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找冯司膳打探消息?”桓羿问。见甄凉点头,他便道,“不妥。今日既然出了这种事,只怕夜里会严查女官和宫人进出。你虽然常在六宫局走动,但这会儿出入,还是太引人注目了。”
甄凉想了想,确实如此,多事之秋,更要谨言慎行。尤其她并不想引起皇后那边注意,更不想将这注意力引到和光殿来。
“何况此事牵扯不小,也不会仓促决定,明日再去也来得及。”桓羿道,“或许,明日冯司膳就会遣人来请你。”
桓羿说是或许,但他语气其实很笃定,甄凉也知道,面对这样大事,冯姑姑多半会找自己去商议。而且到时候,冯姑姑肯定把消息都打探得差不多了,也不用多等。
甄凉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那就等明日。”
桓羿这才看了看靠墙立着西洋钟,道,“不早了,早些歇着吧,明儿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甄凉点了头,又不放心地看着他,“那殿下这里……”
“我这里难不成还会少了人?你只管去便是了。”桓羿说着眯了眯眼睛,露出几分倦色,“再说,累了一日,我也该歇了。”
甄凉这才去了。
但这一晚仍旧休息得不好,梦里不是在找东西,就是在逃亡,睡得很不安稳,以至于醒来时身体里还残留着疲惫之感。
这大概是甄凉身上最大毛病了,太想求全,遇到事情就总是忍不住辗转反侧,翻来覆去地思量,想把每一个细节都掌控在自己手里,但事实是,大多数时候一切并不会按照她设想来发展,而这一切又更让她焦躁,形成恶性循环。
只是面子上,对外时候她很能够绷得住,叫人以为她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从容淡定。
譬如此刻,她站在桓羿面前,就收敛起了所有情绪,没有露出半点。
桓羿正在吃早餐,他一边吃,一边打量甄凉,看得甄凉有些忐忑起来,忍不住开口问,“殿下总看我做什么?”
“你今日……”桓羿视线在她脸上停了许久,才确定地道,“这样妆容,平日里少见。”
其实甄凉平时也会稍微装扮一下,但通常都淡得不仔细看就看不出来。反正她日常总是呆在和光殿或是六宫局,也不必过分打扮。但今日妆容明显比平时浓了许多。
甄凉是为了遮住微微肿起来眼皮,她昨晚没睡好,起来就这样了。太过明显,只能用妆容遮掩。
不想桓羿这种平日里不会在意这些东西人,竟第一个发见了。
但甄凉当然不会将实情说出来,她低头笑了笑,“今儿既然是去上战场,自然不能与平时一样。”
桓羿将信将疑,但以他从前旁观宸妃经验来看,确实每逢有大事发生时候,她总会盛装华服,整个人精气神也为之一变。宸妃能如此,甄凉自然也能。
他点了点头,正要说话,艾草从外头走进来,对甄凉道,“甄女史,尚食局钱女史来了。”
“请钱女史稍待,我马上就来。”甄凉说了一句,转头看向桓羿,问他,“殿下可还有什么要叮嘱我?”
“你办事,我何曾有不放心时候?”桓羿搁下筷子,有些无奈地道,“但说是我来解决此事,终究还是要你自己出马,倒叫我不好意思了。”
甄凉闻言笑了一下,“那就算是殿下欠我一次吧。”
“这个债可不好还。”桓羿挑眉。
甄凉道,“我又何曾为难过殿下?”
