。待明年三月,海棠盛开,微风一吹,落英缤纷。
这是不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不过也许我与那人正是这样的缘分。虽不相识,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种花她赏花。虽相隔千里,但也抚摸过我留下的痕迹。希望住进来的小娘子莫愁粉黛临窗懒,梁广丹青点笔迟。
来的时候一片葱绿,走的时候一片萧条。
李落鸣喊我吃饭。
“咦,汇贤居的黄河河鱼,丰乐楼的酱鸭子。还有几碟小菜看起来价格不便宜”,我看着李落鸣问:“不过啦?”
“这不是要走了,我跟秦衙内告辞了。他把吃剩下的吃食送我了。”?我一口粥差点喷出来。
“吃吧,他说吃剩下的,其实刚喝了酒没动筷子呢。叫了酒楼的人给送的,后来不想吃了,就送我们了。我们几个就把菜分一分。”
听到这我和燕燕才放心吃了起来。
燕燕吃饭一直都让我佩服。本来以为是大家闺秀细嚼慢咽。却没想那么豪爽。风卷残云一点不输我和李落鸣。
估计一开始是不好意思,后来发现是死要面子会受罪,我和李落鸣根本不给她留饭。这也是生存之道。残酷的草根人的饭局。
“阿宝,你有没有听说过汴京的姜娘子?”“宋娘子?没听说过呢。”茶馆里议论谁我就听说过谁。
从燕燕口中得知宋娘子从小锦衣玉食在珠宝堆里长大,祖父辈便是长安富商,及笄的时候,母亲花费百金给做的头饰,刻满了花草鸟石图纹,形状如同花苞,风华夺目光彩照人。自小习音律歌舞,请宫中教习嬷嬷学习礼仪。据说去她家提亲的人比肩叠踵。但是那女子单单喜欢姑家姜表哥。家人拧不过加上表哥家是书香门第,当初姑母嫁过去也是图那边的门第,带了几十马车的嫁妆。虽然那边家里财产没那么丰实,可是读书人一直受人敬仰。而且表哥已经中了举人仕途显贵。祖父便同意了。
在商户和普通人眼里,中了举子自然身份就水涨船高了。
二人琴瑟和鸣后来那姜官人又中了进士,来汴京做官。姜家在老家的生意也得益于因为宋娘子的嫁妆丰厚,颇有经商之道在汴京买房置地,开铺子,据说金银铺都有他的一份。姜官人官阶不高,但是也能跻身于汴京富户。可惜后来姜官人因主张变法相获罪,本是官降七品去洪州任职,可被姜官人的政敌陷害说姜官人勾结契丹人。最后全家被发配肃州充军。宋娘子散尽家财才免了女眷脸上刺字。可到祁连山的时候夫妻都染上了风寒死了。听说他们有个儿子,才几岁。路上不知所踪。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悠然堂上更新,第 15章 一寸离愁千万结(一)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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