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伶俐的孩子,又拥有天下最好的教育资源,自然非比寻常。君煕佑很快听明白了肖崛的意思。他见这些大臣把祖父气病了,本就是带着怒火来的,只是不想冲动误事,才控制了火气。如今听人倒打一耙,把罪名往母亲头上按,还自诩忠臣,年轻气盛的少年皇子,如何能忍?
“放肆!是你们在大华门胡闹,才把皇爷爷的病气重了,怎可指责我母皇不孝!”君煕佑的怒斥,颇具皇家威势。
“殿下息怒,忠言逆耳……”
“定国公!你说他那些混账话是忠言?!”君煕佑指着肖崛的鼻子,打断了潘宁。
不按套路出牌的君煕佑,让潘宁暗暗叫苦,他这才想起,平素端稳的大皇子,还是个无知无畏的少年。哪怕是天熙帝亲自出来,他也可以咬死“忠言逆耳”,偏偏君煕佑是他最重要的筹码。他们信州潘氏,在前族长潘辰一脉被诛灭后,声势大不如前,几家顶级名门,却仍然愿意以他为首,为何?就是因为大皇子的亲爹姓潘。潘宁现在敢开罪任何人,唯独不能与大皇子交恶。
事到如今,发起跪安运动的世家联盟,与宫中的冲突只剩一层窗户纸了。潘宁的盟友们,深知潘家与大皇子不宜产生隔阂。谁都不想触未来天子霉头,却不得不站出来分担压力。
“大皇子明鉴,犬子话说得不中听,却的确是一片忠君爱国之心。陛下若是无碍,无故称病,有伤圣德。太上皇已有春秋,为陛下操持国计,辛劳成疾,也有伤陛下的孝德。陛下践祚以来,济育苍生,平定寰宇,实为大华圣主。臣父子二人不忍圣天子功德蒙尘,冒死直谏,百死不悔!”打头阵的是肖崛之父,太仆寺卿肖恢。
“肖太仆所言,也是臣的肺腑之言。《礼记》有言,近而不谏,则尸利也……”
“……臣不敢惜禄莫谏。”
……
虽然猜测天熙帝病笃,为稳妥计,各位世家大臣,还是选择了拿尽忠直谏当幌子。这样一来,就算有什么意外,法不责众,天家总不好对一群忠臣下手。
一群家学渊源的世族贵子,掉起书袋滔滔不绝,牢牢的把道义的大旗绑在了自己肩上。君煕佑四书五经都没读完,哪里是他们的对手?
亲自面对群臣的压力,君煕佑才隐隐体会到“权臣欺主”的分量。他看着唾沫横飞的大臣,感觉自己面对的是无数张血盆大口。而与血盆大口站在一起的潘宁……懂事之后,君煕佑就知道潘家是自己的父族。潘宁待他一向温和有礼,君煕佑从前看到这位族伯,还心觉亲切。他不愿把潘宁和“权奸”那个词联系起来,此前见潘宁尽心尽力的为弟弟治丧,还以为是皇爷爷多虑。而今……却不敢确定了。
孟劲回营换了甲胄,听说大皇子来了,立马赶了过来。他见群情汹涌,还以为大皇子被吓傻了,立马恐吓道:“各位大人在大华门前如此吵闹,本将职责在身,真要撵人了。到时候你们失了体面,可别怪本将不讲同僚情分。”有种闯宫,老子保管让你们有来无回!耍嘴皮欺负个孩子,算什么本事!
撵人?撵人!茫然的君煕佑,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初衷。他认识孟劲,断然说道:“孟将军,他们跪在大华门不成体统,你派兵把他们赶回去吧。若有罪责,本宫担待。”
“末将领命!”孟劲微愣之后,眼前一亮。他早就想赶人了,只是缺一个由头,大皇子下令正好。反正大皇子还是个孩子,也不用有什么忌讳。
潘宁正准备唱白脸,就被孟劲抢了先,又见孟劲真准备派兵赶人,简直想生吞这个二愣子。他连忙走到君煕佑面前,低声劝道:“殿下,驱逐群臣有损陛下的圣名,也不利于您的名望,快叫周国公住手吧。”
“此事与母皇无关,全是本宫自作主张。”想着祖父房中的药味,君煕佑毫不动摇,孩童黑白分明的眼睛,竟产生了逼人的锐意,“定国公如果真是忠臣,就该劝他们回去。你们这么闹,没病的人都要被你们气病了,算什么忠臣。”
“殿下误会了……”自古权臣爱幼主,这一刻,正往权臣路上奋进的潘宁,却希望君煕佑能年长几岁。大皇子太年幼了,还没有长出私心,连近在咫尺的大位都毫不在意,真是难办呢。
孟劲是个行动派,迅速召集人手。他担心大皇子被潘宁哄住,正准备抓紧时间下手,尚安先冒出来了。
“传太上皇手诏,众臣听旨!”