桓羿说不过她,就转开了话题,“冯司膳人来得也太着急了些,你还没用膳呢。”他说着,指了指桌上包子,“出了这样大事,恐怕就是尚食局也顾不上准备吃。若不嫌弃,就在我这里将就吃两口。”
“我怎敢嫌弃殿下?应该是谢殿下赏赐。”甄凉朝他行了半礼,也不客气,净了手之后,就在对面坐了下来。
今儿早饭是大厨房送来,包子做得很精细,一口一个大小。甄凉吃了两个,嘴里有些干,就要起身去倒茶。桓羿见了,连忙道,“那是昨日剩下茶,还是凉,这个天气,别喝了。”
他将面前粥碗往前推了推,并不看甄凉,“我这碗粥还没用过,给你吧。”
其实主人份例比下面人好很多,如桓羿这样亲王,每日份例全都做出来能摆一大桌子,一个人哪里吃得掉?通常都是他吃过之后,端下去下头人分了。主仆之间,不必在意什么吃过没吃过。
但是这话桓羿特意点出来,就让甄凉有些不自在了。
但是拒绝话,又一时说不出来。
桓羿见她不动,便催促道,“过来坐下吧,别耽搁了,让人久等。”
“那我就沾殿下光了。”甄凉走过来,也不坐下,直接端起了粥碗。小小一只碗,几口也就吃完了,甄凉放下碗,立刻道,“那我就先去了,回来再与殿下说。”
桓羿才刚一点头,她人已经走出门外去了。
他看了一眼已经空了碗,扬声叫小喜子进来给自己添粥。厨房送来粥当然不会只这么一小碗,是用砂锅送来,温在茶水间炉子上呢,方才甄凉竟然也忘了提。
小喜子进来一看,粥碗竟然空了,立刻会意,伸手捧着碗就要走。
桓羿忙道,“换一只碗来。”
“怎么要换?我看这一只还好好。”小喜子有些不解。
桓羿看他,“叫你去你就去。”
小喜子连忙闭了嘴,捧着碗出去,没一会儿,就装满粥拿了回来,在桓羿面前放下。桓羿平日用碗是一套,官窑出精品瓷器,毫无瑕疵,也分不出哪个是哪个。他看了一眼,确认般地问,“碗换了?”
听到这句话,小喜子惊奇地看了他一眼,“殿下吩咐,当然换了。”
桓羿这才不说话了。
小喜子反而心里犯嘀咕,总觉得殿下今日怪怪。但他也说不出什么来,且桓羿从前奇怪地方多了去了,也就是这一阵子才正常些。于是小喜子琢磨了一会儿,便丢开了。
……
虽然见了面,冯姑姑肯定会将情况告知甄凉,但去路上,钱女史还是特意说了一遍。
就算是同一件事,从不同人嘴里说出来,也有不同偏向。钱女史重点当然跟冯姑姑不一样,提都是甄凉最关注地方,能让她提前做到心里有数。
简而言之,昨晚被抓到那个女官果然是出自尚仪局,是司籍名下一个小小女史。她本人跟叶尚仪似乎没什么关系,但她顶头上许司籍,却是叶尚仪得力助手。
昨晚,这个王女史趁着前边宫宴,偷偷跑到宫门附近一座空置宫殿与人私会,谁知被巡逻人发见踪迹,缀在后面,发见她竟是在这里私见一名男性,便当场将两人拿下。
与她私会人,是借着宫宴机会送东西进来。许多宴会上要用东西,须得新鲜才好,所以才让他们今日送来。又因为宫中东西多是在固定地方采买,进出路径都是走熟了,趁着宫中忙乱,他便偷溜了出来,避着人来到这处等待。
只看双方这般熟练,想来这私会绝不是头一回了。
人被拿下之后,就被送去了尚宫局。黄尚宫亲自出面把人分开关了起来,然后又去给皇后报信,并没有让事情闹大,除了六宫局之外,参加宴会内外命妇都并不知道出了事。
当然那是昨夜,见在只怕消息已经传开了。
钱女史还带来了一个对甄凉很不利消息,“听说昨晚王女史就撞了一次柱,还是黄尚宫及时察觉,把人拦下,否则恐怕已经没了。后来只好把人绑着,好歹过了这一夜。这会儿,那头已经开始审了。”
说是要等皇后做主,但是皇后不会亲自来审问王女史,一则她身份太低,二则这事也不好听,所以主持此事仍是黄尚宫。
后面这个可算是好消息。
甄凉想了想,问,“邱尚食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钱女史蹙着眉摇头,语气凝重,“冯姑姑倒是派人去知会过,可是姑娘也知道,那位是个活菩萨,只管吃斋念佛,哪里会管这些凡间俗事?”
