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袁总管的提点之下,五位太医战战兢兢地给出了“陛下身有暗伤,恐怕不利子嗣”的结论。
然而皇帝还不满意,追问道,“那是绝对不可能再有子嗣,还是只是概率极低?”
太医虽然只负责治病,但在这个皇宫之中,自然不可能半点政治敏感度都没有。在小圆子将病情引导向子嗣方面时,众人就已经敏感地意识到了皇帝的意思。
在已经有了储君的基础上,皇帝若是不能诞育子嗣,那自然是皆大欢喜,彼此都不用互相防备。
这个消息传出去,相信朝廷上下都会安稳许多。
但问题是皇帝并非真的不能有子嗣,那么他这么做的原因,就让人不敢深思了。不管皇帝是大义凛然,决心为了朝廷稳定而牺牲自己的后嗣,还是只打算借此机会麻痹旁人,从而达成某种目的,那都不是区区太医可以置喙的。
他们只需要给出自己的答案:“依臣等判断,只怕是不会有子嗣了。”作为太医,他们几乎不会用绝对的口吻说什么,都会尽量委婉、含糊其辞,以免给自己带来灾祸。现在虽然不能避免地给出了肯定的答案,但他们也没有忘记描补一二,“也或许是臣等学艺未精,无法找出有效的调理之法……”
所以,就算将来皇帝要推翻自己的话,突然又能生孩子了,那也不是他们这些人诊断错误,只不过是皇帝找到了更厉害的医者。
话说到这份上,桓羿自然不会有什么不满意,便让他们开方子调养。
几位太医为了这个方子,真可谓是煞费苦心。俗话说,是药三分毒,所以他们这个方子,最紧要的不是治病,而是确保当水喝也不会喝出什么问题来。
于是等到方子开出来,一行人离开乾元宫时,一个个都愁眉苦脸、面带忧色,让一直关注皇宫的人心惊不已。
莫非是皇帝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前面说过,皇宫里人事复杂,对于一部分有心打探消息的人来说,就像是一个四处漏风的屋子,几乎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何况现在是皇帝这个屋主想要让别人知道,所以很快,众人就打探到了原因。
皇帝的身体确实出了问题,但不是健康方面,而是子嗣上的。
如果真的是皇帝的健康出了问题,那么得知消息的人,都会下意识地将这个消息捂紧,不敢随意传出风声去,以免引发更大的影响。但既然只是这种“小事”,那就没必要隐瞒了。
甚至在有心人的推动之下,不到一日功夫,京城里消息稍微灵通一点的人家,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自然,没有人敢大张旗鼓地议论。但是暗地里,免不了会嗟叹几句。承熙五年的那场春猎,还真是遗患无穷,一个皇帝已经躺在床上,不知时日,另一个皇帝竟然失去了生育能力,更令人惊诧。
于是,才刚刚学会走路,话都说不清楚,如今在曹皇后膝下教养的太子桓畅,一下子就成了众人瞩目的中心。
不过一个奶娃娃,再多的关注也影响不到他。意识到这一点,众人也只得各自散了。
当家的男人们议论的是此事对朝堂的影响,但后宅之中,不知多少夫人小姐得知此事之后,暗自庆幸。原本她们还觉得,没能入选成为皇后,十分遗憾,这会儿倒觉得是老天保佑了。
皇后的位置固然令人眼红,但是说白了,这些人家想把女儿送进宫里,难道是因为女儿对皇帝情根深种吗?
归根结底,晃花人眼的是那个位置所代表的权势和地位。可是如果没有孩子的话,那么就算皇后再荣耀,也终究是缺了点儿什么。
眼下被立为太子的桓畅已经有两个母亲了:生母莺妃和嫡母曹皇后。皇后没有自己的孩子,将来太子继位之后,身为“叔母”,身份地位会如何尴尬,简直不用多说。
他们这些人家,想要更进一步,这并不是唯一的办法,只不过是一条捷径。如今得知这捷径也不好走,原本那一点不多的遗憾,也就都散了。与其指望女儿入宫,倒不如督促子孙读书上进。
庆幸过后,不免就要关注一下原本的幸运儿了。
所以纵然穆将军自己不想去打探消息,也有的是人会把这消息传递到他面前来。
当天晚上他就知道了此事,然后在短暂的踟蹰之后,便直接去找甄凉询问。自家人知自家事,外人不知道,穆将军却很清楚,陛下和阿凉是两情相悦的。但是这两情相悦之中,是否还藏着隐瞒和算计,也是需要确认的。
穆平海相信,假如甄凉原本不知道这件事,她或许也更愿意在婚前知晓,而不是被蒙在鼓里。
不过也不用太大张旗鼓,所以他没先告知老夫人和夫人,而是自己过去询问。
甄凉听他一说,顿时吃惊不已,“宫里怎么会传出这样的消息来?”
