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先生亲自给我发了条消息,说几天后有场酒宴,要我跟着去一趟。
我当时应了下来,今日便到了时候。因为酒宴的地址有好些距离,唐先生早的时候就叫着我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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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日落是玫瑰色的,光怪陆离的光斑偷着跑进了车里,沿途掠过片片森林,绿随了一路,渐渐地驶向山的那头。
一路上,唐先生一直与我闲聊着。低沉的声音慈老:“最近还在演出吗?”
我的视线从车窗外收回,正经地回答:“没有,最近都在练习,不过后面还有两场。”
“啊。”唐先生儒雅地抚了抚前襟,“莫斯科和巴黎,是吧?”
“对。”我点头。
唐先生摩挲了下巴思索:“记得莫斯科那场应该快到时候了吧?”
我想也是:“是快到日子了。”
他笑了起来,问我:“这放在以前,你可是不愿来的。”
我弯了嘴角,叹叹:“是我以前让您难做了。”
“我知道你的。”唐先生摇头,摆了摆手,“你一向不喜欢这种场合,这次怎么妥协了?”
车厢里忽地静了,挡在外边儿的风声敲打着玻璃,咻咻地灌进耳。光束缕缕躺在我的掌,攥了手又松开,只觉得指腹勾着心,没有暖意的空。
时间又过了,我缓缓地回答:“我没有妥协。”
我垂下的帘,阳光便在眼睫上扑闪:“只是恰好出现了一些好的理由。”
因为他会在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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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到了的时候,太阳已经落了山,晚风轻抚,只剩下躲在山脉之后的淡淡的余晖。
门口的人领着我们进去,宴厅里已经聚了大部分的人,李总一眼便看见了我们,他举着杯走了过来,伸着手同唐先生握了握。
寒暄之后又提了之前的事:“上回我还让小林带声好给你,不知你最近怎么样?”
唐先生笑道:“我知道,他都跟我说了。”
都是些场面话,司空见惯的言语来来回回地上演,我漠然地靠在一旁静观。
杯筹交错,我环视了好几回,同样的景来回地徘徊,不过几秒又是碰杯的声响。
“林先生,又见面了。”
闻见了熟悉的声,我颤了颤眼眸,余光里一个黑色的身影渐入。然后,我抬起头应:“好久不见,韩经理。”
韩卓言笑起来:“很少见林先生会来这种场合。”
我淡淡地睹着他:“是吗?”
随后的点头,他便迈着步子靠近了些。
顿时,四目近得只能相对。
自之前的见面,我知他一向绅士,但这回的得体却躇着隐隐的压迫。眼睫煽动,视线交织,我径直地忽略那股凛冽,问他:“那韩经理为什么来?”
韩卓言说:“工作所需。”
“或许吧。”我浅笑。
韩卓言稍愣了愣:“什么?”
我没有应声,只是拎起了眸,继而直视着他。
韩卓言颔首盯着我好一阵,他忽而稍蹙了眉,然后顿了语气道:“我不太清楚林先生的意思。”
眼睛掩在礁石之下,暗里涌着潮。眼儿忽地一掠,白沫飞扬地溅了四处,水坠入海渊又回归平静。
我又道:“韩经理全身心投于工作,想必一定很忙,大概少有时间打量工作以外的事吧。”
韩卓言笑意渐消,逐而凝了脸色:“林先生说笑了。”
他欲言又止,刚启了唇却被身旁的叫唤打断。
我莞尔:“李总喊你了,我们以后有机会再见。”
韩卓言睨了几眼没作声,转身便是一个傲岸的背影。不想几步即止,他又侧过身来,对上了我的眼睛。
终于在暗礁下,骄慢显露了锋芒。
韩卓言轻笑地抬眸,留了句:“有机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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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走后,唐先生同我说着四处转转,我道了声好便寻了一处坐下。
不远处也坐了人,我随意地瞟了几眼,两个小孩坐在那儿,也意识地回望我这处。二十岁的模样存了警惕,团着窥伺转悠,我嘁笑地移开了目光。
又闻音乐响起,人开始多了起来。
李昼也来了。
我瞻着他走来:“你怎么来了?”