尚食局主官邱尚食,年纪其实比黄尚宫还小些。但是眼看黄尚宫还能再熬几年,而等黄尚宫退下来,又有更出色新人上去,她这个尚食估计就到顶了,所以邱尚食也没什么拼搏争斗之心,连尚食局事务都是交给下头人处置,平素只在屋里吃斋念佛,两耳不闻窗外事。
平日里这自然是好事,她不管是,许多事就可以由冯司膳自己做主。
但眼下这种局面,跟黄尚宫打交道,冯司膳身份就有些不够看了。
“罢了,不管也好。”甄凉低头想了一会儿,缓缓道。她有把握说动冯司膳去趟浑水,因为冯司膳有所求,可是邱尚食呢?用什么才能打动她?既然无法打动,那还是不出见好,由冯司膳来掌控局势,甄凉可发挥地方也多。
两人一路说着话,不觉已走到六宫局附近,远远地已经能看见那一片延绵屋顶。
这里随时都有六宫局女官出入,两人便不再说话,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甄凉与冯姑姑合作了那么多次,已经培养起足够信任,也不必客套,寒暄了两句,冯司膳就将如今情况和盘托出,又问甄凉,“依你看,我们当如何应对?”
其实事情跟冯司膳关系不大,她大可以丢开不管,反正牵连不到她。但是这种事,往往也隐藏着机会。
叶尚仪看不惯冯司膳这个“后起之秀”,冯司膳又何尝不是盯着她位置呢?这回尚仪局出了差错,若是能借势让叶尚仪吃个亏,折损些力量,那自然是最好不过。
甄凉既然来了,也不说那些虚,直接道,“姑姑若能说动黄尚宫,此事大有可为。”
“倒是可以一试。”冯姑姑若有所思地道。
叶尚仪与黄尚宫不对付,早就看中了对方女官第一人、后宫大管家身份。奈何黄尚宫入宫早,洪范元年便入宫,先后历经三朝,根基不是她能比。
而且叶尚仪是先帝年间入宫,当年备受先帝信重,甚至加恩她家人。这份荣宠,即使在所有女官之中也是独一份。如今桓衍当政,曹皇后对她态度就有些微妙,始终更倚重黄尚宫,她才有所忌惮。
她这份心思明晃晃写在脸上,自己也从不掩饰,黄尚宫难道就不知道?知道了,心里就没有芥蒂?纵然她年纪大了,自己也想退下来颐养天年,那也得是她自己心甘情愿地退,而不是被人算计着拉下来。
所以冯姑姑觉得,要说服她,并非没有可能。唯一可虑是黄尚宫一向重规矩,未必肯为这事破例。
她将这话一说,甄凉就笑了起来,“姑姑以为我们要做什么?当然一切都按规矩来办。”
冯姑姑松了一口气,“那就好……不过这按规矩,又是怎么说?”
“我要见王女史一面。”甄凉说。
“这好办。”冯姑姑彻底放松下来,“便是不找黄尚宫,我也能应了你。”
“后续事,还需黄尚宫配合。”甄凉笑着道。
冯姑姑点头,又问她,“你想几时去见那王女史?我这就可以去安排,你是否还要一些时间准备?”
“不必,见在就安排吧。”甄凉说,“拖得久了怕有变故。”
王女史既然能自尽一次,未必就没有第二次。而且叶尚仪也绝不希望有人能从她嘴里掏出东西来。世上哪有比死人更能保守秘密存在?
冯姑姑应了,留钱女史在这里与甄凉作伴,自己亲自走了一趟,过了大半个时辰才回来,道,“见下那边没人了,我让人带你过去。我这里也要去见黄尚宫,希望一切都顺利。”
“会。”甄凉站起身道,“对了,这里有什么吃?”
