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握着新做好的弓,身体前倾趴在树杈上,脚踝、膝盖、屁股、肩肘一起使力,像只虫子似的一点一点往前挪动。悄悄地拨开一侧枝叶,从腰间抽出一支削尖的竹箭来,搭在弦上,慢慢地瞄准下方背对她的一名黑衣人。对方毫无所觉,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另一棵树上。岑杙先是瞄准他的头颅,然后瞄准他的脖颈,最后瞄准了他的后背,用力地拉紧。
“歘!欻!欻!”
就在她即将放箭时,对面树上突然惨叫一声,从树丛里掉下来一个黑衣人影,头部朝下,“扑通”一声重重砸在了地上。从头部弯折的姿势看,他的脖子应该摔断了,落地便没了呼吸。而在他的手臂上缠绕着一条绿油油的藤蔓,手腕粗细,仔细去瞧,蔓上那些连叶似的花纹,竟然在缓缓蠕动。
是蛇。
岑杙心脏差点漏掉一拍,目光全都系在那条蠕动的绿蛇上,这难道就是仵作口中的绿鬼差?
那绿色的扁头从黑衣人颈后缓慢绕出,匍匐爬上了他的胸口,蛇信子像拉风箱似的吐得非常快,这明显是还要进攻的讯号。其余五个黑衣人见状不好,拔腿就跑。但是一瞬间,这些老藤树就跟下果子似的,纷纷下起了蛇雨。
真的是蛇雨。岑杙从来没见过这么多蛇,得有成千上万条,像地网似的从天而降,挂在了那五个黑衣人的身上。底下的五个人几乎同时跳了起来,像被鬼缠身了一样,扭曲着身子发出了凄厉的怪叫。弩@机疯狂扫射,但是面对数量惊人的蛇,这点箭雨只能是杯水车薪。绝望之中,他们开始往不同的方向奔逃,但是每个方向都有绿鬼差落下来,他们越跑身上落下的蛇越多,有个人头上缠成了一个大蛇包,混沌之中,像根木头似的一头撞到了树上。还有一个人像蚕蛹一样,被卷进了数百条蛇缠绕的蛇茧中,唯一露在外面的双脚抽筋似的蹬着地面的枯枝,直到气绝。六个人,没有一个成功逃脱。
整个过程发生的非常快,几乎就是削一支竹箭的功夫。岑杙的第七支箭还没削完,地上的人已经一动不动了。在这场人与蛇的搏斗中,人力就如她发出的六支竹箭一样,螳臂当车,没起到任何效果。
接下来就轮到她了。岑杙不认为自己会被蛇群网开一面。她没猜错的话,他们目前正处在一个巨大的蛇窝中,包括她所在的这棵藤树,也挂满了绿油油的“蛇蔓”,只是因为它们的颜色和藤蔓太过相似,肉眼根本分辨不出。她和那六个人某种程度上是拴在同一根绳上的蚂蚱,只是早晚见阎罗的区别。
蛇群在树冠中拍打叶子的簌簌音很有规律,有点类似风声,但比风声明显要快。岑杙尽量保持不动,但她额上冷汗却像滚珠,沿着下巴线滴答滴答地打在叶子上。冷汗坠落处,一条原本缠着树枝的绿鬼差,竟然像被烫了似的,簌簌簌的绕枝而去。岑杙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她竟然在那蛇的眼睛里,看出了害怕的情绪。
它在害怕自己的冷汗?
不应该是反着来吗?
岑杙的胳膊僵得快抽筋了,用最小的幅度悄悄抹了把脸,却满手是灰。凑前闻了闻手掌,没什么特别的。暗忖,不可能是汗液,那六个人尾随她跑了这么远的路,没道理不流汗,如果蛇真怕汗水,他们也不会死。
那到底是什么原因呢?这些蛇却自始至终没有攻击她。甚至等到树下的蛇全都散尽了,也没有一条蛇靠近她的周围三步以内。好像树上根本就没她这个人。
忽然,岑杙脑中一闪,下意识地往腰间摸去,一下就摸到了腰间的香囊,已经被水泡湿了。这是顾青给她的驱邪香囊,她曾说过戴上它百毒不侵。难道是因为香囊的缘故?
