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轩没有反应,那只是无意识的睡梦呢喃。
阿阮向前蹭着商轩额头,头发蹭得脖颈发痒。
“我望你长生不老,万岁无忧,无病无灾,不死不伤…”人妖殊途,妖活上百年,人最多百年,衰老,寿终,病故,留另一个守着记忆独活,他没经历过——也许经历过,上贤与他分开,他那时只祈求上贤活着,没想过上贤离开后自己要怎么活,此时此刻,在缥缈无边的幻境中,他操心起往后的岁月,往后没有上贤的漫长岁月,不知道其他的妖会如何选择,他怕自己逃离,守不住这份感情,也怕自己坚持太久,也等不到结果…
“哥哥…我是人…人会老…会病…也会死…”商轩将眼睛张开一条缝,所见是阿阮的肩骨脖颈,锁骨平直,喉结凸出,细瘦白皙,十几天前的吻痕依旧有些斑点存在,他那时太用力,想把这朵花藏在心里,可哥哥不是娇软的花,是历经风雪仍旧孤傲的青竹。
也许从第一眼见到长孙朗,他就喜欢他,故意抢他的烧饼,故意咬伤他的臂膀,故意没跑开,成了相依为命的“家人”,原本可以一起白头,却错失了多年,他固执得把人圈在身边想要弥补,可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怎么都回不去…
柔软的嘴唇亲吻额头,恰好抚平心中的焦躁难平。
商轩闭了闭眼,四肢伤口传来难言的疼痛,失血发冷的轻颤通过血管传递至肺腑与头脑,有冰凉的声音让他放弃,人逃不过生老病死,却有更强烈的声音逼迫他坚持,坚持下去,一切终究会有个结果,五指间的温暖才是真实,商轩攥紧了温暖。bïmïġë.nët
人生百年,一半用来吃睡,再一半忙于事业,再一半苦痛忧愁,快乐的日子少之又少,撇去离别的思念,重逢的喜悦,真正相聚拥抱堪称奢望。
感受到指间的紧握,阿阮闭上眼,干燥柔软的嘴唇在商轩的眼皮上磨蹭流连,做承诺般坚定,“你活一日,我心悦你一日,若你死在我前头,我就收回全部的爱,把你忘了。”
他说的决绝,语气却轻柔,像他平日的性子,平和温润。
商轩抬头,阿阮的眼睫扫过脸庞,温柔的眸光闯进了他的心脏。
倏地,两人同时笑起来,抛却了隔阂误会,笑得眉眼弯弯,呼吸都交融起来。
他们都与自己和解。
这不过是幻境,执着什么性格身份的对照呢?
“哥哥…对不起…”
阿阮动了动交握的双手,用最放松的姿态靠在商轩身边,道:“你未曾有需要道歉之处,发生的一切我心甘情愿。”
他如此说,商轩不愧疚是假的,可愧疚中全是欢喜,他被接纳,被允许,被热爱!
“哥哥,能亲我一下吗?”商轩歪着头,呼吸洒在阿阮耳畔,眼见那耳尖逐渐染上粉色,他快活极了。
阿阮轻轻踢了商轩的小腿,白袜在赤/裸的脚踝蹭过,他说:“你可知晓自己伤重?”
商轩恃宠而骄,不依不饶,“亲一下,只一下。”
“都是皇帝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撒娇?”
他的话有明显的停顿,两人都知道说的是谁,不过阿阮没问那个人,商轩便不会提。
“哥哥,做皇帝好难,我都不能亲你了…嘶!”