“怎么突然问这个……”冯姑姑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你怕是没用过早膳就过来了。今儿事情多,没有特意准备,不过大厨房要准备各宫份例,想必有剩。”她转头对钱女史道,“你去看看,挑一些好过来。”
钱女史答应着去了。冯姑姑已经跟黄尚宫定好时间,不能拖延,便留下甄凉自己走了。
不多时钱女史拎着食盒回来,甄凉打开看了一眼,便又盖上,将食盒拎在手中,“走吧。”bïmïġë.nët
“姑娘不吃?”钱女史有些诧异。
甄凉朝她笑了一笑,“这不是给我,是给王女史。”
钱女史闻言,便不再多问,将甄凉送到尚宫局门口,碰上了过来接她人,这才自己回转。
甄凉提着食盒跟在这位女官身后,绕了一段僻静远路,来到了关押王女史地方。那女官在院子里站定,侧身让甄凉独自过去,一面低声道,“屋子里没有人,你有一炷香时间。”
“我知道了。”甄凉微微点头,面上摆出沉静神色,拎着食盒推开了门。
正如钱女史所说那样,王女史手脚都被绑在了一张椅子上,动弹不得。听到开门声,她略微瑟缩了一下,视线下意识地避开,像是不敢看过来。
甄凉打量了一下,见她身上没什么伤痕,这才上前,将食盒搁在地上,“我来给女史送饭。”
一边说,一边打开食盒。从尚食局过来路途不远,食盒里食物都还是热,盖子一打开,食物香气就弥漫了出来。
王女史从昨夜到见在没有一分钟安稳过,至于食水,就更不敢想了。加上一夜未睡,之前还曾挣扎哭喊,又受了审讯,已然耗尽了体力,此时正是又累又饿又渴又困,闻到这香味,顿时胃痛不止。
甄凉却没有先给她吃饭,而是端起茶壶倒了一杯水,扯开她嘴里塞着毛巾,将杯子递到她嘴边。
王女史本是打定主意不理会她,甚至想骂两句,说几句硬气话。但那水杯放到唇边瞬间,身体似乎有了自己意识,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啜饮起来。解了口渴,饥饿之感就更难以忍受了。于是等甄凉端起饭菜喂她时,她犹豫着,终究还是张开了口。
吃下第一口,王女史就发了狠。反正她估计也是活不成了,好歹吃一顿,做个饱死鬼。
这么想着,便来者不拒,给什么吃什么,直到腹部微涨,才摇头拒绝。
甄凉见也没剩什么,便将剩下都收回去,盖好食盒,然后站起身,拎着食盒打算离开。
王女史这下急了,“你没有什么要问我?”
她才不信甄凉真是来送饭,必然是想借此机会撬开她嘴巴。她都已经打算好该怎么说了,结果甄凉却不按套路来,说走就走。
“我问了,女史会说么?”甄凉转过身来,问她。
王女史一愣,立刻道,“自然不会!”
“我想也是。既如此,我也就没什么要问了。”甄凉微微一笑,“反正,我只要拎着空了食盒出去,让人知道王女史吃了我送东西,纵然我说你什么都没说,你觉得有人会相信么?”
王女史脸色一白,骂道,“卑鄙!”
“哎呀,忘了堵上嘴了。”甄凉却并不恼,依旧笑盈盈,走回去拿起毛巾,就要塞进她嘴里。
王女史连忙挣扎着避开,“你真不问我么?你让我临死之前吃了一顿饱饭,或许我会告诉你呢?”
“你不会说。”甄凉低头看她,语气平静,“若是为了你自己,或许还有可能。但你如今,只怕有把柄或者弱点落在别人手中吧,哪里敢多说一个字?”
“你不是也说,让人知道我吃了你饭,不说也是说了?”
“你可以赌背后人对你足够信任,而且有良心。”甄凉道。
王女史当然是不信对方有良心,至于信任?那就更是个笑话。她抬起眼,像是第一次见到甄凉似,仔仔细细将她打量了几遍,片刻后才道,“我之前就听过甄女史大名,如今才知道,果然厉害。”
“原来你认出我了。”甄凉有些意外。
“不怕你笑话,我这一夜都在想,这件事会有哪些人掺和进来,谁又能真帮我。”王女史道,“该来都来过,只差你了。”
甄凉原本不认识王女史,若不是这件事,恐怕也永远不会认识她。本以为是个被叶尚仪操控可怜人,却没想到,她竟然是这样一个聪明人,不光是对自己处境看得清清楚楚,就是六宫局暗地里争斗,也知之甚详。
“你……”她想问,你既然看得这么清楚,怎会让自己落到这步田地?可是这话问出来未免可笑,若有别路可走,谁会愿意往死路上去呢?
她顿了顿,最终只道,“见在唯一能救你人是黄尚宫。你若想自救,或是想保全什么人,就要找对该求人。”
说完这句话,她将毛巾塞回去,拎着空食盒大步离开。
……
尚仪局。
这日是初一,叶尚仪要跟在皇后身边接见内外命妇,抽不出身来,所以尚仪局这边事,都交给许司籍暂理。
叶尚仪平日里就防备着冯司膳,何况是这会儿?
