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气在冷风中如白雾散开,寒风紧接着吹走殿堂内的温暖。
沈觅揉了揉变凉的脸颊,被寒风一吹,心中积压的沉重倒是散开了些。
陛下在她面前摊开了两条路,一条是继续做她的实权公主,将来扫清二皇子一脉,权掌北朝,甚至力排众议直接登基,另一条,若是她不如二皇子,那便接受她多年被偏宠的代价,将来二皇子掌权,她的下场定然不会好看。
沈觅抬头看着皇宫的碧瓦朱甍,向来沉静的眼眸中依旧波澜不惊。
送她出来的陛下身边的总管太监陈全停下脚步,面白无须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道:“奴婢就送殿下到这里了。”
沈觅转过身,微微笑着颔首,道:“辛苦陈公公。”
陈全连忙摆手,道:“殿下叫奴婢陈全就好了。”
沈觅只笑了笑。
陈全是陛下身边人,跟了陛下几十年的大太监,也是看着沈觅和沈钰长大的内官。
陛下的身体情况,除了陛下自己和太医之外,最了解的也就是陈全。
他看着沈觅浅笑颔首,鎏金步摇扫过她的耳垂后,又稳稳垂坠在鬓边,一丝不变地如同眼前这位公主殿下的眼神。
分明是有些锋锐的美貌,可当人乍一看到沈觅,注意到的往往不是她的容貌,而是她周身的气度。
温和又疏离,沉静地让人生不出旁的心思。
就连和陛下谈完,沈觅仍旧如刚进去一般,看不出喜怒,仿佛再大的决议、再高的权力诱惑都无法撼动她的心神。
甚至让陈全觉得,沈觅根本没有将这些放在心里,而是站在远处,作壁上观,一边卷在顶端的争端之中,一边又游离在这之外。m.bïmïġë.nët
让人抓不住。
陈全甩了甩头,怎么可能呢?既然站在皇宫中了,哪会有人不在乎权力。
定是他一时想多了。
陈全笑眯眯道别后,沈觅便带着随身的几位侍女朝着皇宫另一端走去。
后宫在皇宫西侧,而皇子公主居住的宫殿群在东侧,举办宴会的太液池就在二者之间。
沈觅出了隔开后宫的小御花园,特地挑了朝着东北方向的一条小路往东面去,刚好可以经过太液池之前,宴会就在太液池一畔的渐台中举办。
之前云霏领命去将越棠叫来,过了这么久,估计也将人领进来了,沈觅还是想先去看一眼越棠才能放下心。
距离宴会开始还有许久,渐台上已经来了不少人,遥遥一望,南朝使团也在不远处。
沈觅从渐台前经过,高处往下分为两列,左侧靠近末席是翰林院来的几人,距离前面的首座远了,距离门边就近了。
翰林院的几位大人已经来了几位,聚在一起正聊着些什么,红色朝服中,红衣少年眉眼带着谦逊的笑容,丝毫没有违和感地立在一众人中,偶尔会说一两句话,在座的几位大人神色欣赏又欣慰。
这还是越棠第一次接触北朝的官员,就算是有沈觅作保,也未必能得到翰林院这些官员的称赞,可是此时,这几人无一人对越棠有半分为难,甚至相谈甚欢,满是赏识。
沈觅看到殿中景象,心情蓦然更开阔了些。
注意到渐台前来来往往的宫人都会朝着一个方向见礼,越棠侧过身看了一眼,见到沈觅,便立即略含歉意地向各位大人告别,随后脱身出来,朝着沈觅走过来。
他身后的官员面上仍有些不舍的神色。
沈觅脸上没忍住带上了一丝笑。
“本来还有些担心,看来这点儿担心实在是多余了。”
不管是对前世还是今生的越棠,这都是小场面,用不着她忧虑。
可毕竟这一世的越棠是在她身边长大的,沈觅看着他游刃有余在翰林院的官员中,忽然就有种我家儿郎初长成的与有荣焉。
越棠唇角微微扬了些,看着沈觅,笑意看着却并没有多真切。
沈觅微愣。
她立刻仔仔细细去看越棠,隔着不过一步的距离,少年的容貌清晰地映入眼中。
沈觅看熟了越棠的长相,可每回认真看时,又会生出新的赞叹。
视线扫过他面上每一分弧度,越棠稍微侧了侧头颅,避开和她对视,他面上除了略有些苍白之外,没有什么异常。
沈觅心里生了疑惑,实在搞不明白,便示意着越棠随她继续往前走。
“怎么了?”