李昼同我一样也鲜少参与这种活动,只不过是因为他随性惯了。他来到我身侧坐下,顺势从酒侍那儿端了一杯酒饮了口:“我太太喜欢酒,我来看看能不能顺点回去。”
我“哦”了声,目光又开始绕着会场扫了来挥了去。
李昼瞥着我:“找什么呢?”
话音刚落,我也回瞥了他一眼。
只听一声哼笑,他揶揄起来:“看来有人意不在此。”
我懒得理他,掏着手机滑动拨了电话。声儿一直在嘟嘟地响,联了许久对面一直没有接通。李昼只顾赏着我手里毫无回应的手机,嗤笑不断。
世界渐渐地暗了,时间也慢了下来,只剩天花板吊顶如星亮着。
我感到乏闷,无趣。或许我想掩饰,紧绷的神经和反常的情绪不断,扰着我心烦意乱,唯恐这不期而遇落了空。我甚至顾不上李昼的调侃,目光来来回回的,似流星划过。
这让我想起书店的那一晚。
每个人都是属于宇宙的星尘,不断地堕入又重生,布满启示的夜会与星相拥,纽带变成了银河,这就是宿命吧。
终于,一道光的坠下,在拥挤的人群里,我找到了那颗最漂亮的星星。
心头的狂喜一抹方才的纷扰,我看着那颗星安静地躇在银河里,周围渐渐被宇宙吞噬,他成为了那个中心。
掌心的电话还在拨,邵望舒感应似的低下头,静了一会儿,他举着手机颔首朝那些人笑了笑,便疾步离开了。
身影有些跌跌撞撞,我随即站起身撇了李昼,下意识地跟过去。出了宴厅,走廊空荡荡,没有人,一眼都不见刚刚落荒而逃的身影。
我只好继续寻着,直到几声断断续续的□□从晦暗的拐角传来,我骤然停住,视线移向了那头。
拐角的房门半开半关,我迈了步走近,每靠近一些,那声儿便越清晰。
我撑着推开了的门,半脚踩在黑暗里,携着光一同踏入了另一个世界。冷意扑面袭来,冲着脸打。我深吸了一气,空气夹杂着莫名的味儿蹿跳进了鼻腔,我不禁蹙起了眉。
楼梯间声音回荡,步伐轻盈也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我唤了声:“望舒?”
倏忽,一道哆嗦的声音划破了寂静。
“谁?”
我应:“是我。”
无言地沉默,我继而靠近。
“你别过来。”
这句话说得很快,压抑的声儿像啜泣,似是强忍着难受。我下意识停住了脚步,心似猛地一落,犹如窒息涌上喉间。
我看见一个影儿,缩在楼梯间的角落里,身体蜷缩着,像个淋了雨无处藏身的兔子。
我有些慌了,立即疾步只是想挪近一些,邵望舒意识迅速地抬起手掌制止了我。看着他伸长的臂弯在发抖,手掌心已经被攥着发红,
脚步顿在了咫尺,我小心地握住他的手,俯身缓缓地放轻了声:“好,我不过来。”
邵望舒不再说话了,只是簇簇地喘着粗气。他靠着墙壁蹲着,紧闭着眼睛。
走廊内的温度恒定,但他的手依旧冰得很,我在他的一侧蹲下,手继而攥着裹紧了些,指尖不住地搓摁着他的虎口。
“别怕,没事,没人看着。”
没有分秒的停顿,邵望舒突然抽回了手,我被力扯得往后跌。然后。眼前一道黑影闪过,紧接着猛烈的拉门声,他踉跄地跑出了楼梯间。
“邵望舒!”