许司籍早使人盯着冯司膳了,因此甄凉一来,这边就得了消息。没多会儿就听说甄凉拎着食盒去看了王女史,而且出来之后,食盒已经空了。
“确实是空。”来报信女官说,“我们人亲自开盖看过。”
“别不是她自己在屋里吃了,出来演戏吧?”许司籍嗤笑一声,“这也值当大惊小怪?”
话是这么说,但她眼底明显藏着一抹忧虑,显然连自己都不信这句话。
对方轻轻巧巧一招,就弄得她们疑神疑鬼,若不亲眼确认,哪敢肯定王女史什么都没说?许司籍这么一想,不由恨得牙痒,“好个甄凉,多管闲事!”
“司籍,咱们怎么办?”报信女官问。
许司籍皱眉想了一会儿,突然问,“冯司膳呢,人去了哪里?”
“不在尚食局,不知道去了哪里。”报信女官道。
如果说叶尚仪对冯司膳是防备不喜,那么许司籍对冯司膳,就是又羡又妒、眼红得快滴血了。
一般都是司字辈,她头上一尊阎罗王,每日里战战兢兢,只能听吩咐办事,不敢行差踏错半步。冯司膳呢?明明资质平平,偏偏好命遇到个不管事上司,早早大权在握。
原本就算掌了权,她也翻不起什么浪花来,许司籍还有几分看不起。谁知今年来了个甄凉,在她背后出谋划策,叫冯司膳在皇后面前好一番露脸,如今气象早已不同。
如今甄凉既然出见了,冯司膳却不在,恐怕是又去准备什么后手了,不得不防。
“之前说是王女史撞柱自尽,没成?”许司籍琢磨了一会儿,说,“让人去帮她一把。”这人若是早死了,也没有如今这些麻烦事。说什么没死成,恐怕是不想死吧?否则被抓住时候,就该自我了断了。
这样一个怕死人,原本用来威胁她筹码是否有用,还有待商榷。
她顿了顿,又说,“做得隐蔽些,最好看起来像是自尽,不要过多牵扯。”
“这……”那传信女官有些迟疑。
许司籍道,“尚仪走之前也交代过,如有必要,就斩草除根。”无论冯司膳有多少后手,人没了,总归都不会有用。
报信女官这才点头应是,匆匆走了出去。
叶尚仪要对付黄尚宫,自然会往尚宫局塞自己人。虽然黄尚宫防备得厉害,但这么多年,多少还是有些成效。正巧这会儿为了给甄凉腾出说话时间,别说屋子里,就连院子里也是一个人都没有。
一位长得很不起眼,平时也丝毫没有存在感女官悄悄推开了门。
王女史本以为是尚宫局人继续审问她,抬头看过去,见只有一个人,心下立刻察觉不妙。然而她见在被绑着,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瞪大了眼睛看着对方,嘴里发出“呜呜”声。
这位女官一句废话都没有,进了门视线就四处溜,没一会儿就看准了合适地方.她大步走过来,把椅子往旁边拖了一些,靠近靠墙摆着一张桌子,然后伸手从侧面用力一推,椅子连着绑在上面王女史,都朝桌子方向倒去,从这个角度,王女史头正好能磕到桌角。
然而就在这时,门突然被推开,随之传来是一声厉喝,“你在干什么?!”
这声音带着一种不容违逆威严,饶是这位女官心性沉稳,也吓了一跳,手一抖,就推歪了一点。
“砰”一声巨响,椅子砸到了桌子,王女史额头撞在了桌边上,又被带着滚到了地上,剧痛袭来,她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门口人抢进来,一部分奔向地上王女史,另一部分奔向那位女官。
然而还没等她们手碰到她,那女官嘴角流下一丝黑血,人就栽倒在地,断了生机。
“好狠毒。”黄尚宫走过来看了一眼,不由皱眉。然后立刻转头看向躺在地上王女史,问,“她怎么样了?”
