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迷阁>都市小说>女官的自我修养>第 34 章 第034章 庄周梦蝶
  庄子齐物论记载:“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

  这段文字也是庄子的经典之一,桓羿当然是读过的。

  听甄凉这么说,他面上不由出现了几分惊疑之色。这些古文经典之中,经常用譬喻方式来讲道理,庄子尤其如此。其中更有许多幻想的内容,如逍遥游之类。

  庄周真的曾经梦到自己变成过蝴蝶吗?这谁也不知道。而这样的事情是否存在,也是古往今来众人议论的焦点之一。

  桓羿一时也不知道,到底是甄凉梦中变成另一个人学会了那么多东西更荒谬,还是她在无人教导的情况下自学成才更荒谬。

  但是他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甄凉依然这样说了,就姑且算是真的。

  旋即,桓羿又意识到了另一个漏洞:庄周梦到自己变成蝴蝶,那是连物种都换了。可甄凉既然了解那么多与皇宫大内相关的东西,那么她所梦到的那个人至少应该是真实存在的,否则无法解释。

  民间时常有这样的奇闻,说某地某某死后还魂,言说自己是另一地的某姓之人,而他所说某姓之事,都能一一对上。

  甚至还有男变女,女变男……凡此种种,听起来十分荒诞不经,莫非甄凉也是如此?

  等桓羿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不自觉地在整理衣袖了。他不由哂然一笑,既然甄凉敢说,他如何不敢信?至少要先听听她后面的话,才能判断是真的还是编的。

  “庄周梦蝶,你又梦见自己变成了谁?”桓羿问。至少肯定不是他娘,这让桓羿心里没那么慌了。

  “我没有变成谁。”甄凉微微摇头,垂着眼道,“我只是在梦里,经过了往后二十年的人生。”

  刚刚重生的那段时间,她确实经常有种不真实的恍惚感,不知自己是真的经历了那二十年的人生,还是只是一个荒诞不经的梦境,又或者……她只是机缘巧合,偷窥到了未来的冰山一角。

  “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但是现在,她已经可以肯定,梦里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不是她的妄想。

  她梦见了往后二十年的人生,换句话说,甄凉是从二十年后回来的。这比甄凉“庄周梦蝶”,更让桓羿吃惊。

  但是,却也正好解释了那些自己原本怎么都想不通的地方。

  如果甄凉曾经经历过一次,那么字迹、学识、举止仪态,就都是刻在她骨子里的东西,自然不会出身乡野的孤女。至于宫廷秘闻,包括宸妃死亡的真相,都可能是后来公开的信息,又或者

  “你在那二十年间,也曾入宫?”桓羿问。

  如果甄凉说的是真的,她是在梦中经历过一世。那么梦里的她必然不会懂得这么多,更不识字,也就不可能入宫成为女官了。但既然她知道那么多消息,又选择入宫来帮助自己,也就能轻易推断出这个结论。

  只是想到这里,桓羿捏着袖口的手指不由微微收紧。

  他曾经想过,甄凉背后还有一个人,就是因为那个人,她才会来到自己身边,事事助力。没想到,那个人可能会是自己。

  二十年之后的自己。

  甄凉果然在他的注视下轻轻点头,“说来惭愧,正是得殿下照拂,我才能入宫。”

  桓羿闻言,用一种莫测的视线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直到甄凉被看得微微不安,他才点头,“原来如此。所以你入宫之后选择到和光殿来,就是为了报恩?”

  “是。”甄凉心下微微一紧,有些害怕桓羿问起她入宫的始末。

  虽然桓羿已经见过了她最狼狈、最糟糕的模样,但那毕竟是将来,现在一切还未发生,甄凉也希望它永远不会发生。

  好在桓羿并没有问,轻易放过了这一点,转而问道,“你如何知晓母妃的死因?”

  “是殿下亲口告诉我的。”甄凉轻声道。

  桓羿微微一哽。

  他曾经不止一次觉得甄凉是在透过他看向什么人,果然并不是他的错觉。

  但是得到了答案的桓羿却并不高兴。

  如果甄凉在意的是别的什么人,那么他至少还可以努力超越对方,让甄凉只能看到自己,不再理会旁人。

  偏偏是自己。

  二十年后的自己,于甄凉有“知遇之恩”,彼此信任到连这种隐秘都可以坦诚以告,别的又何须再问?