越棠走在沈觅身侧稍微后面一点的位置,听到沈觅的关心,只摇了摇头。
“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有些走神。”
沈觅皱了一下眉,没等她再问,便听到越棠问她:“方才听杜大人他们说起,二皇子殿下进了户部?”
不过第一次照面,这些大臣最为谨慎刻薄,昨天才口头确定下来的事情,没想到这都能让越棠从他们口中听到。
沈觅默默在心底又刷新了一遍对越棠的认知,先回答他道:“我知道,自有应对的。”
沈觅想了想,多交代道:“你明年入朝,如今多了解北朝情况也是好的,有什么疑惑想知道的,问我或者问穆大人、云霏都可以。”
云霏熟知和公主府相关的,穆策之对朝中大小事宜敏感,越棠不管想知道什么,都不是难事。
丽阳城参加科举的世家子同样能掌握自家和朝堂的动向,越棠有着和他们一样的便利。
这对五年前的越棠来说,是想也不曾想过的。
仿若新生。
越棠静静应了一声,轻声道:“殿下对小棠太好了。”
这话不是越棠第一次说,沈觅耐心道:“那你就好好准备明年的会试和殿试,将来在朝堂上你多勤奋一分,我也能多偷懒一分。”
沈觅说着,就笑了出来。
把前世最棘手的宿敌拐到自己阵营里面,帮自己做事,她心底忽然有些暗爽。
越棠眉眼也跟着弯了弯,他看着沈觅,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容越发开怀了些。
沈觅不过是随口一说。
对于越棠,穆策之想看他拿大.三.元,风光入朝,可她从没有什么要求。
越棠心底又暖又涩,方才在翰林院官员面前的成竹在胸此刻皆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片纷乱复杂。
入宫时,顾衡说完便离开,他也不需要再多说什么,就足够刺穿越棠心底的软肋。
这一世,越棠还没做过什么恶,可是,他再怎样也无法改变前世。
沈觅会杀他,那必然是他罪无可恕。
越棠不会觉得,拥有记忆的沈觅,会对他毫无芥蒂。
就算这一世是新的他,可是他就是越棠,这是无法否认的事实。
何况……
对于前世的事情,他也并非一无所知。
甚至有一天,他还有可能恢复全部的记忆。
他还妄想过拥抱她,可如今他还能不能留在她身边,都未可知。
越棠心底酸涩难忍,看着沈觅,他慢慢地,轻声问道:“殿下,小棠一直想知道,您当初为何会救下小棠。”
五年前的熹江边,那是越棠第一次见到沈觅。
十一岁的小少年穿着裙裳,满身伤痕和淤青,虚弱地跪在雪地上。
狼狈、卑微,满是算计。
突然开始追忆过去,沈觅看了一眼越棠。
少年眉眼温柔,眼底却不似往常总是带着笑,甚至还有些难过的模样。
是谁和他说什么了?
沈觅抿了一下唇,皱眉道:“救你又不是什么难事,几句话罢了,谁看到你被那样欺负,还能只在一旁看着?”
越棠道:“那日之前,确实是小棠拉着三殿下坠入江中,使得三殿下大病昏迷,险些身亡,才让薛二段英下了狠手。”
他低声道:“从一开始,就是咎由自取。”
他却还妄想着,沈觅给了他新的机会,他就真的干干净净了。
咎由自取?
听到他这样说,沈觅心底有些不舒服。
“不是顾微澜故意戏弄你,把你推到江中的吗?”
沈觅停下脚步。
越棠今日到底是怎么了?
总不会是心血来潮忽然忆苦思甜?
沈觅皱眉道:“是谁又说什么了?”
越棠看到沈觅面上的关切,心底酸痛到麻木。
他眼中有些酸,却只努力将唇角微微扬了扬,露出极淡又极为漂亮的一抹笑。
“没什么的,只是忽然想,小棠那么不好、让人讨厌,甚至还欺骗殿下、伤害殿下,自私又卑鄙,您为什么还会……”
“原谅、容忍,还给小棠重新来过的机会。”
越棠一字一句仿佛在用匕首去挖最深处的腐肉。
刀刀见血,毫不留情。
沈觅无奈,那个时候,主要还是因为她的任务就是他。
事实证明,越棠不是不能做一个好人,甚至,他对自己往往还会更加苛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当初她生气时提出的要求,越棠这些年来,行为举止无一不是乖巧柔顺,听话又纯善。
沈觅耐下性子,认认真真道:“你值得有一个重来的机会。”
越棠轻轻怔了一下。
难过似乎都有一瞬间的凝结。
他很快反应过来,沈觅说的是这一世的他,是还没做出过什么坏事的越棠。
前世的他,也值得吗?