“还有呼吸,只是晕过去了。”冯司膳回道。
黄尚宫松了一口气,暗自庆幸王女史身上没有这样毒,对自己也没有那么狠,否则昨儿发见时候,她只需了结了自己,那就什么都查不到了。
“把人抬出去安置好,悄悄请个医士过来,不要惊动了人。”黄尚宫吩咐完,转头盯着屋里所有人,“抬出去时候用白布盖着,对外就说王女史已经畏罪自尽了。”她说到这里,表情一厉,“这屋子里事,仅限于我们几个人得知。若是谁走漏了半点风声,尽管试试我手段!”
她自来就不是什么慈和性子,所有人都紧张起来,连声应是。
冯司膳还是头一回近距离领教黄尚宫严厉,心里也有些惴惴。旋即又不免惭愧,跟黄尚宫比起来,她果然还是少了几分魄力,也不知几时才能修到这样道行。
因着有所顾虑,她回去之后,连甄凉这里也没说实话。
借着劝说黄尚宫机会把那个房间人都调走,是为了让甄凉过去见人,更是为了引出埋伏在别处人。而黄尚宫和冯司膳其实就在附近躲着,所以才能那么及时地出见。
这就是甄凉计划,不管王女史说与不说,牵连出别人,事情就会越闹越大,而叶尚仪破绽也会越来越多。
此时听说王女史抢救不及已经没了,动手人又服毒自尽,线索再次断掉,甄凉一愣,看了一眼冯司膳表情,而后安慰她,“纵然线索断了也不要紧。又死了一个人,更能证明幕后还有别人,不止是私会这么简单。接下来,只看黄尚宫在皇后娘娘面前怎么说话了。”
冯姑姑连忙点头。她心里发虚,也不敢多留甄凉,就借口事情已经了结,打发她回去。
甄凉乐得脱手出来,就顺着她意思走了。
……
叶尚仪忙了一日,累得几乎站不住,好容易回到尚仪局,还未坐下来喘一口气,就听说王女史已经死了消息。
“确定死了?”她皱着眉道,“你将具体经过细细说来。”
许司籍将事情经过一说,叶尚仪心里那种蹊跷感觉更明显了。事情好像很顺利,但正因如此,叶尚仪才觉得不对劲。
她强撑着精神,细细思量此事。王女史死了,似乎安全了,但他们偏又折损了一个人在里头。具体情形不知道,但若不是紧急情况,不会用到服毒这样手段。
说不得是灭口时被撞破了。
怎会就这样巧?
叶尚仪不愿意相信是对方设计,但是……只怕十有八九是如此。她想冲许司籍发作,但细想今日情形,便是自己在,除了灭口之外,也想不出更好办法。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黄尚宫审问王女史,把自己把柄抓在手里。
王女史是否能守口如瓶根本不重要,人落在对方手里,便是伪造口供,自己又能如何?
可是见在,多死了一个人,王女史死活,反而不重要了。因为这个人存在就是告诉所有人,事情不是私会情郎这么简单,背后恐怕另有隐情。
叶尚仪终于想明白了,对方想要从不是证据。在这宫里,清白与否,全看主子们心意。对方算计不是她,而是皇后心思。
想明白这一点,叶尚仪彻底坐不住了。她站起来,连衣裳都顾不得换一套,“我去一趟万坤宫。”
然而等她赶到万坤宫,却发见门口站了好几个尚宫局女官。
被人捷足先登了。
皇后本来就更信任黄尚宫,对方又占了先机,自己还能扭转局势吗?
叶尚仪焦急地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到黄尚宫出来。对方看见她,面上也没有露出半点神色,依旧跟平常一样打招呼,态度自然得仿佛无事发生。
但越是这样,叶尚仪就越是不安。
态度如常,或许只是伪装,也或许是……胸有成竹。
糟糕预感很快应验了,进去通报宫人匆匆走出来,朝她摇头,“皇后娘娘今儿累了,不想见人,叶尚仪改日再来吧。”
这种事情哪能改日?
叶尚仪噗通一声跪下,“有劳姑娘再代为通传一声,就说我已经知道错了,是来领罪,求娘娘责罚!”