错失的五年,他们应该会这样,弟弟玩闹,兄长呵护,他们会肆无忌惮地吻,在繁华的街头,在明月树梢。
商轩松开紧握的手,嘶牙咧嘴的,转而捂住另一条胳膊,他这伤,说严重也不严重,躯干只有一条浅伤,要害完好,不危及性命,但说不严重也严重,胳膊大腿数条伤口,简单的包扎都没有,任由鲜血渗透冕服,他不避不讳,在庆典,在东寅,在天下,在世人面前。
阿阮明知道他是在装,却还是立即起身查看伤口,大夫包扎技术高超,血都渗不出来。
他还是与他亲吻,又怕碰到伤口,撑在他耳朵两侧,微俯下/身,沾湿了对方的唇。
天色黑沉,启明星微微闪烁,宫人在外扣门,提醒新帝上朝。
商轩直挺挺起身,阿阮给他穿上龙袍带上冕冠。
阿阮担忧道:“伤这么重,不能休朝吗?”
商轩灌了一口提神的汤药,“昨日老皇帝称病,皇后未封,我再不去,那群老臣得骂我祖宗十八代。”
阿阮翻了个白眼,“说话这么浑?再说,你在乎吗?”
商轩确实不在乎,他隐隐觉得,家国天下,权力富贵,都是镜花水月,他的存在,如同过眼云烟,留不下一点痕迹。
“若不然,哥哥与我一同去?”
阿阮细细考虑一番,换上早先准备的另一套吉服,与商轩一同上朝。
新帝登基,百官朝贺,四品以上文武官员站了大半朝堂,一眼望过去全是黑压压人头,阿阮坐在幕帘帐后,尽量不发出声音。
待阿阮坐好,外间已有大臣上禀,说的是尚书王大人告假一事。阿阮能记得的官很少,对王尚书印象模模糊糊,他和商轩的这种夫妻关系,恪守礼节的老臣通常不会承认,见到他不冷哼一声都算客气,这个王大人没说什么,礼数周到,就是没管束手下人的态度,两面三刀,叫人不舒服。
“…臣临耋耄,祈还乡,慰告先祖…孤听说,去岁腊月,王大人刚办的花甲宴,是孤记错了吗?”
底下的大臣自然不敢回话,一众党羽更是将头低到脖子下,佯装自己不存在。
上奏的张大人跪了下来,脑袋结结实实地磕在地上,心里不由骂娘,如不是王家幕僚半夜扣门,他半点也不想接下这个烫手山芋。
“既如此,就让王大人亲自来见孤。”啪地一声,黄封奏折摔在张大人脚边。
“民间议论,孤的皇位名不正言不顺?那就请工部尚书李大人说说,为何孤的祗候殿未曾安装避雷针?”
李大人从列队中站了出来,老态的脸上冷汗直冒,前日的质问抛回自身,此番便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烧到他头上来了。他抬眼看高位上那人,冰冷的目光俯视自己,宛若蝼蚁。
他噗通跪了下来。
工部尚书李大人的府邸被抄,家眷仆从尽皆流放,新的工部尚书走马上任。这是工部的结局,商轩与竹之廷一步步蚕食王大人的掌控,升迁新人,回收皇权于中央。
后面的就是一堆鸡毛狗杂的破事,阿阮听了几句不由打起了瞌睡。
上一趟朝就要一个半时辰,商轩掀开幕帘,就见阿阮睡得四仰八叉,身上搭了件白兔毛披风,面白唇红,俊俏的像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
他伸手捏捏阿阮的鼻子,阿阮头一缩,愣是不起来,商轩失笑,凑到阿阮耳边呵气,“起来了,不然孤叫侍卫将你抬出去。”
商轩胳膊还伤着,握笔都吃力,实在没那个力气抱着阿阮回去。
阿阮皱着眉头,长睫掀动两下,不情不愿地起身贴在商轩身上,暖和的披风夹在两人中间,实打实的无上恩宠。
商轩揽住阿阮的腰,从胸腔呼出一口浊气。
真好,一切都很好。