穆将军心里也有些疑惑,但现在他顾不上这个,直接问道,“此事,你是否提前得知?”
“陛下的身体根本没有问题。”甄凉抿了抿唇,低声道,“对着舅舅,我就说实话了身体有问题、无法孕育子嗣的人是我。”
“什么?”穆将军这一惊非同小可,“怎会如此,难道是有小人陷害?”
“没有,是我小时候……亏了底子。”甄凉并没有细说,因为她之所以会流落在外,跟将军府也有点关系,所以说得多了,难免穆将军心里过意不去。
但就算她不说,在那个小山村里的生活,也是可以想见的。
穆将军沉默许久,才轻叹道,“是我们对不起你。”
“舅舅千万别这么说!”甄凉连忙反驳,“歹人有心害人,哪里能防得住?或许是我命里注定了要先吃苦,才能享福。好在陛下并不在意,舅舅也一定不要放在心上,否则就是我的过错了。”
“陛下……”穆将军这时回想起那个从宫里传出来的消息,还有什么看不透的?他恍然道,“难怪这消息一日就传遍了京城……陛下这是在替你遮掩?”
他就说嘛,这么要紧的消息,皇帝如果想瞒着,虽然未必能瞒太久,但也不至于这么快就传遍了。
而这种事,虽然于大局无关,但毕竟涉及皇帝的私事,若是正常情况,他肯定不会让这种消息在外面传播。但如果是为了掩饰另一个真相,故意放出来的消息,那就可以解释得通了。
这么看来,皇帝对他这个外甥女,可算得上情深义重了。
穆将军一时心情复杂,便也不再多留,起身离开了。他这里得了消息,老夫人和夫人那里只怕也快了,这事还是他去说清楚的好,省得她们再来问甄凉,又勾起她的伤心事。
他一走,甄凉也站了起来。她原本是打算直接进宫去找桓羿的,但及时醒悟过来,自己现在的身份已经不方便行动了,只好转头对艾草道,“你给宫里递消息,就说我想见陛下一面。”
她是真的没想到,桓羿之前的“我有办法”是这样的办法!
当然这个办法称得上一劳永逸,从此之后,再不会有人议论桓羿为什么没有孩子,甚至可能也不会有人劝桓羿广纳后宫。因为从朝臣的角度来看,皇帝多纳妃嫔的目的也是为了绵延子嗣,既然现在注定不会有,那沉湎女色就不合适了。
但是这一切的前提,都是让桓羿先自曝其短,成为所有人议论和指点的对象!
而这些本来应该是她来承担的。
这让甄凉怎么能安得下心来,理所当然地享受成果?
然而艾草给她的回复是,“姑娘忘了?如今婚期已经定下,您和陛下是新人,婚前不宜见面的。”
艾草是跟着册立皇后的圣旨一起来的,理由也很光明正大,说是让她先给穆小姐讲一讲宫中之事,让她提前适应。除了她之外,另外还来了几个人,都各有名目,实际上就是桓羿往将军府安插了一批人手。
甄凉本以为他是为了方便自己爬窗户,却没想到竟然是用在这里的。
她瞪着艾草,听到“婚前不宜见面”几个字,真是恨得牙痒痒。一模一样的话,她出宫之前,桓羿也说过!