  他转开眼,抻平了刚刚被捏皱的袖口,若无其事地换了一个话题,“说说后面这二十年会发生什么吧。”

  这应该是个很安全的问题了。

  然而桓羿问出口之后,甄凉却没有回答。

  桓羿有些惊疑地转回头,就见甄凉看着他,眼圈儿却渐渐红了。她的眼睛里仿佛藏了千言万语,但最后说出口的却是,“殿下一定要知道吗?”

  这样的反应桓羿微微一顿,旋即下定决心,“当然。”

  既然侥天之幸,得到了这样一个窥见未来的机会,他怎么可能错过?都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提前预知了一切,自然也就更容易行事。

  哪怕,他已经猜到,上一世的自己恐怕并不顺利。

  但就是因为不顺利,所以才要吸取其中的经验教训,以免重蹈覆辙。

  “承熙五年,”甄凉低着头,连衣袖都不捏了,两只手用力地绞在一起,昭示着她内心的不安,“殿下随陛下秋猎,途中遇袭,马车……坠落山崖,殿下,双腿尽废。”

  短短一句话,甄凉停顿了好几次,最后的尾音还是带上了几分哽咽。

  桓羿猜到自己应该遭遇了很大的挫折,却也没有想到真相竟会如此残酷。难怪有时候,甄凉的视线总会无意识地落在他的双腿上,就算只是看到他走路,也会高兴。

  “后来呢?”他问,声音轻轻的,像是怕惊扰了甄凉。

  虽然他其实已经猜到了几分。后来二十年的一切故事,应该都是从他废了双腿开始。如果甄凉没有出现,他不知道母妃竟然是被人逼死的,也就不会有今日的振作,恐怕会一直颓废下去。

  桓衍一开始应该是不想让他死的。所以桓羿回宫之后,纵然没有任何防备,送到和光殿的东西也没有被人做过手脚,顶多是东西次了一些。

  他的心思,桓羿多少能猜到一些。无非是终于抢到了最珍贵的那一样东西,于是更要留着桓羿这个毫无威胁的手下败将,好好在他面前炫耀一番。若少了这一段,岂不就是锦衣夜行,无人知晓?

  可惜那时的自己,根本没几分志气。时间久了,或许桓衍也会觉得索然无味,不想再留着他。

  那场袭击究竟跟桓衍有没有关系,其实已经无所谓了。但总之,连摔落悬崖都没收了这条贱命,桓羿或许就又想活了。

  一个想活着,一个不想让他活着,事情还会有别的发展吗?

  不过这会儿,让甄凉说一说后来的事,也可以分散她的注意力,不再总想着他的腿。

  谁知甄凉轻轻摇头,“后来的事,我其实也不甚清楚,殿下……很少提起。总之,到了承熙十三年,陛下驾崩,只留下一个幼子。当时各方都蠢蠢欲动,殿下于混乱之中扶新皇登基,被封为摄政王,独揽大权。我也是那之后才入宫的。”

  前面的内容,桓羿都不吃惊。朝堂争斗无非就是如此,不过看谁输谁赢罢了。桓衍像是命不好,死得早了些,白白将大好局势留给自己。

  听到最后一句,他才高兴起来。

  承熙十三年,那就是十年后了。也就是说,甄凉跟着那个他,也不过十年而已。现在她就在自己身边,无论怎么算,桓羿都多出了十年,更胜一筹。

  怀着这种隐秘的欢喜,他一时没有深想,把正在琢磨的问题问了出来,“那二十年后又发生了什么,或者说,你是怎么醒过来的?”

  话一出口,桓羿就意识到不好。

  果然再一看,甄凉的脸色已经煞白如纸。对她来说,桓羿双腿废去固然是不愿多提的事,但因为自己没有经历过,所以感受也不那么深。她之所以难受,只是心疼桓羿的遭遇。可是二十年后的那一幕,却是她亲身经历过,甚至直到如今还时时在梦境里出现的,走不出来的绝境。

  也许是痛到麻木了,她反而没有眼泪,就连语气也相对平静。

  “清平十年,摄政王……薨。”

  桓羿刚刚扬起来一点的心情,又重新坠落了下去。早该想到的,若不是发生了无可挽回的变故,甄凉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他甚至不敢去想,未来的那个自己死了,那么甄凉呢?她是怎么回来的,是不是……也经历了一场生死轮回,只是前尘往事太过深刻,未能忘怀?

