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喘着气,凉意扑进嗓子眼里,生疼得小声咳起来。林怀喻抚上我的后颈轻拍,他的手被风吹冷了,凛冽顺溜挠着耳后根,冻得我肩膀哆嗦了好一会儿。我缩了缩鼻子,缓缓道:“你真是一个骗子。”
“你不也配合我了。”他说。
我嘁了声:“我那是给你面子。”
林怀喻笑了,抬手替我理了理凌乱的头发,然后适宜地挪开了掌心。
我们停留在一个橱窗目前,明亮的光敲泄在我们身上,晃掉了影子。
我顺势偏头去看,隔着玻璃里贴了一张巨大的黑白海报。里边儿的海报被周围的灯打着亮眼,一个男人坐在钢琴面前,对着琴键垂着脑袋,角下印着大大的“LIZHOU”。
我上下打量了几眼,然后扯了扯林怀喻的衣角:“你认识他吗?”
林怀喻顺着我的目光望过去,他点头答:“算认识。”
我欣赏地开口:“你就应该拍一组这样的,这种大海报挂起来多赏心悦目啊。”
林怀喻再次瞅了眼那张海报,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
面对这样不声不响的回应,我觉得有点有趣:“怎么,对家?”
“没有什么对家,同行的都算是竞争对手。”
“哦。”我抿了抿嘴,“他很厉害?”
林怀喻看了我一眼,启唇:“厉害。”
我对上他的眼睛,故作狡黠:“那跟你比呢?”
他闻言,移着脚尖面对我。他倾身探着脸过来反问:“你认为呢?”
我抬眸看了看他,挪动着脚步故意使了把劲儿顶了一下他的鞋尖,嬉笑道:“我不知道,我又不懂这些。”
眼前的眸子暗了许,垂着眼睫缓缓地掠过两双几乎相贴着的鞋尖。我扑闪地眨了眨,他对我勾起了笑容。
我忽然觉得腰间一紧,林怀喻收紧了搂着我的臂膀,然后脸上一凉,他的指腹捏住我的两颊上扬。我的嘴唇被两边的肉挤着,像鱼一样撅起。他微微附身,突然靠近到我的眼前,距离缩近到我能在他那褐色的眼眸里看见自己。
我挣了半天放弃挣扎,只能被迫嘟着嘴发问:“你搞什莫?”
两片唇瓣上下煽动,林怀喻冲我笑着说:“你这张嘴暂时可以不说话。”
“怎么了?”我明知故问。
“你觉得呢?”
我眨了眨眼:“我认为你不需要那些。”
林怀喻再次反问:“你怎么知道我不需要呢?”
我没应声,因为他已经完全捂住了我的嘴。我试图张嘴说话,囫囵的声音被手含在了掌心里,含糊不清。
我拎眸回望,余光里手指轻轻地捏着我的脸。
我仰头挣脱:“快放手啦!”
林怀喻嘁笑地松了手,缓缓道:“还挺软的。”
-
夜晚有些凉,路上的灯光零散,走了这么久,我才想着问林怀喻到底要去哪。
正巧,他停下了脚步,应答:“我们到了。”
我仰头看了一眼,门楣上的牌匾刻着连体的花字英文,有些绕得看不明白。这大概是一家书店,从半透明的玻璃外隐隐约约能看见满满都是书柜。
林怀喻上前推开了门,我跟着迈进了里边儿。
室内是小复式的设计,里面的装潢有些许年代感,陈设大都是硬质的红棕色的木材,薄木贴片上少有雕刻的纹饰,每一处的角落都散发着优雅古典。
书柜高至顶到了天花板,细长的栏杆上的曲卷的旋花很精致,螺旋式的楼梯贴着靠街的窗在第二层延伸细长的过廊。屋子的封顶是透明的玻璃,一抬头便能清楚地看见星空。
我有些惊讶:“以前都不知道公司附近有个这样的书店。”
林怀喻继而往里走:“这也是我之前才发现的,是个很不错的地方。”
我抬手摸了摸楼梯的扶手,滑溜溜的,还泛着光。我随口道:“这些是什么,看起来质感很好。”
“这都是些桃花心木和红木。”
一道声音回答了我的问题,我闻声扬起脸,一位先生出现在我的目光里,温润儒雅,很年轻的模样,淡色的休闲服着得像英伦绅士,手腕上还环着一块黑色的手表。
他伫立在二楼的过廊,手里还端着几本没收拾好的书。当我的视线聚在那张脸上,他对我莞尔笑起。
“欢迎光临。”
我问:“你是这儿的老板?”
