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絮落下的雪,压断了树木细瘦的枝条,在深夜发出了“噼咔”的巨响。
浅眠中的阿恪,在一阵仿佛撞击心房的悸动中,睁开了双目。
窗玻璃上,树枝的暗影散逸开了,模模糊糊地蜿蜒在其上。但这不是一个寻常的寂静深夜,因为薄薄的门板外,传来了清晰的敲门声:“出来一下,长官有事找你。”
是巡逻员的声音。
阿恪微微一愣,坐了起来,本还有些迷蒙的神思,瞬间清明了。
前些日子,阿恪已经通过了士官营的基本考核,但由于士官营是一个新设立的集团,很多计划在实施的时候,才会发现亟需完善的地方。他们这些通过了考核的人,如今尚住在最初的那片宿舍里。与从前不同的唯一一点,就是管理严格了,也有了正式的长官。
在深夜被长官叫去见面,属实罕见。bïmïġë.nët
阿恪迅速穿好了衣裳,走出了门。
夜间冰冷的空气迎面袭来,走廊的铁栏杆上,已凝满了霜花。
那巡逻员对他微一点头,是公事公办的语气:“长官已经在等你了,跟我一起来吧。”
阿恪抬步跟上,迟疑了下,问道:“长官这么晚要见我,是有什么急事吗?”
他能想到唯一的可能是家里有急事。
在进入庄文光的士官营初选名单后,他的母亲、继父和妹妹都感到与有荣焉。俞鹤辞也暗中派人看顾着这一家三口人,所以应该不会出大问题。每隔一段时间,双方都能通信。上回是在半个月前,家里是一切都好的。
巡逻员道:“我也不清楚。长官只是说要单独见你,你去了就知道了。”
阿恪闻言,便知道问不出什么了,就若有所思地止住了话头。
长官的办公室在另一栋楼里。中间须得跨过一片空地。走出了楼梯的阴影,仿佛捕捉到了某些细微的声音——那是在昆西茫茫无边的高原地带,常与野外环境打交道所潜移默化地培养出的洞察力,阿恪微微侧过了头,看了斜后上方那道黑漆漆的走廊一眼。
那是他来的方向,尽头就是他的房间。而刚才在黑暗中,他仿佛感觉到了有陌生的脚步声,穿过了走廊,往他的房间迅速跑去。
就像是为了故意在支开他后,才进房间去找某些东西的一样。
阿恪的眼眸微微变深了,一瞬后收回了目光,沉默着跟着巡逻员抵达了地方。
长官姓刘,是一个精瘦肤黑的中年男人。从阿恪一进来,他那有些奇异的目光就落在了阿恪的脸上,示意他坐下:“坐吧,我有些事情要问你。”
阿恪应了一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刘长官托着茶杯,也跟着坐了下来,出人意料的,态度倒还算是和蔼。
他的桌面上摊开了一本登记手册。每个通过了考核的士官都要登记背景资料,籍贯,住址,家里有几口人,分别是做什么的,都会被记录在册。
没有贵家子弟会将仕途押在一个新兴的士官营上,来这里的多半是寒门子弟。阿恪的背景,在这些人里,看上去是平平无奇的,毫无惹人多看一眼的特色——家里世代在昆西务农,父母双全,有一个妹妹。
再加之,昆西族人不讲究父子传姓。若不强调是继父子,根本没人知道阿恪不是阿桑叔的亲生儿子,而是他的母亲在年轻时离开昆西与一个早亡的男人生的遗腹子。
所有风云变幻的秘密,都被隐匿在了平静的表象下。
可若有一天,池水不再平静,有人将目光放到了水波下的暗涌之上。那么,这些秘密被连根带叶地拔出,也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阿恪道:“长官想问什么?”
“是关于你家庭的一些背景。你也知道,我们元帅人在高位,每日要面临的刺探,是数不胜数。但今晚我们根据资料,检查你的背景时,却发现有些其中有些细节是你没有说的。”刘长官的双眼紧紧地盯着阿恪:“阿恪,阿桑是你的亲生父亲吗?”
虽然刘长官给出理由,但似乎不是很有说服力——补充细节,何须着急到大半夜叫人过来问?
但此时此刻,阿恪虽然心中升起了一丝怪异的感觉,却并不觉得这是不能说的内容,故而干脆且平静地说:“不是。”
“那你的亲生父亲是何人?”
阿恪沉声道:“我的亲生父亲在我出生之前就去世了。”
“这么多年,你的母亲都没有跟你透露过半点和他有关的信息么?”