  “若不是你言辞凿凿,我实在不敢相信。”桓羿故意用夸张轻松的语气道,“世间竟还有这样的事。先贤能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我们这也算前知二十年,后知二十年了吧?”

  他不提还好,一提甄凉又想到他上一世只活了短短三十八年,而这三十八年间,真正畅快的日子也不知有几日,更是心下酸楚。

  这样的一生,她宁愿桓羿永远不会知道。

  桓羿见她情绪没有好转,知道今日不适合再提之后二十年的事,便索性转开话题道,“对了,我记得你档案上写着,你是甄氏旁支,因为父母早逝,又没有兄弟姐妹扶持,就连定了亲的未婚夫也因病去世,无路可走,这才谋求入宫。你方才说这身份是假的,又是怎么回事?”

  “多亏了白姑姑帮忙。”甄凉道,“我发现自己重回少年时,自然是想尽快回宫。记得承熙三年宫中曾张榜召选女官,便设法进了城。可是女官要读书识字,多半是从官家女子中选,还多半是孀妇,我的身份是决然不能入选的。幸好我知道兴宁县有一位白姑姑,她太祖年间入宫,高皇后去世之后便还乡养老,因此就去求了她。”

  “你就这么将一切对她和盘托出?”桓羿微微皱眉,不是别的,只是怕这位白姑姑不能保守秘密,将来给甄凉招来祸事。

  “殿下不是女子,才会有此疑问。”甄凉听他这么说,脸上总算有了笑模样,“我们这些入宫的女官,哪一个说起来没有满腹的心酸事呢?都是可怜人,互相帮扶而已。”

  大部分女官,之所以入宫,无非是没有别的选择。年轻孀居,家中没有依靠,所能走的路也就这么几条。和一条绳子吊死或者剪了头发青灯古佛比起来,入宫已经算是一个好去处了。

  但也不是人人都能入宫,而入了宫的日子,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

  所以白姑姑才急流勇退,在高皇后去世后,果断地带着攒下的家私辞职回乡。她是从宫里出来的,身份特别,族人不敢怠慢,自己手里有钱,买了屋宅和田地,置办了奴仆和护卫,日子也算是安稳。

  于她而言,伸手拉甄凉一把,只是顺手的事,不费什么。若甄凉将来在宫中站稳脚跟,正好又是她的一条人脉。就算没能熬出头,也没有任何损失。

  桓羿看着她脸上露出与年龄不相符的感慨,心里不由生出一股憋闷之感。

  甄凉含糊了自己从前的遭遇,只说白姑姑的帮扶之恩。可若不是没有路走,以她的聪明才智,完全可以徐徐图之,根本不必如此。

  她说是为了尽快回宫,这话桓羿是信的。但除此之外,她的处境恐怕也糟糕得很,以至于无法再等。

  每个入宫的女官都有一腔辛酸往事,甄凉难道就没有吗?

  想起来了……她之前仿佛说过,自己是逃难到了槐树村,被贾家当做童养媳收养的。养到十五岁的童养媳,将会面临什么样的境遇,不问可知。

  这辈子,姑且算是她凭借先知的优势,逃了出来。梦里的那一世呢?什么都不知道的甄凉,她的前路上又会遇到什么?

  这些事,甄凉既然不提,桓羿也不能多问。

  那个未来,还真是处处是坑。桓羿想知道的,都是不太令人高兴的。而令人高兴的那些,他未必想知道。

  算了,还是说点开心的事。

  桓羿这样想着,便和声道,“今日一下子说了太多事,千头万绪,一时也理不清楚。反正时间不急,不如回头再慢慢梳理。眼下,咱们还是来说百灵儿的事吧,你……梦里,可也有她?”