越棠忍了忍,眼眶微微发热,他用力闭了一下眼睛,低声道:“小棠真的知道错了。”
他嗓音微微沙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沈觅居然还听到了极细微的一丝哽咽。
沈觅实在无奈:“都过去了,小棠,没有人要求你要做一个没有瑕疵的圣人。”
越棠没有说话。
沈觅看了看前面不远处的殿宇,正是二皇子居住的永宁宫。
要是继续聊下去,还是换一个地方比较好,最起码去旁边的小亭子中也比在路边要方便。
沈觅正要往旁边的小亭子走过去,裙角却被扯了一下。
低头一看,却是一旁的灌木枝桠往路上伸出了一些,勾住了她压裙角的禁步。
后面的侍女正要上前,越棠便先低身下去,抬起手去将禁步垂下的流苏和树枝解开。
沈觅怔了一下。
越棠单膝跪在她身侧,垂眸解着缠绕成一团的流苏。他白皙的手指修长,手背的筋络在薄薄皮肤下滑动,不过是手指和流苏交缠,朱砂色细碎琉璃珠隐在指缝间,沈觅居然看出几分青涩的性感。
少年披在身后的乌发柔顺而有光泽,仿佛一匹上好的绸缎,沈觅还没反应过来,忍不住手痒,就已经摸了上去。
手感果真如想象一般,又柔又滑,凉丝丝地服帖在手指下。
流苏几下就被解开,越棠放下禁步,没有起身,直接仰头去看她。
沈觅面不改色又摸了两把,就像越棠小时候摸他的头发一样,借着一脸正色地淡定道:“小棠,向前看。我既然留你在身边,让你科举入朝,便已经说明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你也不需要总是拿着那些事情想来想去。”
沈觅索性全说开,道:“我记性没有你那么好,很多事情我或许都忘记了。如今我愿意让你一直留在公主府,小棠,这也足够说明我的态度了。”
“你很好。”
越棠仰头看着沈觅,一句一句听着。
沈觅是有记忆的,她如今还愿意将他留在身边。
越棠让自己慢慢露出一个笑容。
看样子总算好些了。
沈觅松了一口气,终于放心地笑了出来,道:“而且,你不知道你小时候有多可爱吗?”
越棠小时候看着又乖又漂亮,说话偶尔还带着一点点南朝吴地口音,软糯糯地,现在长大了,那一点点口音也没有了,似乎不能再用可爱形容这样一个出色的少年,可是沈觅还是觉得越棠有种莫名的可爱。
沈觅正要将在他头发上作乱的手收回来,便发觉越棠忽然抬手。
他双手捧着沈觅的手,掌心对着她的手背,轻轻将脸颊贴上她的手心。
越棠仰头看她,眼眶、鼻尖、耳垂都微微有些绯红,他轻轻露出笑来,眉眼弯弯,容色灼灼。
这样一个完全臣服的姿态,沈觅愣了一下。
越棠嗓音清冽又低柔,仿佛在人心弦撩动。
他道:“殿下,您不要丢弃小棠,好不好?”
沈觅手指忍不住蜷了一下,指尖碰到越棠唇角,柔软温润的手感触电一般传到她脑海,沈觅瞬间僵硬起来。
越棠眉眼干净又纯澈,从下而上地映着她的身影,仿佛他的眼中便只装得下她一人。
太诱了。
这这这!实在太诱了!
沈觅差点老脸一红。
这话、这神态,越棠实在是……
沈觅全身都不自在起来。
越棠还小越棠还小,他不懂事他不懂事!
沈觅反复在心底默念了好几遍,正打算让越棠站起来,好好和他说说他言行问题,便听到云霏急忙忙跑过来,边跑边咳嗽。
沈觅偏过头去看,便看到沈钰刚从永宁宫中出来,而云霏背后正跟着穆策之。
“……”
沈觅默了一瞬。
名义上的皇弟沈钰拢着纹绣金龙的鹤氅,看到被灌木掩着的两人。
他视线在沈觅身上绕了一圈,又转向单膝跪着的越棠,挑高了一边眉,唇角一弯,微妙地笑了起来。
沈觅立刻反手拉了拉越棠,越棠站起身,看向旁人时面上神情清淡自然,看不出半分错处。
沈觅瞧着越棠神情变化的速度,心底啧了两声,神情也很快调整了一下,自然又正经。
越棠站起身后,便又和原来一样,站在沈觅身旁稍后的位置。
穆策之走过云霏到沈觅面前,看了眼越棠,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向沈觅和沈钰行礼打了个招呼便又离开。
也没什么异常。
更不用提面无表情的云霏。
沈钰扫了一眼周围,所有人都没有什么反应,只有他在笑,沈钰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沈觅看到沈钰的动作,深刻明白了什么叫做只要自己不觉得尴尬,尴尬的就是对方。
沈钰实在受不了只有他一个人不自在的氛围,清了清嗓子,祸水东引道:“皇姐,这便是越棠吧?”