后来的日子很平淡,在商轩的步步紧逼下,王尚书告老,临走前他狠狠扒了张皮,虽然王尚书的条件是保王家百年荣华富贵屹立不倒,可架不住他一死,该贬职的贬职,该流放的流放,树倒猢狲散,一众党羽缩起了尾巴。长孙谨和小林子,阿阮从来不问,商轩关了两人一个月,也就放了,二人什么都没说,更没脸面见阿阮,阿阮送了许多治国良方,与商轩一起整理成册,派人送给长孙谨,以全十几年的兄弟情谊。蒋嫣身边有阿阮派去保护的人,长孙晁无从下手,十年后,长孙谨依仗“黑水”篡党夺权,成了和商轩平起平坐的天下之主,相对于东寅,更显政治清明,国泰民安。
因阿阮在商轩的小意温柔下渐渐恢复了本性,随心所欲。有段时间迷上了养宠物,商轩事忙,只好自己给自己找乐子。他养的动物不一般,是蛇,在商轩的强烈要求下改成无毒的,睡觉的地方不好弄,就挖了个地窟,阿阮每天过去喂喂食,跟蛇说说话,偶尔生气了就说把商轩扔进去,被碎嘴的宫人传出去,民间就在盛传,新后不男不女,用人养蛇,等蛇养肥了,就把蛇吃了。新帝手腕强硬,新后是个变态,东寅人人自危。
东寅夏季太阳大,阿阮对商轩横挑鼻子竖挑眼,不爱出门,待在新建成的洛神阁玩囚/禁,找来最粗的链子给自己套在手腕上,钥匙往外一丢,就开始摔东西,等商轩回来就提上贤刺激他,经过半年的调养,商轩能够控制自己的情绪,听到“上贤”两字,还能心平气和,从善如流日了阿阮一晚,等第二天宫人扣门,阿阮就一脚把他蹬下床。
说是刺激治疗,不过是花样玩法。
西盛来了使臣接阿阮回去探亲,商轩问阿阮,阿阮道:“探什么亲,我只有你一个亲。”商轩把使臣赶走了。后来商轩挑了个风和日丽的午后,问“上贤呢?”阿阮靠在他怀里昏昏欲睡,闻言眯着眼睛想了会,反问:“商轩不就是你吗?”商轩扒开阿阮的耳朵,大声喊:“上~贤~”阿阮浑身一抖,皱巴的手掌拍打商轩,“喊什么!谁是上贤!你活腻了吗?敢吼我?把你扔蛇窟!咳咳!咳!”商轩急忙给他顺背,把阿阮惦记半辈子的人抛到脑后。
商轩早年吃了苦头,一辈子勤政,白发生得比阿阮早。竹之廷早早放了权,养了几个少年郎传授一应事务,四十岁前游览河山风光,回来后长居后宫,虽然想把阿阮拐出去,可人家非要赖在商轩身边,就是不出宫门,那黏糊的劲儿让竹之廷恶心得想把自己搬出去,奈何皇宫生活太好,珍馐美味,奇珍异宝,孤本书画,样样不缺。
商轩在雨天滑了一跤,斑白的头发沾上泥水,人当时就不行了。
阿阮被搀着坐在商轩床边,白瘦的腕子上有条鲜艳的红绳。
商轩浑浊的双眼看向阿阮,嘴巴张合想要说些什么,半天发不出声来。
阿阮勾住他的手指,先违背了承诺,“我记得你,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记得。”
商轩的指尖耷拉下来,失去了呼吸。
宫人传唱太上皇驾崩,跪着的人真情假意哭号抹泪,等来人要给太上皇换寿衣,才发现太后也走了。
年纪轻轻,短命鸳鸯。
新帝开启了一片盛世,后宫渐渐充盈,再找不到从前后宫萧条的影子,连着阿阮的蛇窟,也被填了坑。
竹之廷操办两人的葬礼,眉头一刻都不曾松开,死后葬在一片梅林,与另一个坟包并肩。
没人记得在新帝之前,东寅出过男皇后,也没人记得,臣权曾凌驾于皇权之上,商轩为新帝创造了清明的朝堂,一应新政策,新事物蓬勃而出。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蛇妖和道士更新,第 132 章 第 132 章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