  他猝不及防地提到此事,甄凉一时有种心事别人揭破的心虚感。明知道桓羿应该是不会多想的,但还是下意识地紧张起来。这一紧张,注意力就集中到了眼前这件事上,顾不得别的了。

  “有的。”她谨慎地回答。

  “在你的梦里,她最后如何了?”桓羿却没有放过她,继续追问。

  甄凉只好实话实说,“她在桓衍的后宫中顺风顺水,一路做到莺妃,后来……新皇登基,摄政王也格外开恩,允许她去皇家寺庙修行,供给一如宫中。”

  不知道为什么,在提起那个桓羿时,甄凉下意识地选择了第三方的称呼,而不说你,也不称殿下。

  莺妃此人,既然是桓羿多年不提的禁忌,在甄凉这里,也就是多年难解的心结。虽然如今她已经知道,桓羿对她恐怕没有别的意思,而且经过宝珠一事,甄凉也彻底醒悟过来,意识到莺妃之所以能在宫里如此顺当,恐怕也少不了桓羿在背后替她谋划。

  也不知道莺妃究竟用了什么来交换,才得到那样一个结局。

  可能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提起这个人,她语气里多少带了一点酸味,但桓羿却是敏锐地察觉了。

  他有些想笑,但还是忍住了,故意道,“那应该还算有用,倒也没有白费我这许多的心思。”

  甄凉不是很走心地附和,“殿下英明。”

  桓羿自然察觉了她的敷衍,但他立意要让甄凉高兴,所以也不以为忤,笑着道,“其实我本没打算这么做,只是机缘巧合而已。既然桓衍惦记着我身边的人,总要送一个给他的。与其送你,不如送她。”

  这话已经是说得很明白了,甄凉惊讶地睁了睁眼睛,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桓羿又道,“说来好笑,之前听成总管说起来,我才知道,他竟是一直误会我对百灵儿有那样的心思,还怕她成了桓衍的嫔妃,我心里会委屈呢。你说好笑不好笑?”

  这一句话意有所指,听得甄凉头皮都要炸了,红晕从耳根一直蔓延到脖颈,低着头没脸见人。

  桓羿心情更好了。

  果然心里想的事情,没必要藏着掖着,说出来逗甄凉,就有意思得多了。

  又说了几句闲话,眼看甄凉已经是无地自容,恨不得地上裂开一条缝让她钻进去,桓羿才见好就收,“说正事吧。上回你说,宫中不少有权势的太监都会将产业放在凤京,我就让百灵儿点了一下何荣,暗示他潘德辉去凤京,是为了查这个。”

  话题转得很突兀,但甄凉还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收敛起思绪,将注意力放到正事上来,“我会设法让潘顺顺给潘德辉传话。”

  这对蟠江一系不是坏事,若真能抓到何荣的把柄,那才真是拔出萝卜带出泥,这宫里至少一半儿的太监都要牵扯进去,而且大部分必然都是新凤派的。之后不论是向桓衍检举揭发,还是捏在手里慢慢炮制,总归是他们占了上风。

  说不得,蟠江一系能够翻身,彻底压制住新凤派,就看这个了。

  “不必。”桓衍道,“潘德辉已经在凤京了,只要何荣那边动起来,自然就会露出端倪。此事他查也得查,不查也得查,不必我们多做什么。”

  做得越多,留下的痕迹就越多。既然可以借力打力,又何必多此一举?

  “也好。”甄凉若有所思地点头,又不着痕迹地看了桓羿一眼。

  总觉得,跟之前比起来,他整个人都不一样了。不是外貌,而是精神上的不一样。如果说之前他做的那些,还只是四处布下闲子,那么现在,就是要动起来了。

  也不怪桓羿想动一下,甄凉今天所说的一切,给他带来了无与伦比的紧迫感。

  他要面对的,不仅是敌人,还有自己人。那个未来的自己,在双腿残废的绝境之中,也能披荆斩棘,走出一条通天之路,他又岂能表现得太差?

