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话,懂事,又像个兔子似的胆小,期期艾艾凑在詹台的身边说:“班里有人欺负我,骂我妈不正经…”
七八岁的小学生,正是最天真最残忍的时期,有口无心说出的话语,句句都带伤人的利刃。
詹台怜惜地摸摸她的头发:“…要么,我去跟朱校长说说。”
她便惊恐得眼眶泛红:“…老师越说,他们骂我越狠…”
詹台轻轻叹口气。
孩子们之间的问题,似乎自始至终都该由孩子自己解决。
他从手里摸出一张黄符纸,鼓励地放进她的手里:“…上次不是教过你吗?忘记了吗?”
她的眼睛里亮起了小火苗,肉肉的小手捏着黄纸符扭动了两下,掌心便出现一只小小的黄色的纸鹤。
她眨眨眼睛,看着那纸鹤像突然间有了生命,飞到了半空,片刻之后被浅蓝色的火苗吞噬,化作了一撮黑色的烟灰。
“下次他们再欺负你,你就用这种方法吓唬他们。好不好?”詹台微笑,“别怕。天塌下来,还有我顶着。”
他抬头看看墙上的表,送她出门。
方岚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默默地看着他们。
詹台关上门,回过头对方岚说:“…小海快要放学回来了。你说,要不要小海和阿思认识一下?”
方岚脸上的笑意淡了一些,缓缓摇头:“小海最近情绪不稳,正是敏感的时候。你带这么个小姑娘给他认识,他如果多心了怎么办?”
詹台轻笑:“你说的对,是考虑不周到。”
“不过…”他的眼波泛起疑惑,“阿岚,你是不是不太喜欢阿思啊?”
方岚没有说话。
不是不喜欢,也不是不了解。
而是太有…既视感。
仿佛一场轮回往日重现,曾经的茉莉照顾着孤独的小海,而现在的她和詹台,却像当初的茉莉一样照顾着另外一个小姑娘。
若是轮回到头,剧情再度重复,在前方等着她和詹台的,会不会是茉莉的下场?
詹台轻笑,揽过她的肩头安慰道:“…你想多了吧。”
是真的想多了吗?
那个笑得天真烂漫的八岁女孩,在走出房门的那一瞬间沉下了脸,白皙的脸上笼上一层寒霜。
家,这个原本应该最温暖的地方。
她一步步往回家走,脚步却那样沉重,像是踏在刀尖上,每走一步都鲜血横流。
晦暗难明的客厅里,有个人坐在沙发上等她。
赵思轻轻推开门,声音发颤,喊了声:“…妈妈。”
“今天学了些什么?”
灯罩的阴影落在少芸的脸上,遮住了她黯黄的面色。
赵思走到她的面前,展开手露出了一只黄色的纸鹤。
良久的沉默之后,沙发上坐着的少芸猛地站起了身。
而原本站在她面前的赵思,如同条件反射一样蹲下身,护住了自己的头。
“上次不就已经会折这玩意了吗?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天还是只会这个?你知不知道我为了你付出了多少?供你上学,因为你遭受白眼,熬出了一身的病。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
怨怪和责骂是预料中的家常便饭,赵思捂住脸,一言不发地垂下头。
她努力地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压低的目光穿过母亲的手臂,落在熟悉的墙壁上。
黯黄的墙壁上挂着法器和符咒,血红的朱砂笔上写着那个人的名字,密密麻麻记载着那个人这些年来的点点滴滴。
“再说一遍,我让你去詹台那里是为了干什么?”少芸的神情有些歇斯底里,如金鱼般鼓起的双眼死死看着她。
“为了复仇。”赵思乖巧地低头,牙齿紧紧扣住嘴唇。
因为复仇,是我存在的唯一意义,是你还需要我的唯一原因。
她露出白皙纤弱的后颈,仿佛稍一用力就会脆弱地折断似的。
少芸亢奋的声音突然一下变小,整个人跪坐在赵思的面前,仿佛跟自己八岁的女儿一样脆弱。
“妈妈只有你了。”
“妈妈爱你,妈妈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听妈妈的,难道妈妈还会害你吗?”
熟悉的,听过一千次一万次的话语。
仿佛只要重复足够多次,就能让听的人相信。
“为什么作践别人的人还可以高高在上,过人上人的生活,我们明明是受害者,却要藏在这样的地方不见天日?”少芸一遍又一遍地说。
赵思深深埋下头,在挨过无数次责打之后,学会了将想说的话藏在心里。
“你以为像他那样的人只害过我们吗?”少芸的表情越来越冷,“你和妈妈现在做的事,是在替天行道,让作恶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杀了他,杀了他。
赵思跟着少芸,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只有让那个人从金碧辉煌的宫殿坠入泥地,她和母亲才能够真正获得永远的安宁。
“妈妈早都替你想好了…”少芸的指甲深深嵌入女儿的肩膀,声音陡然拔高,又转向兴奋,“立秽符以血亲为引,就地封印,能引邪祟入体,能让活人生腐肉。只要你学会了…等你学会了…我们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动手,让他像阴暗角落里见不得光的耗子一样死去。”
赵思的肩膀疼痛,胸膛某处也在跟着肩膀一点点地疼痛。
这样的日子,我还要过多久?这样的折磨,还有没有尽头?
可是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咬紧牙关说:“好。”
赵思渐渐长大,十几岁的小姑娘,面容沉静,比同龄的孩子成熟许多。
方岚待她比小时候亲热了许多。
“你不用总是担心我们。”方岚温柔地开口,“每次见你,都心事重重。到底有什么事,不妨坦白跟我说说?”