出宫前一夜,桓羿悄悄让人给她带了消息,让她到仁寿宫外去见面,也是用了这个理由。
就算桓羿一再催促尽快,但礼部准备大婚所需的各种东西总还是需要时间的,所以婚期最终定在五月。这也就意味着,出宫之后,两人就要分开近两个月。甄凉本来也不舍得,再听到这个理由,就更不会拒绝见面了。
那天晚上,甄凉按照桓羿的人指点的路线,一路从住处出来,果然没有遇到任何守卫和宫人内侍,顺利地到了仁寿宫的墙边。本来还想着不知如何翻过去,就看到了一架梯子。
她顺着梯子爬上墙头,一眼就看到了守在宫墙另一侧的桓羿。
月朗星稀,春风和煦,她从墙头一跃而下,被桓羿稳稳接住,带回了乾元宫。因为分别在即,甄凉心软得一塌糊涂,几乎对桓羿予取予求,直到现在身体还隐隐有些不适。
结果桓羿却背着她做出了这样的决定,是早就已经打算好,两个月内他们不能见面,她也不能抱怨,是吗?
更可恨的是,甄凉也不知道,等两个月过去,真到了大婚那天,见到桓羿,小别重逢,又是洞房花烛之夜,自己是否还记得就此事对他兴师问罪了。
她和艾草对视片刻,知道为难她也没有用,只好狠狠道,“等着!”
然后到书桌旁坐下,铺开纸笔,打算给桓羿写一封申讨信。就算不能见面,也还是有办法把自己的不满传递给他的。
她身后,艾草松了一口气,悄悄退下。
传递书信是没问题的,反正她来这里的主要目的就是这个。只要甄凉不想着见面,一切都好说。
……
专用传信通道效率就是高,晚上甄凉才写完信送走,临睡之前,回信就送过来了。
他没有多做解释,也不提自己即将遭遇的一切,只是在信里写道:若是这一点小小的妥协,就能换回你我未来几十年的安稳,那我肯定会这样做。
很多话如果当面讲,未免失之矫情。如今隔着信纸,反而可以比较细致地剖析自己的想法。
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桓羿其实并不明白“天下”意味着什么。当初太宗皇帝虽然偏爱他,但其实并没有将他当成储君培养过,所以桓衍最终上位,桓羿其实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至少在那时,野心勃勃,想要做出点儿事情来的桓衍,是比他适合的。www.bïmïġë.nët
直到甄凉告诉他,宸妃的死没有那么简单,桓羿这才像是从大梦之中清醒过来,开始有意识地去接触权力,只有这样他才有能力跟桓衍博弈,最后为母妃讨个公道。
归根结底,一切都出于私情,并没有多少公心。
只不过他的本性,让他很难像桓羿那样不将人命当成人命。尤其是去过江南赈灾,亲眼见到流民遍地之后,桓羿才终于意识到,落在自己肩上的担子有多重。
对付桓衍只是第一步,那之后的朝堂该如何,百姓该如何,大魏该如何,反而才是更长时间里他需要面对的问题。
可是说来说去,这些东西,桓羿其实并不在意。大魏将来由谁来继承,他不在意,天下人乃至后人如何评判他,他也不在意。他会做自己该做的事,也希望在某些私事上,顺着自己的意。
而那仅有的私心,毫无疑问,他都给了甄凉。
不可否认的是,直到现在,桓羿也不觉得自己有多少天下为公的心,反而更多地是一种“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同理心。因为他希望自己和甄凉能安安稳稳地生活,所以推己及人,也希望天下人都能如此。
既然没什么野心,也不想让自己名传青史,那这些风评自然就影响不到他了,做出这样的选择也是很自然的。称不上什么牺牲,也不必看得太重。
桓羿自己没有看得太重,也希望甄凉不要过分在意。
总而言之,与其为那些外面的纷纷扰扰担心,不如想想入宫之后的日子该怎么过,有什么想做的事。
甄凉看完这封信,沉默良久,最终还是被他说服了。她还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更改最终的命运,按照最糟糕的情况来看,他们只剩下十几年的时间了,能省去一些不必要的动荡和波折,接下来的日子他们就能过得更自在。
再说,桓羿这样为她着想,她又怎么忍心拂逆这片心意?