  这一点争胜之心不足为外人道,就连桓羿自己也没有彻底理清,只是遵循本能行事。

  再说,落下的闲子已经够多,也是时候动起来了。

  接下来,两人便开始商量后续之事。

  既然连重生这种事都坦诚了,别的也没什么可隐藏的,两人开诚布公地将手中现有的势力和线索都摆出来,一一整合清理,局面顿时就清晰了起来。

  眼下,正面跟桓衍抗衡显然是不可能的,所以他们能做的,就是在幕后推动各种势力,牵扯住桓衍的注意力,同时低调发展自身,等到关键时刻,再一举发动。

  当然,同时也要警惕桓衍那边的动作。

  桓羿之前一直觉得桓衍不会杀自己,得留着做他的观众,为他喝彩。但是既然有了前车之鉴,这一点便不可不防。

  他还是更喜欢站着,用自己的双腿走路。

  ……

  直到从桓羿的书房离开,回到属于自己的空间里,甄凉回过神来,才后知后觉地生出了几分心有余悸。

  她竟然一时冲动,什么都说了。

  可桓羿就是桓羿,并没有提出任何质疑,十分自然地接受了她的所有说法。

  这让甄凉忐忑的心逐渐安定了下来。

  不该说也都说了,其实现在这样也好,她一个人,总有许多顾虑不到的地方,毕竟她不是桓羿,虽然后来学了很多,却从未真正面对过朝堂争斗,在许多事情上比不上桓羿敏锐。

  何况一人计短、两人计长,他们要做的事是踩着尖刀和寒冰前行,再谨慎都不为过。

  定下心来,甄凉走到桌边坐下,拿出笔墨纸砚,开始默写自己还记得的那些事。当然,主要是跟前朝后宫的变化有关系的,至于涉及私人的部分,就不必多提了。

  今日桓羿的问话几次都中途打断,甄凉当然也注意到了。这般一条一条列出来,避开那些不好说的地方,沟通的效率也会增加许多。若桓羿还有疑问,到时候再解惑便是。

  甄凉是终于放下了心里的包袱,所以下笔如有神助,就连记忆似乎都清晰了不少,想起许多之前忽略的细节,遂一一添上。

  可是桓羿真的就这么简单的接受一切吗?

  接受自己过两年就可能会双腿残废,永远站不起来?接受自己只能再活20年,38岁就会去世?接受自己跟桓衍斗了整整十年,最后却还是不得不捏着鼻子扶他的儿子上位,做什么“摄政王”?

  或许在那条路上,这已经是最好的选择,可是桓羿不接受。

  现在的他,还没有遭遇过那件几乎毁灭掉这个人的灾难,所以心里多少还有几分少年意气,对未来存着许多向往与期盼。那个结局说起来风光,细细分析,却也没什么可高兴的。

  还有甄凉……

  从始至终,桓羿没有问过甄凉是以什么身份入宫,跟那个二十年后的“自己”又是什么关系。

  或许,直觉已经告诉他,答案不会是他想听的。

  就暂时让这些答案隐在水面下吧,迟早有一天,他可以毫不在意地跟甄凉提起,两人都把过去当成一场真正的幻梦,还是噩梦。因为他们眼前,会有更好的日子。

  不过对于这件事的真实性,桓羿倒是没有怀疑过。甄凉这样一个人,就是编瞎话也不至于会编得这么离谱,所以越是离谱,反而越是接近真相了。

  不过,按照她说的,她所知其实也不多,所以想仗着先知的优势就彻底占据上风,也是不现实的。

  该做的事,还得一件一件去做。

  这一天桓羿心思浮动,直到小圆子来报,说莺美人挑了建章宫入住,他才回过神来。果然百灵儿不仅胆大,而且能豁得出去。她选了这处宫殿,只怕一下子就成了后宫所有人瞩目的对象,而她越是瞩目,桓衍就越是会在意。

  桓衍后宫里的女人身份普遍都不高,因为是从宫女晋位,所以大部分也都很恪守本分。看起来后宫是和谐了,但是桓衍真的喜欢吗?

  桓羿认为不见得。

  自从想明白桓衍一直在跟自己争抢之后,桓羿就像是拂去了眼前的迷雾,再看桓衍这个人,就清晰得多了。

  宫里都在传说,他更喜欢性情柔顺本分的宫女,不喜欢出身太高的嫔妃,还称赞他不因为后宫之事影响朝堂,仿佛是个明君。可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在桓羿看来,桓衍比任何人都更重视出身高低。