赵思抬起头,眼中满是担忧:“阿岚,如果没有你和詹台,我根本没有办法平安长大。这次你们出去,我还是很担心。听詹台说,破秽符可以消灾免难保平安,你和他一定随身带着,好不好?”
桃木剑金刚杵,随便带着哪样不能免灾?倒让个小姑娘提醒自己带上符了?
方岚有些想笑,又有些感动,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说:“好,随身带着。”
她想了想,连钥匙都交到了赵思手里:“抽屉里给你留了钱在,有需要随时过来。反正小海现在上大学也不在,你要是不想住自己家里…”
赵思突然开口打断了她:“不用了!”
她察觉到自己的语气生硬,强迫自己软下声音:“我妈最近也不常在家里了。她…她遇到自己喜欢的人,搬到一起去住了。我正鼓励她好好过日子,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方岚心头一软,一下下地揉着赵思的头发,温柔地安慰道:“你能这样说,真是个好孩子。”
可是自己真的是好孩子吗?
好孩子,难道会视旁人的生命为草芥,洒下弥天大谎吗?
赵思不知道。
她将头靠在冰冷的玻璃窗上,看着火车外的风景,眼泪一滴滴顺着鼻梁无声地滚下去。
“我到底应该怎么办呢?”
一晚上火车之后,赵思来到了母亲少芸现在居住的城市。
她站在宝灵街暗红色的樱花树下,抬头看着那扇紧闭的窗户,一颗心如在油锅中烹煮。
“现在…到底应该怎么办呢?”
她深深吸一口气,敲响了房门。
而母亲少芸那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了房门之后。
多日未见,少芸的脸色恍如魔鬼,细瘦的手臂如同骷髅一般,她的神情却是那样亢奋,激情昂扬地在房间里乱晃。
整个房间,到处都被贴上了黄色的符纸。或红或黄,或蓝或紫,覆盖了卧室的墙壁。
赵思心惊肉跳地看着那些血红的字,目光在写着詹台名字的那张符上停留了很久…
少芸的眼神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声音颤抖又尖锐:“我已经查清楚了。原来那个女的当初真没有说谎。在你之前,那个男的真有个生出来的儿子,以前就住在这里。”
她比之前胖了一些,脸上那些深邃的沟壑都被圆嘟嘟的脸庞掩盖,可是说出的话语却依旧阴森恐怖,像缩在暗处的蛇。
“等你把你爸勾引过来,我们就用符咒杀了他,让他腐肉生疮,活死人一样在这里,像见不得光的耗子…就像你跟我…”
“用血为咒,画地为牢,他逃不掉的,只要在这间房子里,他就逃不掉的…”
少芸的声音越来越低,仿佛耳语,“你知道怎么勾引你爸吗?你要像我当年一样,在酒店里面等着,穿一件白裙子…”
她越说越离谱,几乎将二十多年前自己晦涩肮脏的细节都全盘托出。
可是赵思的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诧异,仿佛已经听过千万次的来自她的胡言乱语。
赵思顺从地说:“好。”
“我去勾引他…你听我的话,在这里好好等我,好不好?哪里都不要去,无论谁敲都不开门。”赵思像是哄一个三岁的孩子一样柔声说,“等我把我爸勾引来了之后,我们再一起杀了他,替你报仇,好不好?”
少芸突然不说话了,回过头来定定地看着赵思,仿佛刚刚认出这个女儿似的。
“你怎么来了?”她的声音突然冰冷又清醒,“不是说过了吗?让你在这个房子里设陷阱,勾引你爸过来。怎么这么长时间了,他还没有来?你要是再不去,我就先杀了他儿子,再去杀了他…”
赵思的眼眶唰地一下红了,她半是呜咽半是哀求地低叫了一声,将一杯水送到了母亲的嘴边,哄道:“睡吧…睡吧,妈,睡一觉,一切就好了。”
赵思说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泣不成声,大滴大滴眼泪顺着脸颊流下,哭得伤心又委屈。
茉莉轻轻伸出手,挽住她的肩头安慰。
小海却紧紧皱着眉头,想了又想,犹豫开口道:“…你妈妈这是…疯了吗?”
听起来,少芸像是陷入了偏执的怪圈,一时清醒一时糊涂。清醒的时候还能调查仇人,谋划着怎么动手杀人,糊涂的时候却连身在何处都不知道,说出的话也前言不搭后语。
联想起他们遇见少芸时那张圆圆的脸,和三年前她瘦如枯骨的手臂,小海心里的疑惑不由更深。
赵思低低哀叫了一声,猛烈地摇头。
小海抿紧了嘴唇,脑海里闪现一个荒唐的念头。m.bïmïġë.nët
“不对啊,如果你妈疯了,詹台和方岚一定会知道的,也会帮助你的。无论是用药还是怎样,都会帮你分担的。可是看方岚的样子,她压根不知道你妈疯了…”
方岚不仅不知道,还以为少芸是因为结交了新任男友,走出了过往阴影,才搬离了原来的城市。
“她的记忆仿佛重置,时清醒时糊涂,性情大变,忽胖忽瘦,极其执拗…却还保持着逻辑,能理智判断,并不是疯子…”
小海说不下去了,震惊地看着赵思,按在沙发靠背上的手指泛青。
茉莉接过了他的话头,一双漂亮的眼睛不敢错过赵思的每一个表情,小心翼翼地问。
“阿思,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对你的母亲,下了魂网?”
赵思没有说话。
她脸上的表情,已经足够承认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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