唯有把两个人的日子过得更好,才能让桓羿的这种妥协与牺牲更值得。
想明白这一点,甄凉便真的开始计划起将来进宫之后的事了。肉眼可见地,将来宫里会只有她和桓羿两个人,纵然帝后的排场再大,也用不上现在这么多人,正是最好的革新之机。
空置的宫殿要用来做什么,多出的人手如何安置,这些都是需要她这个皇后来操心的。现在开始考虑,并不算早。
身处其中的时候,会觉得每一天都过得很慢,要做的事还有很多,要等的日子还有很久。然而等到一切过去,再回头去看,又会生出一种时间走得太快的错觉。
等到甄凉大致理清楚了自己要做的事,两个月的时光也就飞一般过去了。
大婚的日子近在眼前。
……
本朝没有天子娶皇后的先例,不过前朝是有的。
既然是开大魏之先例,那自然不能一切照搬前朝,但是又不能相差太多,所以为了这大婚的典礼和流程,礼部的官员们是愁白了头发。跟这方面的阻碍比起来,准备各种大婚所需要的物品,反而算是简单了。
而且更大的阻碍来自皇帝。当礼部一干官员经历热烈的争吵,终于勉强得出了一个结论之后,送到御前,皇帝却往往只有两个字:重做。
就这样,整个大婚的典礼和流程,几乎是一点一点磨出来的。等到一切都确定的那天,礼部许多官员差点儿直接倒下起不来。支撑着他们艰难爬起来的,是接下来还有实际安排大婚诸多事宜的工作要做。
若说这新定下的典礼之中,跟前朝乃至历朝历代都不一样的地方,那就是增加了天子亲迎这个环节。
在这之前,无论哪一朝都没有这样的礼节。有些是秀女直接留在宫中备嫁,自然就省去了这个环节;有些是礼部选出使者代为迎亲,皇帝只需要待在皇宫中等候,但归根结底,内里的意思都是“卑不扰尊”。
结果到了桓羿这里,他直截了当地提出,周公制礼,乃为天下表率,六礼之中既然有亲迎一项,天子如何能免?
所以到了大婚当日,他得以像是任何普通的新郎那样,骑着高头大马,亲自去迎接他的新娘。
遗憾的是帝王出行,会有禁卫军开道、净街,不允许普通百姓在附近围观,以免引起事故,或者让刺杀者隐藏在其中。这也导致桓羿的这份喜庆,没能跟京城百姓们分享。
不过这并不影响京城百姓们对这件事津津乐道。他们藏在附近的街衢之中,远远地看一眼,就觉得自己似乎也参与到了这件盛事之中,与有荣焉了。
桓羿骑在马上,视野极佳,一下子就看到了这些远远围观的百姓。
他想了想,放慢速度,让后面的侍卫首领跟上来,然后吩咐了一番,这才继续往前。
没多久,就有禁卫军抬着一筐一筐的铜钱来到各处百姓聚集之所,向人群中抛撒,让所有人都能去抢,沾沾喜气。
而这时,迎亲的队伍已经来到了将军府门口。原本勋贵和百官的住所,但凡是御赐的宅子,都在皇城附近,距离十分相近。桓羿本来想绕京城一圈,更热闹一些,但是后来发现百姓也不能像寻常人家娶亲那样过来围观,就省去了。
甄凉是以穆家女的身份出嫁,所以前一夜,她是跟穆夫人一起睡的。
床笫之事,自然不需要穆夫人教她,所以就给了一本画册了事。说得更多的,还是婚后如何与夫家人相处,如何持家理事虽然穆夫人觉得,自己作为寻常官夫人的经验,对甄凉来说应该没多大的用处,但她还是尽心地将自己想到的一切,都倾囊相授。
晚上没有睡好,早上又要早起梳妆,更衣,进行各种流程,甄凉一整天都是在困倦之中过来的。就连身上的衣饰十分沉重这一点,都没精力去关注了。
直到天色渐晚,外面传来礼乐之声,知道是迎亲的队伍到了,她才勉强打起精神。
喜娘扶着她出了自己的房间,到前面去给穆家的长辈们磕头。
等听完了他们的叮咛,外头的流程也走完了,桓羿大步走进来,一眼就看到了甄凉。民间的新娘,听说近来出嫁时流行着红裙,盖红绸。但甄凉是皇后,衣着自然与民间大不相同。
本朝尚水,所以她穿的是一身玄色的皇后礼服,头戴凤冠,珠玉为饰、绶带低垂,整个人看起来华贵非常。