越棠和云霏等人朝着沈钰行礼。
沈钰目光在越棠身上又停留了一会儿,才免礼,对沈觅道:“许久不见,听说皇姐要来看永安宫,钰儿十分欢喜,便立刻出来迎接。”
沈钰侧身,让出通往永安宫中的路。
二皇子要和沈觅相谈,越棠对沈觅道:“殿下,小棠先回太液池。”
沈觅应了一声,看着越棠转身离开,她手指弯起摩挲了一下。
越棠发丝脸颊的触感还缠绕在指尖,迟迟没有散去。
缱绻在指尖,几乎要让人手麻到捧不稳手炉。
沈觅用力捏了捏手炉,又深深呼吸了一下,总算是从越棠的影响中脱身出来,这才转身和沈钰一起进了永安宫。
永安宫中常年染着中药的味道,让她下意识想到了府中的顾微澜。
皱了皱眉,到了正厅,沈觅落座后,挂上尽量亲切的笑容,温声道:“钰儿。”
-
太液池风光秀丽,渐台上歌舞升平。
越棠回到渐台,又和翰林院中官员相谈片刻,官员往来越发多了起来,翰林院中几人带着越棠和诸位官员互相引荐。
等到南朝使团大多来齐,北朝官员也基本列座。
陛下等人还没有过来,就看到殿前有人朝着越棠招手。
是顾衡身边的小厮。
越棠长睫微敛,手中茶杯茶叶上下游曳。
见越棠没有立刻跟出来,小厮有些着急,挥手更用力了些,一旁已经有几位官员看着小厮皱眉。
这小厮正要再走近些,在那几位官员要发话将人拖出去之前,越棠慢慢吐出一口气,将茶杯放下,笑着朝翰林院几人致歉,便起身出了殿门。
小厮总算松了一口气,朝着越棠行了一礼,急道:“越公子,太子殿下在太液池上等您。”
越棠应了一声,跟着小厮下了渐台。
小厮感激地看着越棠,连声道谢。
太液池上也有供人乘游的小舟,此时由顾衡安排着,一艘小舟停泊在岸边,还有一艘稍微大一些的船只,停在池水中央。
越棠看着面前的小舟,垂下眼眸,没有立刻上去。
顾衡来找他,无非便是说前世之事。
宫门处,顾衡揭穿他一直下意识不去深思的事实,说前世是沈觅杀了他,若是知道了他有前世记忆,这一世还会杀他。
越棠不知道沈觅会不会再杀他。
一想到沈觅,就会想到她皱着眉无可奈何地安慰他,对他说,都过去了,让他向前看,说他很好。
越棠眼中流露出一丝温柔。
就算会,他也是愿意的。
他怕的,是沈觅不要他。
越棠抬手抚了一下心口,那里仍旧有些抽痛。
可是他再也没办法在沈觅面前毫无负累了。
越棠深深呼吸了一下,前世罪孽仿佛高山压在他肩上,告诉他,他又在隐瞒,他不配得到殿下的垂怜。
又哪里能够再有进一步的奢求。
越棠胸中苦涩几乎要喷涌出来。
他怎么敢再有妄念。
可妄念之所以为妄念,便是即便不可能,也撕心裂肺地一遍遍地去痴想,去痴念。
越棠长睫敛下,默默将全部情绪藏起。
上了小舟,小厮将小舟划到池中心的另一只船前。
顾衡从中走出来。
越棠单手拎着小厮,从小船飞身上顾衡所在的船只甲板上。
顾衡在看到越棠的那一瞬,脸色却瞬间冷凝。
他声音极为冰冷,已是隐含了杀意,一字一字道:“你不是前世的越棠。”
越棠眼眸一凝,全身戒备起来。
他只看着顾衡,没有立刻说话。
顾衡看到越棠的那瞬间,先是不可思议,随后便是被人一直欺瞒的愤怒。
说完,他几乎冷笑出声。
“你一直在骗我。”
面前的少年神色没有丝毫变化,静静看着他愤怒的模样。
“太子殿下何以见得?”
顾衡还是忍不住冷笑出来,道:“你不怕水。”
越棠眼眸轻轻动了一下。
顾衡哈哈两声,连连抚掌,道:“好极了,真是好极了!”