那位先生道:“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话音刚落,他的目光从我身上移到了身后,我顺势回首。林怀喻从一楼的书架处走出,仰头对着道:“还以为你在楼下呢。”
倒是那位老板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
他笑道:“带了朋友。”
我愣了一下,看着林怀喻:“你们认识?”
老板一记轻笑,然后走下楼,似是无奈地表示:“有好长一段时间,他天天光顾这里,想不认识都难。”
“原来是常客。”我接过话,转而看向身后,“没听说过你这么爱书呢?”
老板揶揄道:“谁说来这儿就一定会是看书的?”
林怀喻弯起了嘴角,推了一把他的肩膀示意:“别污蔑我啊。”
“别浪费我的时间,需要帮什么忙吗?”老板玩笑地顺势后退了几步,耸耸臂膀。
林怀喻问:“上回我拿的那本书,还有吗?”
老板手肘撑着一摞书,摩挲着下巴:“我不太记得了,但我想还有最后一本的,我去找找看。”
待老板落下句等着,他便如一阵风钻进了书架之间。
林怀喻微不可察地从喉咙挤着气音哼笑,对着那个背影唤了一声“不急,慢慢来”。说完之余,他顿了顿,然后转身带着歉意面对着我:“抱歉,临时的礼物确实有些仓促。”
我想,他大概是怕耽误了我的时间,洛杉矶那次便是欠了承诺,他这样讲倒让我有些不好意思。
“没关系。”我忙摆摆手,少见地有些局促,“我有空的。”
他呼了口气,似乎放下心来:“那就好。”
一阵无言,林怀喻领着我走到一处沙发坐下。旁边摆放着一张长桌,桌面上摆放着好些书,一打纸和几支笔。那些书看起来已经陈旧了,磨损边缘的书页也淌满了时光的痕迹,被翻得破旧不堪。
我问:“你跟书店的老板认识很久了吗?”
林怀喻随手拿起了一本翻阅,想了想:“断断续续,大概一两年吧。”
我明了地点头,视线转而也落在了长桌上。《根西岛文学与土豆馅饼俱乐部》摆放在了最显眼的位置,我拿起来翻了翻,里面满是手写的注释和文字。
我有些奇怪:“这些字是怎么回事?”
林怀喻解释道:“放在这里的书都是可以做标注的。”
“这些书都可以写?”我疑惑地又翻了几页。
「今天天气不错,我又看见了她。」
「希望你們能緣一輩子。」
「我考上研究生了!有书读真好啊!」
「我想好了,就算考不上985我也要去环游世界!」
「加油吧,小孩。」
……
都是不同的字迹,有些是随笔,有些是对话。我顺着摸了摸页面微微的凹陷,莫名的意味挠着心头,笔尖的痕迹在每本书上留下了他们的足迹。
我喃喃低语:“好特别啊……”
到了现在,阅读习惯的迁移,纸质书籍的时代或许卡在了一个瓶颈。实体书店的经济效益远没有了过去的影响力,单凭书籍的销售难以支撑起整个过程。
或许还是因为商人,所以于我而言,是一种消耗。
我想着怔了好一会儿,抬起头的时候,林怀喻坐在我旁边的沙发上,捧起了一本书写写画画。
“老板怎么想着开一家这样的书店呢?”我托着下巴问。
林怀喻仰着脑袋:“现在太多人极力地需要一处避风港,需要一个能安静的地方。”
我张了张嘴,还没未出声,我又眼神溜了一圈,然后才压着声开口,“这样…老板不怕亏本吗?”