以至于桓羿看到他的第一眼,竟愣了一下。甄凉平常的装束,一向以简素为主,就算后来他提过意见,也只不过是衣服上多出了一些纹样,实则款式还是十分简洁。头上的饰物,更是常年都只有那几样。若不是宫中有夏日戴玉、冬日戴金的变化,说不定四季都没身份分别。
所以此刻她这般盛装,实在是桓羿从未见过的,一眼看去,油然生出了几分陌生之感。
但下一刻,甄凉抬眼看向他,那双盈满了情意的眸子,却是熟悉的。
他几步走到甄凉身边,低声道,“阿凉,我来带你回家。”
说完,便直接打横把人抱起。
从这里出门,直到下轿,新娘子的脚是不能踩到地面的。不过一般而言,都是娘家的兄弟将新娘背出门,所以桓羿突然来了这么一手,不免引得众人惊诧。尤其是特意从西北赶回来送亲的穆长征,更是十分委屈。
然而事到如今,也只能将错就错。
好在百官都在宫中等候,跟着过来迎亲的没几个,倒也不至于出大问题。
花轿一路吹吹打打,甄凉端坐在轿子里,手里捧着不知什么人塞进来的玉如意,没来由地感觉到了几分紧张。
她听到桓羿之前说的话了。家,这个词对她而言,原本是虚无缥缈的地方,但是后来,有桓羿的地方,便是她的家。
所以虽然在将军府住了几个月,老夫人和夫人都对她关怀备至,穆平海更是个肯讲道理的长辈,甄凉与他们的关系日渐亲近,但即便如此,她也很难认为那里是她的家。
好在现在,她终于要回家了。
进了皇宫,一切典礼就变得庄重肃穆了起来。就连桓羿也收起了满身的喜意,看起来稳重了许多。
他站在轿前,亲手扶甄凉下来,然后就紧紧握着她的手,之后一路谒太庙、见百官,始终没有松开。也不是没有朝臣看见,但这会儿若是开口指出,那就是破坏了典礼,只好都装作看不见。
等到诸多繁琐的礼仪结束之后,两人回转后宫。
饮了合卺酒,完成了最后的仪式,桓羿便要将其他人打发下去,甄凉连忙开口留人。她这一身衣裳和饰品,穿戴的时候全靠别人帮忙,这会儿要脱卸,自己一个人也难以应付。
等到沉重的凤冠和礼服都被拿走,甄凉摸着被扯得发疼的头皮,才有种活过来了的感觉。
又有人端上来温水,让她净面。皇后的妆容也很复杂,脸上扑了厚厚一层粉,桓羿见她洗完之后盆里都是厚厚一层脂粉,不由在一旁笑道,“阿房宫赋里写:渭流涨腻,弃脂水也。我今日才算见识了。”
甄凉瞪了他一眼,没有理会,就着新的一盆水又净了一次面,等宫人将所有的东西都收走,自己也退下去,替两人关上了门,她才拿起梳子,一边放松头皮,一边道,“陛下还来调笑,改日我让你试试那一身装束,如何?”
“这就不必了。”桓羿连忙告饶,主动上前接过她手中的梳子,替她活络放松,一面安抚道,“今日辛苦你了。先歇一会儿,我让人送吃食进来?”
“清淡一些吧。”甄凉说,“虽然又累又饿又困,但反而不大有胃口。”
她说着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看着妆镜里的自己,“成亲可真累啊……”
“好在一辈子就这么一回。”桓羿故意弯下腰,也去看镜子里的她,“而且你还说少了。待会儿吃完了饭,还有咱们的洞房花烛”
甄凉抬手拍了他一下,但脸上也渐渐浮起了红晕。
其实又不是第一次了,不应该觉得羞涩。但是新婚之夜终究是不一样的,有期待,有忐忑,还有一种平常所没有的紧张。
从今天起,她就是他的妻了。
……
大抵是因为身为皇后,上面并没有公婆,也不需要早起接受嫔妃们的问安,没有任何挂碍,所以甄凉这一觉睡得很沉,就连桓羿是什么时候起身的都不知道。
等她清醒过来时,已经天光大亮了,不过精神倒是好了很多。
不等她这边做出更多的反应,等在外面的艾草已经推门而入,“姑娘……不,娘娘醒了?”
甄凉从床上坐起来,问她,“陛下呢?”