  他自己就是吃了这个亏,明明是元后所出的嫡长子,可是就因为生母出身太低,又早早去世,于是后面的弟弟不管哪个都比他更有底气,一个嫡长子过得还不如普通人家的庶子。

  当初他为什么费尽心思也要娶曹皇后?因为她父亲是正二品将军,就算是将门出身,也比那些六七品的小官之女要好。

  他也不是不想大肆选秀女充盈后宫,只是如今自己还没有彻底在朝堂上站稳脚跟,所以暂时按捺着罢了。

  虽然想娶出身高的妻子,但与此同时,桓衍心里也不乏矛盾。他自己是受出身不高所限,所以在出身高的妻子面前,又免不了生出几分自卑。

  这或许才是桓衍始终跟曹皇后不甚亲近,更喜欢那些出身卑微,全靠讨好自己才能立足的宫妃的原因。

  可惜这一点,恐怕连他自己也不甚了了。

  而桓衍最喜欢的女人是什么样的?就是百灵儿这样,虽然出身低微,却一心想往上爬,既有野心也有胆量的。

  不管是在千秋宴上穿那件百鸟朝凤袍,还是如今选择住进建章宫,百灵儿每一次的表现都跟宫里所有的女人不一样,既不畏惧皇后的权威,也不自卑于自己低微的身份。

  还有比这更完美、更合桓衍心意的人吗?

  何况百灵儿还是他从桓羿那里抢夺来的。

  就连没有城府和心机,在这种情况下也成了优势。毕竟桓衍自己心思已经够多了,跟一个一眼就能看透的女人相处,更能放松。

  桓羿想到这里,对小圆子道,“让宝珠提醒她一下,不要得意忘形。”

  更重要的是提醒她还有人在看着她,别以为进了后宫,就能摆脱桓羿的影响。这位莺美人实在不是多么谨慎的人,还是时时让她心有畏惧的好。

  小圆子答应着去了,没一会儿小喜子又进来问他,“殿下可要吃点东西,歇一会儿、”

  “歇会儿吧。”桓羿捏了捏眉心。一下子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他确实有点疲倦。这具身体之前亏空得太厉害,就算甄凉一直在补,终究还是差了点儿底子。

  小喜子很快呈上了一碗热腾腾的五谷粥,桓羿见了不由一愣,“腊八不是已经过了么?怎么又煮腊八粥?”

  “之前那是陛下赐下的,今儿这个是甄女史亲自熬的。”小喜子道,“甄女史说,民间之所以有腊八粥的习俗,是因为到了年底,主妇们要清理家中库存的东西,这些从边角找出来的五谷杂粮,可能剩得都不多,索性熬成一锅,味道更好些。咱们和光殿虽然不是普通人家,但小厨房的东西不多,今儿也都清理了出来,索性也学着熬粥了。”

  主妇要清理家中库存的东西?桓羿听到这个词,心里莫名地高兴。

  甄凉不在眼前,他也不掩饰,脸上带着笑问,“甄凉人呢?”

  “甄女史熬完了粥,说是有些累,就先回去歇着了。”小喜子说,“殿下找她么?奴才马上让人去请!”

  “不必,就让她歇着吧。”桓羿端起碗,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粥,“这一向也辛苦她了。”

  他说的是甄凉独自怀揣着重生的秘密,还要为了他的事情费心劳神,其间的压力和辛苦自不必说。

  小喜子虽不知内情,但是以旁人的眼光看,甄凉这段时日既要照顾桓羿的身体,又要在六宫局那边奔走,也不可谓不辛苦,于是十分赞同地点头,“这也好。说起来,甄女史是咱们和光殿年纪最小的一个,却也是最操心的。”

  桓羿闻言,眸光微微一暗。甄凉越是操心,懂得的东西越多,就越是说明她那一世的日子过得艰难。

  不过他很快掩去了这一点神色,笑着道,“你既然知道,就该多分担些,别什么事都指着她。”

  “我这也是没办法,能者多劳嘛。”小喜子小声嘀咕。

  桓羿听见了,却也没说什么。他安安静静地喝完了一碗粥,突然道,“你去跟成总管说,多安排几个人到和光殿来吧。”

  小喜子惊讶得瞪圆了眼睛,旋即又高兴起来,“殿下可算想开了,奴才这就去!”

  和光殿就这么几个人,实在过分冷清了。但这些都是一直跟着桓羿去了祖陵又回来的,他习惯了这些人,也没心思去折腾别的,所以当初成总管几次说要添人,都被他否了。就连皇后想赐人,桓羿也以静养为由拒了。后来皇后才先后送了百灵儿和甄凉过来,但人依旧是少。

  从前桓羿的身体那样,小喜子等人也没什么玩闹的心思。如今眼看着桓羿一天天好起来了,当然更希望和光殿热闹些。

  现在桓羿自己开口要添人,那真是意外之喜、喜不自胜。

  就连成总管也被惊动,匆匆过来问他,“殿下怎么突然生了这样的念头?”