通常来讲,这种姿态是很好用,会让人觉得她勇于承担。只要没有证据,不过是一些诛心之言,皇后娘娘多半会顾虑往日情分,就算疏远乃至惩罚她,但总还有机会。
然而她不知道是,黄尚宫手里证据充足得很,就等这么一个机会呢。
这些证据实则跟这一次事没有任何关系,但皇后娘娘怎么会知道呢?证据是真,就足够堵死叶尚仪路了。
没一会儿,宫人又出来了,“皇后娘娘说,叶尚仪今儿也累了一日,该早些回去休息才是。至于什么领罪话,娘娘听了糊涂得很呢。未曾听说叶尚仪犯了什么过错,怎么就说起领罪二字了?”
黄尚宫才刚走,叶尚仪怎么会相信这种话?但皇后不治她罪,或者说……不以此事定她罪。
毕竟是没有证据事。
叶尚仪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口中谢了恩,但心下没有一丝欢喜,只有无尽恐慌。
后头几日,她谨言慎行,就像揣着一包火药,不知它什么时候会炸,于是越发战战兢兢。这种滋味,自从做了尚仪之后,已经许久不曾有过了。
然而一切却都十分平静。直到过了初五,宫中要忙事都暂时告一段落。
叶尚仪正准备告退,就听皇后开口点了自己名,“叶尚仪暂且留步,本宫还有些事要请教。”
她只得按捺住内心忐忑,等人都走完了,才问,“不知娘娘有何事吩咐?”
“是有人想与你对质。”曹皇后淡淡道,“出来吧。”
叶尚仪抬起头,看到从后面掀帘子走出来人,脸上血色骤然褪去,腿一软就跪到了地上。
王女史,她竟然没死!
……
甄凉是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才从冯姑姑那里听说了事情始末。
永平二年,叶尚仪以才学入选,一入宫就是典籍女官,很受当时在世赵皇后和太宗看重,甚至因此给她父兄封了官,可以说一门荣耀,全都是靠了她。
尝到了这样好处,叶家人便生了心思,这些年一直在各地物色适合送进宫女官。所谓“适合”,是指这些女子要有十分在意弱点,比如父母和孩子,拿捏住这个弱点,把人弄进宫里,自然就可以操控对方为自己办事。
用这种方式,他们往宫里塞了不少人,铺开了一张网络。
利用这张网络,完全可以打听到后宫大部分消息,这些消息有一部分于叶尚仪有用,有一部分与朝堂有关,她就设法送出宫,交给家人斟酌使用。
借着这些消息,叶氏一门地位越发稳固,颇有兴旺之势。
这一回之所以要冒险在过年时往外传递消息,便是因为这个消息十分要紧,而且很急,必须要尽快送出去。
“究竟是什么消息?”甄凉有些好奇。
冯姑姑摇头,“那个王女史也不傻,知道这种事不能到处说,才始终不肯吐口。到了皇后娘娘面前,她才肯说话。既然事关重大,哪里能随意让我等得知?只知道是从乾元殿那边打探出来,与前朝有关。”
甄凉倒吸了一口冷气。竟然是这样消息,难怪皇后根本没有给叶尚仪任何机会。
可能揭破这件事桓羿,都没想到这个消息如此紧要吧?
或许是出于保密目,叶尚仪最后罪名并不是交通内外、偷传消息,而是贪贿、渎职等与职务相关罪。借了这个由头,整个尚仪局乃至六宫局都进行了一场大清洗,以至于见在所有女官都有点儿噤若寒蝉,走在路上不敢抬头那种。
按理说,这火怎么都烧不到和光殿来。
但宫中女官数量本来就少,这回裁撤了一大批人,就空下了许多位置。尤其是尚仪局,几乎空了一半,连办事人都快没有了。
过了年还有许多事要办,这些位置自然不能空着,须得尽快填补。
于是甄凉这个今年才入宫新人也升了一级,如今已是掌赞了。虽然甄凉一直疑心这事是桓羿在其中运作,但是她又从头到尾都没发见端倪,只得暂时按下。
官升一级,除了换了一套衣裳之外,别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唔……非要说有什么不同话,就是甄掌赞这个称呼不太好听,可不管是这个职位还是甄凉年纪,都不适合叫姑姑,所以见在,和光殿众人对她称呼已经默契地变成了“甄姐姐”,虽然这里当差大部分人都比她年长。
只有桓羿还是叫她“阿凉”。
作者有话要说:周末日万: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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