“在前头忙呢。”艾草道,“虽然今日不用早朝,可折子还是要批的。不过陛下说了,中书堂这几日估计不会送太多折子过来,上午就能批完,下午就得空了。”
甄凉答应了一声,穿好衣服下床,洗漱梳头之后才出门。
按例她今日是要接受内外命妇朝拜的。内命妇宫中暂时没有,但是宗室和朝廷官员们的夫人,却是要见的。不过考虑到她昨日劳累,所以都推到明日了,今儿便空了下来。
甄凉正琢磨着现在这个身份,是她去见曹皇后还是曹皇后来见她更合适,就见艾草端过来一碟点心。小小的碟子里,总共就放了四块点心,每一块都不一样,但全都是她喜欢吃的。
“娘娘吃几块点心垫垫肚子。”艾草说,“这时候不早不晚,若是正经用了早膳,待会儿恐怕午饭就吃不下了,只好这么将就。”
甄凉坐下来,拿起一块点心,见艾草欲言又止的样子,便笑道,“有什么话就直说,你怎么也学会吞吞吐吐了?”
“是这样的。”艾草说,“成总管他们都已经到京城了。日子不凑巧,紧赶慢赶,昨日才入城,便不好打扰娘娘和陛下,只往我这里递了个消息。我想,娘娘今日无事,何不召他们入宫?”
“回来了?”甄凉又惊又喜,“怎么不早说!”
当初将这些人留在江南,一是为了让他们有个安身之处,二是为了安全起见,三也是甄凉在那边的产业不可轻易抛下,需要有人经营。不过现在桓羿登基,一二点顾虑都不存在了,只要有人接替,他们自然也能回来。
所以之前她就去信,询问了各人的意见。结果是都想回来,毕竟分别有日,自然都希望能重聚。
只不过现在每个人手里都有许多的事情要忙,所以也不可能立刻就丢下一切赶回来。好在丽娘高瞻远瞩,早就已经存了培养个继承人,自己就可以得自由的念头,这一年来也算颇有建树。虽然还不能彻底放手,但是让下面的人顶上一阵子,暂时离开还是可以的。
所以安顿好一切之后,他们就回京了。
只是这一耽搁,就没赶上大婚。甄凉最近忙得昏天黑地,一时也难以顾及到这边。这会儿听艾草提起,才知道日子赶得这么巧。
不过她想了想,又笑道,“其实就算早来了,估计也没空见面。昨日入城,也算是见证了此事。”帝后的婚礼没有喜宴可吃,所以早或晚并无区别。倒是昨日回来,今日正好可以入宫来见一见。
甄凉当即让艾草召他们入宫,待会儿桓羿回来了,想必也是要见的。
说起来,她之前打算跟曹皇后合作,让她将手里的钱拿出来,加入自己的商队一起做生意。这事只提了个头,还没来得及去做,如今这群人都入京了,倒是可以向曹皇后引荐他们,好好谈一谈此事。
不多时,成总管,忍冬,半夏,丽娘和大吉等便一同来了。这一相见,自然是热闹非常。等他们寒暄完了,桓羿那边也来人传话,说是折子批完了,就回。
甄凉还没来得及派人去通知他成总管等人入宫的消息,听说他要过来了,便索性不说了,留个惊喜。
没多会儿,桓羿回来,见满屋子人在座,果然也十分惊喜。
大抵是因为相聚是喜事,桓羿和甄凉又刚刚新婚,所以虽然所有人的情绪都很激动,倒没有人落泪。眼看一切都在变好,以后还会更好,也确实不必落泪。
叙完了旧,甄凉便留他们都在宫中用饭,另外摆了一桌,由艾草相陪。
坐下来吃饭时,甄凉才笑着感慨道,“真好。”
“你若是喜欢,就留他们在宫中作伴。”桓羿道。后宫太清净了,有时候也难免会觉得寂寞无聊,人多些也热闹。
甄凉摇头,“他们好不容易在外面有了基业,又进来做什么?宫里的人,我还想放一些出去呢。”
其实在宫里当差,虽然荣耀,但也只是说起来好听。抛家别业地进来,时间长了难免还是会想家,想出去。所以要放人出去并不难,难的是安顿好他们的去处。否则容易生出乱子。
成总管等人,也算是她做的一个尝试了,如今看来是可行的,甄凉正要借着他们的名,劝说其他人也离开皇宫,去谋更好的前程。
所以她当然是不可能把人再留在宫中的。
桓羿听她这么一说,便道,“你心里有数,那我就不多言了。不过,这宫中之事,看来皇后想得十分透彻?”