潘宁心一松。他就说呢,宫里怎会让大皇子如此胡来。手诏……到了这种地步都是太上皇的手诏,陛下是连字都写不了,还是……不在了?担心掩饰不住喜色,潘宁怀着满腔期待,跪地低头。
“皇帝年前病笃,吾闻江湖有名医,为免臣民惶惑,秘遣皇帝微服寻医。今皇帝病愈,行在秦州,可令有司备卤簿,往迎圣驾。吾自负力强,不知老之将至,疾疹无常,致宫门生乱。深感痛心,病势愈疾,宜屏庶务。即日起,皇帝归政,军国机务,悉送行在所断决。”
怎么可能!
从离云端一步之遥,跌落至万丈深渊,潘宁险些当场失态。他设想了所有可能,唯独没有想到,天熙帝根本不在宫里。明明一直盯着大华宫,微服出宫也不会毫无动静,怎会如此!可是,军国机务都说送去行在,必不是虚张声势……怎会如此!
就这样输了吗……隐忍多时才等到机会,眼看胜券在握,又失之交臂,潘宁万分不甘。不,不是没有机会……君天熙在秦州?秦州是肖家的郡望,过了秦州还有辛州……巨大的落差让潘宁像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脑中勾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孙勋脸色发白。不同于父亲想跻身世家,他是真的想在宰辅任上有所作为。奈何形势比人强,小皇子死后,他不得不谨小慎微。群臣汹涌也没有引出陛下,让人看透了宫中的虚弱。孙勋深知,一旦陛下驾崩,他的宰辅帽子注定保不住,倒不如早点向潘宁示好,好歹给家里换几分香火情。孙勋万万想不到,宫中竟然唱了出请君入瓮。可是……助长了世家的气焰,不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吗……
“圣躬康愈,诸位请回吧。若想面请圣安,也得等陛下回宫再说。”将众人的反应收入眼中,尚安眼底掠过了一抹嘲弄。这样就惊着了?还有道惊雷在后头呢。
君煕佑最先从地上爬起来,周身却缠满了沮丧。以他的阅历,还品味不出手诏中的机锋。他只知道,自己没能为皇爷爷分忧。皇爷爷本不想说母皇出宫的事,结果被人逼着说了出来。而且皇爷爷还把宫门生乱的过错,揽到了自己身上。
“老奴还有差事,太上皇在宫里等着殿下,殿下先回去吧。”温声送走君煕佑后,尚安装作才发现孙勋的样子,客气的说道:“原来孙尚书在这?老奴这还有一道太上皇给礼部的口谕,就在这传给孙尚书吧?”
“臣恭听谕旨。”孙勋强迫自己提起精神。
大华门外的大臣还没来得及撤离,听说还有口谕,只能陪孙勋再跪一场。
尚安模仿着太上皇的语气,转述道:“皇帝传来喜讯,说皇夫摄政王君逸羽平安回来了,现也在行在所,将与皇帝一起返京。这真是宗社有灵,保育皇图。只是关于皇夫的仪礼还未完备,让礼部参详古今,草具节文。逸羽既是国父之尊,又有社稷之功,宜酌情加礼,以称皇夫摄政王之位。”
君逸羽回来了?!
虽然天子抗拒“追封”二字,但每一个都觉得这位皇夫摄政王必已亡故。如今一个死人,竟然活回来了。这何止宗社有灵?分明是苍天厚爱!
荣乐王在民间,都被当成活神仙了,天家真的不忌惮?太上皇还要给他加礼,难道当初真的不是对翼王府过河拆桥?
不少投机者听说君天熙健在,就歇了活络的心思。如今见了天家对功臣的厚礼,又有许多人暗自后悔。
“臣领旨。”孙勋后背布满了冷汗,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发出的声音。难怪太上皇有恃无恐……如果荣乐王真的和宫中同心同德,我们孙家这次,只怕不能善了了。
潘宁气血翻涌。君天熙是洗刷国耻、安定寰宇的有功之主,除了是女人,她最不得人心之处,就是翼王府离朝。可如今,荣乐王不仅还在,还会陪着她回来。卸磨杀驴的谣言不攻自破,民心军心会如何呢?咧嘴大笑的孟劲,以及面色激动的大华门禁卫,就是答案。
哪怕能侥幸杀死君天熙,还有皇夫摄政王可以名正言顺的临朝称制……本就久跪的潘宁,起身时一口气没接上,又栽回了地上。
“呀!定国公这是怎么了!今天的事,太上皇也没问罪,定国公怎么就晕了呢?这要是传出去,还以为太上皇不仁。快,去个腿脚利索的小子,速请太医。”尚安唱念俱佳,心里只差笑开花了。风水轮流转,总算是消停了。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荣乐传奇更新,第 99 章 第 99 章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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