……
几个问题下来,阿恪便感觉到了,与其说刘长官是在盘问他的背景,还不如说,是对他那位素未谋面的生父更感兴趣。
这实在很奇怪。
“那我再问你——”刘长官从抽屉里取出了一张照片,那黑白相片上,是一个吊坠:“你是不是有一条这样的项链?”
阿恪愣了一愣,忽然感觉到了后方有冷风吹来。他猛地从椅子站了起来,就感觉后腰被东西抵住了。
那是——一支冰冷的枪管。
“真没想到,我找得那么辛苦的人,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得来全不费工夫。”庄行霈站在阿恪身后,手中的枪,顶住了阿恪的背,语调是愉快而优哉游哉的:“这次真的要谢谢俞家的小公主,不然,我还真不知道上哪可以这么快找到你。”
阿恪浑身一震。
……
另一边厢。
俞鹤辞再一次看了看手表。
说好了零点整就出发,也都万事俱备了。
发船离岸的时间,却是一推再推。
派了助手去询问船长,是否遇到了困难,是否需要帮忙。也只是得到了一句客气的回应:“请再等一等。”
千篇一律,而且没有透露出任何有效信息。
俞鹤辞是一个很有时间观念的人。但同时也有足够的耐心,相信不论有什么问题绊住了他们出行的步伐,最迟到天明之前,就会解决了。
但今晚的结果着实出乎了他的预料。
凌晨三点半,俞鹤辞坐在船舱里闭目养神时,庄家忽然派了人来说出行的计划要暂时推迟,人选也要另作安排。同时充满歉意地强调这个调动和俞鹤辞本人无关。
纵然对临阵换帅这件事感到了匪夷所思,可对方态度放得很低,俞鹤辞也不好说些什么,客气地与对方一握手。
庄家的手下恭敬地送了俞鹤辞下船,并提醒道:“俞公子,俞小姐还在那间休息室里等着您。”
俞鹤辞颔首。等人走了以后,他捏了捏鼻梁。
说实话,如果不是知道自己的妹妹没有那么大的权力的话,他几乎要以为这一切都是俞鹿的手笔了——俞鹿莫名其妙地不想让他出海,结果他就真的去不成了。
来到了休息室,一打开门,他就看见了俞鹿蜷缩在了角落里,身上披着毯子,面色苍白,眼睛是红肿的,呆滞地盯着脚尖。
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让俞鹤辞也不忍斥责她的任性了。
俞鹤辞走到她面前,板着脸,轻咳了一声:“起来吧,回家了。”
俞鹿似乎在发呆,听见这声音,才发现俞鹤辞来了。
她猛地跳了起来,睁大眼睛,看到了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的哥哥,眼泪就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哥哥!”
在那道二选一的难题里,她做了选择,选择了救自己的亲人,而推了信任自己的阿恪进水深火热里。
在下决定前,庄行霈给了她半分钟思考。那三十秒里,她看似在发呆,实际一直在脑海里与系统激烈交涉,确定了供出阿恪,致他死亡的几率低于万分之一,才下了这样的决定。
想到阿恪也许会迎来的对待,她愧疚难当,心虚内疚,痛斥自己卑鄙。
不知道这会招致什么后果,又会让剧情延伸出怎样不可想象的支线,最后扎回她的身上。
就让时间来告诉她答案吧。
……
另一边厢。
天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泉州郊外的一条荒芜的公路上,一辆车子正朝着西边疾行。
司机在前方开车。宽敞的后座坐着三人,左右是庄行霈的那两个手下,中间便是被控制住的阿恪。
气氛犹如死了一样沉默。
在被押着上车的时候,阿恪已试图对话,但是,没有人回答他。
他被送上了一辆车,前路茫茫,天际漆黑,不知要去往何方。但某种极为不祥的预感告诉他,那不会是一个舒服的地方。
就在这时,他左边的那男人忽然对司机说:“前面停一下吧,都几个小时了,我要下车放个水。”
右边的手下反对道:“少爷说不能随便停车,人丢了你担待不起。”
左边那人似乎与他不太对盘,无所谓地说:“那我就一个人下去放,你在车上看着他吧,我最多两分钟就上来。”
右边的手下显然也是憋了一肚子水,闻言,犹豫了下,说:“那可不行,我也得去。我先去。”
车子在一个路口停了下来。这外面都是一望无际的野草,有的长到了半人高,在寒风中拂动着。右边的人先下了车,将车门关上了。
车厢瞬间成了一个密闭的小空间,互相隔绝了里外的声音,静极了。
开了那么久的车,司机其实也累了,松开了方向盘,忽然之间眼前有一道黑影闪过,脖子就被一根布条狠狠地勒住了,勒在了车后座上!