“陛下给的任务,臣妾怎么能不认真完成?”甄凉道。
“那还有什么?”桓羿闻言,不免有些好奇。
甄凉却不说了,“到时候陛下就知道了,现在就让我卖个关子吧。”
“哦?”桓羿放下筷子,故意道,“那朕也要卖关子了。”
“什么关子?”甄凉好奇。
桓羿含笑道,“皇后不说,朕也不说。”
“不说就算了。”甄凉看了他一会儿,道,“就算你不说,我也能猜到几分。此事一定与镇西将军府有关,是不是?”
若不是与她有关,桓羿也不会惦记着要告诉她了。而既与她有关,又与朝堂有关,自然就只有将军府了。而且婚前两人就简单地交流过这个问题,桓羿当时保证过,不会让穆将军赋闲在京。
这样一位能征善战的将军,就因为成为外戚,只能闲置,太浪费了。但是让他继续回西北,恐怕朝堂又要不安宁了。当时桓羿保证自己可以解决此事,但具体是怎么办,他也没说。
所以甄凉其实也是有些好奇的。不过桓羿既然准备跟她说,那朝中那边很快也会有消息了。既如此,等一等也无妨。
夫妻俩都没等到对方坦白,一顿饭就结束了。
今日下午没什么事要做,难得成总管等人回来,桓羿又有空闲,所以甄凉便打算去御花园里赏花,大家吃吃瓜果点心说说话,安安静静地过去。
想起来,倒是跟以前在和光殿的时候差不多。
那时候桓羿的身体不太好,但整个和光殿也没别的事要操心,日子过得倒是悠然许多。
结果才让人在御花园里挑好地方,摆上了桌子,就听下头的人禀报,说是曹皇后进宫来了。
昨日那样的场合,她的身份并不适合出现,所以她这个时候来,自然是为了向两人道贺。甄凉连忙让人相请,好在茶水点心都是现成的。
见甄凉和桓羿都在,曹皇后诧异的同时,心情也有些复杂。
她以前就觉得甄凉跟自己有些地方相似。现在她成了桓羿的皇后,两人之间的相似点自然更多了。但是与此同时,曹皇后也更加清晰地意识到,两个人又是截然不同的。
不同的性情,不同的……命运。
她在甄凉对面坐下,看着这位本朝第一个风风光光从午门抬进宫来的皇后,不由想到,但愿她们也有不同的结局。
……
曹皇后也算是来得巧,甄凉本就打算让她见一见自己手底下的人,跟商队那边接触。现在她自己来了,也就不用特意带着人登门拜访,便直接为他们引见了。
事实上,曹皇后想做的那些事,扶助鳏寡孤独、贫病之人和一些单身女子,丽娘等人在江南,都尝试着做过了,也有了一点经验。
所以曹皇后对他们所说的东西,还是挺感兴趣的。
她本来以为,甄凉所谓的商队,就是在江南的时候收拢了一些世家投附,借他们的手做的。没想到她用的都是自己的人,而且还是女人。
这也让她再次意识到,当初甄凉进宫劝她,做过的那些保证,并不是虚词。
她给曹皇后指出来的那条路,并不只存在于自己的想象之中,而是她真实看见过的。
如此一来,心里存着的那些疑虑,就尽数消失了。曹皇后干脆地将自己手里收拢到的资金都拿了出来,准备在这商队里入股赚钱。
甄凉也是这时候才知道,曹皇后比自己想的还要富有。
这倒是让她为难了起来。本金是有了,但是这么大的本金,要做什么生意,可就有些让人犯难。
大利经营的那个商队,虽然经过一年多的时间,扩张了不少,但规模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商队,一下子吃不下那么多的资金,铺不开这么大的摊子。
但是事到临头,当然也不能说放弃。
倒是桓羿在一旁听了半晌,这会儿见甄凉犯难,便主动开口道,“朕这里倒是有一桩生意,很适合你们。”
作者有话要说:最后一次周末日万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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