我喊了他一声,连忙起身卡住就要闭上的门,疾步跟了上去。等追到了洗手间的门口,步伐陡然,又是一阵抽心的呕吐声。
忽而,那次在西雅图被撞破的窘态,令我不知如何面对的内疚重演。
这次不一样,心疼撇下了愧疚。我推了洗手间的门,咳嗽声渐渐缓下。昏黄的灯光拢着蜷在了角落的可怜兔子,肩膀一抖地颤颤就会流泪,他捂着眼,簌着声地轻呼吐气。
我皱着眉放轻了步伐,然后俯身蹲下握住了邵望舒的手腕。手腕挡着眼,我看不见他的样子。
“望舒?”
我唤了他一声,掌心里的一嗔一息迁徙到了四肢。想试着拉开手往侧移,他像感知到了一般梗着力箍着脸不愿移开。
无言的半晌,我没有再出声。邵望舒浑身都在紧绷着,甚至连唇旁的空气都战栗。我搓了搓他的手背,然后缓缓地松开了手,掌心转而抚上了他的脊背。
忽地,一阵凛冽的冷意,我的手腕被捉住了。邵望舒攥得生紧,我感受到了疼痛。
“林怀喻……”
我回握住他,轻声回答:“我在。”
似乎经了这样确认,邵望舒逐渐地卸了力,攥紧拳头的手掌也虚弱地瘫倒,埋在掌心里的面容悄悄地降世。
兔子落入我的怀抱,无力挣扎。
我接过邵望舒便探到了一滩湿水。不知是泪还是冷汗,手抚上脸颊时也是一股凉,我捧着脸摩挲到了耳垂,他稍稍地仰起面,他抿着嘴,坠着眼与我对视。
我捏着他的下巴抬起:“松嘴。”
齿间随着语落一怔,我扯出邵望舒紧咬的下唇,明显的齿印围了唇瓣半圈,嘴已经被咬得发紫泛黑。
眼眸里的红血丝泛滥,边角的湿润还涟着光。我抹去了他眼角的水,哑着声:“不疼吗?”
又是一阵寡言。
我叹了一口气,曲着臂圈过他。
邵望舒也没有抗拒,随着我的力道软绵绵地趴进我的怀里。重力卸在了肩上,馥郁瞬间充斥着我的鼻尖,呼吸的温热附在了颈脖处,酥麻的挠着颈脖发痒。
他的耳朵殷红,似乎烫得要滴血一般,我抚着背,轻言细语:“忍着干什么,嗯?”
“我在的。”
沉默的沉默,回应的只有粗重的呼吸声。
猎者未必勇敢,而我就是一个心软的猎人。我围捕了他,却又放过了他。
我捏了捏他的耳朵:“地上凉,我们起来好不好?”
于是,我抱起了惹人怜惜的兔子。
我越过曲着的膝将邵望舒从地上抱起,一声疑虑的惊呼,臂弯随之搂紧了我的脖子,托抱到了洗手池旁。
邵望舒挪了挪屁股,他俯着身看我,我也抬看他。头顶涣散暗淡的灯光零落,照得碎发发光,掩盖了苍白的脸色。
他翕张着唇,怏怏开口:“这也凉……”
沙哑的声音恹恹,我浅笑,抬手地捋过他额前的凌乱:“骗你的。”
他又撇了嘴:“嘁,骗子……”
我也经不住地笑,然后伸手去拧水龙头,挽起了水。
“来,洗洗。”
邵望舒探过面来,我顺势捧起他发烫的脸。似寒凛吻了烈火,我在他咬得发紫的唇上抹了又抹,柔软而干裂的唇翘起了皮,涩得不行。
我问:“是不是没吃晚饭就赶过来了?”
他眨了眨眼,迟缓地点了头。
“下次别再这样了,嗯?”
骗子也会心疼的。
我边弄着边说,却听见他小声的囔囔:“你怎么跟谢舟一个样儿?”
我顿了顿手:“什么样儿?”
邵望舒撑住我的肩回应了几声嬉笑,笑意回荡在洗手间里。倏忽之间,肩胛一股抓疼,他又颤颤地缩起脖子,垂下了头。
我嘶了声,环过他:“怎么了?”