  “快过年了,转过新年又要入春。”桓羿说,“这都是高兴的事,再这么冷冷清清的也不合适,添几个人热闹些。再说,往后咱们这里的事情越来越多,总不能只有你们几个。”

  “那老奴这就去安排!”桓羿多久没有在意过窗外的风景变换了?成总管听他这么说,也来了精神,大声应下,而后脚步生风地走了。

  桓羿摇了摇头,自己也笑了。

  那个梦里,甄凉在宫中的十年过得如何,他不知道,也不想问,已经是既定的事,追究也没意思。他所能做的,就是在自己能做到的范围内,让她轻松些。这样将来回想,也是一段愉快的回忆。

  只要这些回忆够多,早晚就能将她梦里的记忆完全覆盖。

  ……

  第二日的早饭是一笼羊肉馅儿的包子,肉选的是刚长成的细嫩山羊肉,又经过特殊的处理,没有任何腥膻之味。汤是用骨头吊了一夜的高汤,口感醇厚,喝一口浑身都暖洋洋的。

  桓羿一看就知道这是甄凉的手艺,便问,“怎么不见甄凉?”

  “这骨头汤是甄女史昨夜守着熬的,说是熬了半宿,正在补觉呢!”半夏嘴快地道。

  桓羿先是一愣,继而好笑。

  甄凉从前难道不忙?但一日里,总能看见她好几次。尤其是三餐的膳食,经常都是要亲自看着桓羿用了才放心的。

  哪里是因为太忙太累,恐怕是因为人还没有缓过来,一时不敢见自己。

  桓羿暗悔昨日逗她得太过,恐怕一时半会儿是过不去了。但是另一方面,又为甄凉露出的这种小女儿情态高兴。她平时那样的稳重大方,好像泰山崩于前也能面不改色,走出去自然人人称赞,但桓羿私心里,却也心疼她不知吃了多少苦,才养成这样的仪态和性情。

  如今这样,倒像个小姑娘的样子了。

  既然甄凉害羞,桓羿自然不会强求。只是每日都要过问几次。

  这种话,其他人自然不会瞒着甄凉,每次都是原话复述一遍,又说她,“女史这几日都不曾往前面去,殿下一直惦记着呢!得空了也走一趟,好让殿下安心。”

  甄凉当然也知道一直这么避着是不可能的,她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来整理好自己的心情。

  这段时间本来也差不多了,于是她拿起自己写好的未来二十年的大事记,去了桓羿那里。

  好在对于这段时间的逃避,两人都心知肚明。见了面,桓羿也不问原因,直接切入正事,倒是省了甄凉尴尬。

  她将自己写好的东西呈上,“我这几日能回忆起来的东西,都写在上面了,殿下且看。若有什么疑问之处,我再为殿下解惑。”

  桓羿接过来一看,也觉得这种方式能够避免提到一些彼此都尴尬的内容,遂点头道,“不错,阿凉有心了。”又说,“我慢慢看,你也坐下等吧。在我这里,不必如此拘束。”

  甄凉却已经完全愣住了,呆愣愣地应了声,按照桓羿的指令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这才陡然回过神。

  桓羿刚才叫的不是甄女史,是阿凉!

  上辈子,他也是这样称呼她的。但是那时,这个名字是他看着甄凉取的,知道其中的意思,所以才故意这样叫她,让她能早些忘记这个名字所附带的种种前尘旧事。

  他当然也做到了。每当甄凉听到他用温柔的声音唤自己的名字时,都能感觉到心里的暖意和甜意。

  名字只是名字而已,赋予它更多意义的,是叫它的人。

  甄凉没想到,现在这个桓羿也会这样做。在她将重生之事和盘托出之后。

  明明有很多地方自己故意含糊其辞、轻轻带过,可是冥冥之中,或许真的有所谓的感应吧?

  再多的纠结,在这一声“阿凉”里,也都能解开了。

  这一生,还能回到他身边,陪他度过这段最艰难的岁月,避开命里的坎坷与波折,已经是上天格外垂怜了。

  更多的,甄凉不敢求,也不能求。

  她端端正正地坐着,视线落在桓羿身上,终于不再是透过他看向某个只能永远留在回忆中的人,而是真正地看向眼前这个活生生的桓羿。

  作者有话要说:前面入v没日成万,补上了。

  听说有人嫌弃我卡文?我是这样的作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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