他双眼圆瞪,死命挣扎,脸涨成了猪肝色,透过后视镜,看见了左边的手下面无表情,手却丝毫不动。不到两分钟,司机慢慢地断了呼吸,青紫着脸,歪在了座位上,喉骨已经碎了。
目睹了全程的阿恪,已经彻底僵硬了,死死地盯着这个男人。
左边的男人收回了布条,看了阿恪一眼,低声道:“坐在这里等我。”
随后,他就打开车门,下了车,迎着大风,走向了不远处正在畅快放水的另一名手下。
那手下还没察觉到危险接近,微微侧头道:“诶,你怎么下来了?不用在车上看着……”
话未说完,空气里,就爆出了“砰”的一声巨响。
漫无边际的原野中,前一秒还在说话的男人,已成了缺了头的尸身。微微一晃,倒在了前方的草堆里。
一气儿杀了两个同伙的男人将枪收回了怀中,回到了车上,半蹲下来,掏出钥匙,给阿恪解开手铐。
阿恪哑声道:“你到底是谁?”
男人看了他一眼:“我是你的亲生父亲放在庄文光身边的人,你的亲生父亲让我救你出去。”
阿恪的瞳孔遽然一缩:“什么?!”
“我叫曹平。”曹平淡淡地说:“你的生父并没有死,他是北方的大军阀徐启宏。他一直不知道你们母子还活着,近日方收到消息,派了人进泉州寻找你。但消息不知道怎么的走漏了,被庄文光知道了。若今天我不在半路截住,你很快就会被送到幽闭的监狱,变成人质。”
“……”
“你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他们凭借一条项链,就认定你是谁了。其实道理很简单,你其实并不是他们求证的重点,因为你从未见过亲生父亲。只有你的母亲,记得一切。只要找到了你,就能找到你母亲。今晚,庄家已以‘了解背景’为由,从你母亲那边,求证了她那位已死的丈夫的特征,和你那条项链的来历。你的证词,不过是再一次验证了她的话的真实性罢了。”
“我的母亲……”
“你放心,徐元帅已经派人将他们三人都平安救出来了。”
或许是因为太过震惊,阿恪呼吸减重,久久都没有说话。忽然,他哑声开口:“……俞小姐供出了我,是什么意思?”
“你说的是那位俞家小姐?”曹平冷哼了一声:“本来我们今夜就要接走你了。结果是她画的那副画暴露了你。”
在曹平看来,能袒露身体给对方画下来,绝对是非一般的亲密关系。在调查到少爷背景时,他也听到了少爷曾为那位俞小姐挡枪的传闻。这两人的关系绝对不简单。
但俞鹿只经过了半分钟的思想斗争,就说出阿恪的名字了。
如果说,在她做出选择时,天秤的另一端是命悬一线的亲人,须得立刻说出阿恪的名字,才能让亲人获救,那么,曹平还能理解。
但若只是为了一个任性到荒谬的愿望,就陷一个为自己挡枪的人于不义。那就只能以没心没肺来形容了。
少爷为她挡的那一枪,可真不值得。
曹平简单复述了一下今夜的情境,冷冷地说:“听说那为俞小姐素来任性,没料到会比我听说的更夸张。就为了那种小事,分明已经听出了你会遭殃的意思了。也还是说出了你的名字。才会让庄行霈比我们快了一步。”
阿恪垂着头,下颌线绷紧了,无声地捏紧了拳头。
闭上眼睛,仿佛还能看见俞鹿撒娇的样子,指挥他做事的模样,还有恶作剧得逞时的笑容……
理智上不愿相信曹平的话,不愿意相信自己在她心里居然那么地不值一提,却完全抑制不住,心口的那阵被绞紧了的痛感和不甘。
“罢了,这些就先别提了。少爷,我们最好立刻离开泉州。”曹平挽起袖子,将司机的尸体从驾驶座上拉了下来,藏在了草堆里。
阿恪慢慢抬眼,沙声道:“我们去哪里?”
“去北方。”曹平立在了车边,遥遥地望向了遥远的北方天空,无边无际,广袤璀璨:“回到你的父亲身边,回到你该去的位置。”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论撩完就跑的我如何哄回黑化男主更新,第 153 章 第六个黑化男主23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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