□□的尾音被拖了长,他紧闭着眼捂嘴。呼吸变得急促,他猛地睁眼扭了身子,撑着池沿弯了腰,对着池子开始干呕。
我被邵望舒这突如其来的不适惊悸,然后他又开始像刚才那样推搡。力道不受控制的忽大忽小,拳打脚踢似的。
我一把揽过人钳住了他的手,不断挣扎的动作被我压在怀里。我道:“嘘,望舒,我们得去医院看看。”
“不去…!”
他挣扎得厉害,我按着他的大腿箍在腰上,搓着他的手臂:“别这样,嘘,你听我说。”
人儿缓了缓,只是摇头:“…不用去…”
“望舒…”
“……”
“邵望舒!”
我气得喊了他,话冲上了脑想着想着又一瞬哑然。
邵望舒快趴在了洗手台上,红血丝在他的眸里快要漫溢,两颊涨红得起了小点,咳出的涎水坠在唇角,攥紧的手背暴起了青筋,几乎扭曲的颜面都在喘息。
这一刻,他的狼狈全部摊在了我的面前,一览无遗。而我在这件事上无能为力。
肩上的手越揪越紧,连心也被一齐拔根而起。想说的重话突然都噎在了喉咙里。
算了。
我不住地软下声哄:“好,不去不去。”
邵望舒摸着台面去拧水龙头,手臂还在抵着我:“……你离远一点,我…一会儿就好……”
我抱住他嘘了声:“别说话了。吐在我身上也没关系,没事的……”
兔儿存留着一丝疑,信了我。又或许,他也没有余力再抗争。m.bïmïġë.nët
水淋淋地哗啦,冲洗的时候,衣服被溅了四处湿了领。淌水粘在了脖子上,我揽过他也浸了些,褶皱的西装湿了大半,腹部相贴得发凉。
邵望舒背对着镜子坐,他的不适感反反复复,一瞬一瞬的。他曲着身子埋在我的怀里,战栗地蜷缩,粗重的鼻息和病痛的□□萦绕在我耳畔边上争斗。
我搂住我的兔子,不停地拍着顺着他的背。耳尖的凛冽突然紧贴,葡萄的涩味忽而充斥,臂弯环着裹住了我的脖子。
越过他的肩膀,我看见了我自己。呼吸一滞,镜子里的自己忽然变得幽暗。我扑闪着垂下眼,一截白皙的后颈透着粉红,犹豫的手怔了好几回,还是顺着脊背抚到了颈脖。
原来热的是我。
一声呓语,邵望舒曲紧了臂弯,我更是抱紧了怀里的人儿,馥郁缱绻,嘴唇轻落在了他的发鬓。然后,嘴唇卑劣地亲吻了脸颊。
“没事的。”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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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会儿,算是静下了。
呼吸渐而平缓,邵望舒无力地瘫软,搁在我的肩膀上休憩。我搂着他的身躯,继而给他顺着。眼角边上的湿润沿着颊而流,浸湿了我的肩。
耳畔响起了声儿:“你的衣服脏了……”
“没关系。”我拍拍他的背,“我说过了。”
邵望舒哼着笑:“你怎么这么好啊?”
一瞬息的沉寂,剩下水滴与呼吸的缠绵。
漾开来的海水波澜不惊,我抬眸抚起了他。漂亮的脸蛋还红晕着,眼角的湿痕留了印,珠刚好坠在了那颗泪痣上,楚楚地动人。
我捻去那些凌乱的水迹,轻声道:“我好吗?”
“很好啊。”他应。
眼睛扑闪地眨,我去捏着他的颈肉,漂亮人儿不自觉地缩了缩颈肩。我轻笑:“好些了吗?”
嘶哑的嗓音在轻轻地“嗯”了一声,莫名的委屈娇进了鼻音里,瓮声瓮气的:“谢谢……”
微烫掂得酥麻,额头渗出了汗,指腹挼着继而向上的发丝柔软,根根缠绵,绕着指尖发痒。脑袋意识地蹭了蹭我的掌心。
我揉了揉他的脑袋:“小可怜啊。“
邵望舒不禁低笑,然后我的肩膀开始颤:“可怜啊。”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彼特拉克奇喻更新,第 26 章 “小可怜”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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