前世有一次水战之前,他拷问顾微澜一脉遗留下的人时,却意外得知了和越棠有关的机密。
在熹山书院时,沈觅是在越棠十四那年才救下他。在这之前的四年里,越棠时常被人按在熹江中,看他垂死挣扎供人取笑。后来有次将他用绳索锁在水中,冬日江面结冰,一层薄冰直接将越棠一起封在水中,把人救上后差点没醒过来。之后每次再将他扔到熹江中,越棠往往不能挣扎直接昏在水中,最后甚至靠近深水就脸色惨白浑身发抖。
越棠怕水。
那场水战,越棠在船队中,面色强做如常,许是上天也在帮顾衡,越棠的船队在越棠派人反复探测之后仍旧触礁。
那是越棠亲身参与的全部战役中唯一的一场败绩。
火光席卷船队,越棠麾下士兵只能尽力撤离,越棠留在最后,在送最后几个士兵离开后,跌入水中昏迷,被沈觅生擒。
越棠在地牢那些天,沈觅忙于应付后方粮草事宜,顾衡在沈觅不在时,曾多次将越棠带到水边试过,甚至不用深水,只要是大片的水面都足以让越棠反应异常,就算是浅水都能够让越棠溺水昏迷。
可惜越棠只参与过这一次水战。
这是顾衡和沈觅都知道的,越棠唯一的一次失误,也是只有他在水上时才会有的唯一的弱点。
这一世,沈觅早早就救下小越棠,没让他经受后来的折磨,他就不应该怕水。
只要让沈觅见到怕水的越棠,沈觅就会知道,她身边的,是前世的越棠。
顾衡本想先随便派个人带他到水边,若越棠真来了,只要他面色不对或者昏倒,等沈觅来了便能看到。
可顾衡没想到,越棠不怕水。
也就是说,这个越棠,就是这一世,被沈觅从十一岁就放在身边的越棠。
没有前世的记忆,那么越棠武功就是真的不好,也没有前世那些本事。
就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幼年有过坎坷的少年。
之前他的忌惮都成了笑话。
顾衡脸色瞬间沉地仿佛能滴下墨水,他声音森然,道:“慕容三房、岭南王,你怎么知道?”
越棠看着水面,极轻地笑了一下。
“很难猜吗?”
就算没有前世记忆,有了线索之后也不难知道。
“慕容三房被单独排斥在外,长房倒后便暗中蓄势,长房不存,二房三房相争又如何。岭南王幼时腻于温柔乡,自请去岭南,遵从誓言不曾踏出半步,南朝陛下夺其妻杀其子试探多年,才彻底放下心。岭南王能打消帝王猜忌,维持得一副无能模样,却能暗中和顾微澜来往,早就可见端倪。”
越棠平平静静说出推断。
越棠虽然说得轻松,一字一句却仿佛能砸到顾衡头顶,在他耳边嘶喊,这样简单的推断他做不到?
就算没有越棠在顾微澜身边那几年的见闻,顾衡本也该在别处发现线索。
可是前世的他没有,今生又是只靠着前世。
越棠越是心不在焉轻描淡写,顾衡越是愤怒。
他曾经不是这样的。
曾经南朝陛下独宠顾微澜和漪妃,皇后死后,顾衡也曾独自负重前行。
虽然战战兢兢,却持着赤诚的少年胸怀,也是在那个时候,他结识的沈觅。
沈觅的理念、沈觅的思想,都远远超越这个时代,顾衡曾为此如痴如醉,引为知交。
他在那时也知道,世间还会有沈觅一般卓然的人,他自己也不会是最耀眼的,所以在一开始小他许多岁的越棠夺了南朝后,他也只是想更加努力,将江山再夺回来。
可是沈觅对越棠却总是不同的。
他曾和沈觅并肩作战,谈笑风生,一起喝酒一起玩乐,却都比不及,越棠轻飘飘一句,他要见她。
就算越棠坏到了骨子里,也永远排在沈觅的第一位。
那是顾衡第一次对越棠生出单纯的厌恶和嫉恨。
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记忆在脑海中斑驳褪色,顾衡早就找不回当初了。重来一世,原来找不到的,如今甚至愈行愈远。
顾衡笑了一声,他也不知道如今算什么。
活了两世的他,还是被十六岁的越棠玩弄在股掌间。
顾衡此刻脑中却极度清晰地想到,越棠这一世十一岁开始便没有再习武。
上次在公主府的红枫步道前,顾衡出手,越棠也只是靠着身法和反应侥幸撑到人来。
既然错了,那便错到底吧。
越棠死了就好了。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明月见我如是更新,第 34 章 满级越棠归来上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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