他顿下手头的笔,抬眸凝视了我好一会儿:“可能…绝大部分人都不愿意去辜负爱和梦想的吧。”
一些关于理想与现实,是寄予憧憬和苟且的相对,这是一个永远没有正确答案的问题。
我总有些自己的看法:“我知道,但总有些人是控制不住的,这样的书会被破坏,说到底还是亏的。”www.bïmïġë.nët
“确实是这样。”一道声音从里边传出,老板走了过来,“所以我会添几笔将那些记号覆盖掉。”
我看着他,有些犹豫:“那这样……”有什么意义呢?
老板:“听说过吗,关于一些环境的心理学。”
我摇摇头。
“环境有很微妙的行为暗示。一些混乱的讯号在一定程度上会引发其他的负面行为,一旦有人领了头,那么大部分人都会选择亲自去破坏规则。”
“我的行为给环境提供了暗示,所以几乎没有人会再去做那个领头人。”
我懂了他的意思,然后抬起头看着他扑闪了下眼睫,缓缓启唇:“你说得对。”
老板对我莞尔一笑,然后将手中的书递给了林怀喻:“给,你要的书。”
林怀喻接下:“谢谢,辛苦了。”
老板摆了摆手,随意地问:“要送人的吗?”
他点点头。
“情人节礼物?”
这话问得我一愣,心忽而颤得剧烈,引得指尖有些发麻,下意识捻紧了。
一簇轻声的低笑,我寻着去看。一道眼神,短暂地接触,我才意识到我手中还拿着那一支玫瑰花。
林怀喻向我提起微笑,然后不紧不慢地开口:“生日礼物。”
“也是。”老板也笑起来接过话语,“在情人节送书的还是不常见。”
一阵嬉笑,老板又道:“这是一本好书。”
-
林怀喻将书本递到了我手上:“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平日里那些东西我想你也不缺,我想这本书你大概会喜欢的。”
“生日快乐,望舒。”
我说:“无论送什么都很好,谢谢。”
书很重,我捧起来掂量了一番,我估摸大概有两指半的厚度。我随手翻了几页,原来是一本诗集。
我:“你说你也有这本诗集,你为什么想着要买?”
林怀喻:“后面我有个演奏,里面有关我要弹的曲子。”
我明了地笑起来:“原来陷阱在这呢,你送给我,居心叵测?”
他也带着笑眼抬起头:“要有意愿去学任何东西啊。”
我眨了眨眼:“我又不是艺术家。”
-
时间尚早,老板向我们建议说二楼有个小阳台,如果不急着走的话,可以上那边坐坐。
他神秘地挑起笑:“听说今晚有流星雨哦。”
我向老板道了声笑说知道了,回头看着林怀喻还未停下手中的笔。我好奇地凑过去想看看。我问:“你在写什么?”
林怀喻睨了我一眼笑起来,迅速地合起书本:“想知道?”
我看着他那副模样,故作嫌弃道:“谁稀罕。”
下一秒,他又大大方方地将书摆在我的面前,“看吧。”
Cequ’ily……
我看不明白,但他是故意的。
我睨了他一眼:“骗子。”
林怀喻笑着把书放回原处,推着我往楼梯处走去:“走了,上去去看看吧。”
越过长桌,我一边被推着上楼,一边不甘心地回头:“你刚到底写的是什么?”
“法语。”他回答。
我撇嘴,想问的又不是这个,但还是继续了下去:“你还会法语。“
林怀喻:“在巴黎呆过一段时间。”
“很厉害。”我感叹着。
他问:“那我还是骗子吗?”
我哼了一声,不屑:“很厉害的骗子。”
林怀喻的手臂忽然绕过我的后颈箍紧,然后压着镂花的栏杆半提着我上了二楼。我被迫困在了他身长的臂弯里,刚踏上二楼,面对的书架快抵上了我的额头,原本就逼仄的楼梯空间一下变得狭小起来。
我侧撑着书架,叫嚣:“林怀喻,你太幼稚了!”
林怀喻威胁地掐着我的下颚:“算算,你今晚喊了我多少声骗子。”
“你不是吗?”说着,我拱了拱他的腰间,“还不允许我说了?”
“你完了。”
-
推推搡搡的动作直到靠近了阳台才停下。阳台不大,但大抵还是可以站五个人的样子。靠近栏杆的边缘种了好几盆花。
我走过去朝楼下瞧了一眼,刚好看见老板推着门走了出来,原地踱了几步又转身回去了。
我俯眼看着:“他这样的人应该不只是书店老板吧?”
林怀喻望向我,饶有兴致地问:“为什么这么觉得?”
我挑了挑眉:“他很聪明,懂得也很多,刚才对我说的那些话不会让人产生不适感,这样的人是非常有魅力的。”
“我问题或许刚好点在他的专业领域上,所以我觉得他至少不会只是一家书店的老板。”
林怀喻玩笑地说:“想抛橄榄枝?”
我摇摇头:“他大概有自己的人脉,我能感觉出来和他不在一条船上,不过倒是可以交个朋友。”
林怀喻眼神在我身上飘忽了一会儿,然后移开了视线:“你也很聪明,看人总是很准。”
我无言地莞尔。
一棵树屹在靠近阳台的地方,分叉的树干垂下了枝叶探到了阳台内,已然枯黄的叶子小心翼翼地倒在支干上,风一来便害怕得颤抖。
我们抬着头,默契地静默了好一阵,夜空还是安安静静。
“有时候,看着满天的星星,我会有种肃然起敬的敬畏。”林怀喻突然开口,“这会让我想到演奏厅。”
“那些星星好像站在中间头顶上的那些灯光,又好像台下那些听众。”他说。
我探着脑袋仰高脸:“你给自己太大压力了。”
“是吗?”林怀喻轻笑一声,“那你呢?”
“看到这些星星是什么感觉?”
我扇着眼眸望向夜空,长期暴露在各色的目光之下的人总是要习惯被注视的感觉,这种毫无间隙地凝视,是带着压力与期待的。就像林怀喻在台上演奏那样,也像邵老先生那样。
我思考着,忽而想大叹一声。大概是对神秘的敬畏吧,我启唇:“天上的星星很多,盯着它们看的时候,会发现星星变得越来越多,而我变得越来越小。”
我顿了顿,深呼吸了一口气:“但这种渺小会让我觉得轻松,我很难去言语现在的感觉,就很像这种感觉和浩瀚的相对不是有矛头的,是……”
我将双手合十,稍稍地握紧,“是契合的。”
“很奇妙,这种感觉。”
林怀喻:“这是自然给你反馈。”
“你已经成为这个世界的一部分了。”
“是吗?”我垂眸,落在握在栏杆的指骨上,“那我是不是还挺幸运的?”
他渐渐地沉下了声音:“我想,这个世界会觉得自己更幸运吧。”
语落,风拂来,敲醒了树,然后一阵落叶飘零,纷纷扬扬。我顺势仰头,裸露的树枝往上长伸向天,我看见了一片片枯竭的叶在空中旋转,像落花一样摇摇晃晃,最终坠于地面归于沉寂。
原来不忙碌的时候,还能看见落叶。
林怀喻伸了一只手过来,我没退。他捡去我额头前的细碎,黑影在余光里晃荡,我摇了摇手中的那支玫瑰花,耳边的风声倏忽重了些许。
忽而,黑夜里一束光沿着天际急速地坠落。接着,一道道细腻的白光从遥远而来,似宇宙中凝聚的尘埃,趟着银河划过长空。它蠢蠢欲动,它毫不停留。
“流星雨。”我下意识惊呼,“你看见了吗?”
侧首之际,我恍然撞到了一道目光。那也是一对星星。我颤着眨了眨眼眸,盈盈定睛时,星星还在盯着我。
“你看见了吗?”我又问了一遍。
林怀喻浅浅地莞尔:“看见了。”
我弯起嘴角:“好漂亮,我第一次看到。”
他也这么说:“我也是。”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彼特拉克奇喻更新,第 21 章 世界的一部分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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