她把香囊拿到鼻前嗅了嗅,发现里面的药草经过水的浸泡后,散发的味道竟然比平常浓郁了好几倍。她解开香囊,从里面勾出一指甲盖的药沫,试着弹向对面那条挂面似的绿鬼差,登时,那惨兮兮的绿蛇像中了箭似的,从树藤上打了几个扭曲的秋千,便绕开枝头夺隙而去。
岑杙大喜,劫后重生般把脑袋叩在了树干上,谢天谢地,果真是因为香囊。
她如获至宝,把药沫倒出一半,均匀地涂在脖子、小臂、脚踝等裸露处,剩下的一半重新系好,绑在腰上。背起弓箭,穿好鞋子,以最快的速度下了树。落在地面的时候,隐约听见草丛里传来簌簌躲远的动静,就连地面的蛇也在为她让路,岑杙心神愈定。先是走到那六具尸体面前,挨个摘下面罩,试探他们的鼻息,确定没有人活下来。当摘到最后一个人的时候,她微微一愣,目光变得深沉幽暗起来。
直到此刻她才有时间思考这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她现在确定以及肯定杀死孔九的便是江淳儒。他必然是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所以,察觉出一丁点苗头不对,便铤而走险派出身边护卫半路截杀她。可惜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他派出的杀手,拿弓@弩在树冠上乱射一气,非但没杀得了自己,反而惊扰了树上的绿鬼差,落得个被群蛇围攻、惨死荒山的下场。
只是能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越是表现得这样迫切,就越表明孔九要传递给她的信息越重要。岑杙要的就是这个结果,这次是他自己露出狐狸尾巴,可怨不得她了。
下山时她又路过那片绿竹林,愈发觉得这竹林的姿态似曾相识,好像是人为种植的,不像是野生。她本想留下来再观察一会儿,这时,却听到一阵嚎啕,从山脚下传来,听起来好像是女儿的啼哭声。
刚刚经历了九死一生,这哭声便好像天籁似的,触动了她心中那根最柔软的弦。岑杙顾不得那许多了,甩开大步,飞也似的往山下跑去。然而到了山脚下,那嚎啕声却消失了,她一口气爬上了一处高坡,环顾四周,一个人影也没瞧见。
岑杙跑得有些头晕,扶着膝盖喘了几口气,暗忖,莫非是神经绷得太紧,产生了幻觉?
就在这时,身后一阵风响,岑杙猛一回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一脚踹在后背上,在坡上打了几个滚,摔了个狗啃泥。把她自己都给摔懵了。
“抓住这个野人!别让他跑了!”
四面八方传来无数道纷杂的脚步声,岑杙怀疑是自己的耳朵进了太多水,否则怎么会同一时间听到这么多呜哩哇啦的声音。
“快说,你到底是什么人?谁让你来刺杀驸马的?”
“影斩,别踩太狠了,留活口,让她招出驸马在哪里。”
岑杙脸朝下趴在地上,暗忖,你得让我说得了话才成啊。
“她的打扮不像刺客,倒像是这山上的猎人,你看,她手上有弓,还有箭!”
“不会,你忘了村民们说得什么吗,这青龙山上多毒蛇,绝不会有人在此狩猎,必是刺客无疑!”
岑杙无语,这些人都是睁眼瞎吗?她只是抹了层灰,他们就不认识了?
“那倒不一定,你看她这破烂弓箭,打猎狗都不使,伤人纯属扯淡。她拿这刺杀,不要命了吗?”
岑杙:虽然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我还是觉得你们是在侮辱我。
“等等,等等,她在写字,歪歪扭扭的。我——是——岑——!”
“啊?”
四只脚同时从她身上撤退,又同时趋步上前,盯着这个蓬头垢面,浓墨重彩的人。
“还真是驸马,快快快,扶起来!去告诉居统领,驸马找到了!!!”
一刻钟后,岑杙才在路边歇脚的小树林里,见到了匆匆赶来的居悠、船飞雁,以及江家的一干子弟,和附近的一些村民。而她那时已经累得连路都走不动了。
“岑杙,你没事吧?你吓死我了你!”船飞雁率先跑了过来,看到这个黑炭似的人物,大吃一惊,“你掉粪坑里了吗?”
岑杙翻了一个大白眼,船飞雁看到这熟悉的表情,确认是她无疑,捂着嘴激动地笑了声。一把抱住她,确定她是安然无恙的,久悬不下的心,总算是安定了。
原来,岑杙从宗族大会离开后,船飞雁心里便惴惴不安,随便找了个借口提前离开。顺着马蹄印在小树林里摸索了半天,意外看到了岑杙那匹倒在血泊中的马,意识到她可能出了事儿,当即便发动所有江家人在这一带找人。
而居悠、影斩都是后来的。影斩听说了此事,比船飞雁还急,把整个象椎山都翻遍了。才从一个过路的村民口中打听到,之前看见几个黑影往蛇山上去了。也许是那村民描述不清,影斩听到对方说,那些黑影手中都有弓箭,看到岑杙一身黢黑,手上也有弯弓,第一时间就把她当成了刺客。
岑杙一时也不知道如何阐述她这九死一生的经历,手像面条似的耷拉着,“总之是一言难尽。”
回去的路上,她问居悠,“我刚才在山上仿佛听到清浊的哭声了,她也来了吗?”
居悠眼中划过一丝诧异,不过,也只是一瞬,旬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高冷,“小殿下还在城中,不过已经醒了,因为吵着要见驸马,我便派影斩出来找寻。后来看到影斩发射的求救信号,才带人找过来的。”
“难道真是出现了幻觉?”想到这里,岑杙竟感觉心口酸胀的难受。她现在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女儿,但是在此之前,还有重要的事要处理,“江淳儒呢?”
船飞雁楞了一下,“大会没开完,江郡守便离开了,好像是郡里来了要务。”
岑杙冷笑一声,暗忖,他倒是溜得快。
船飞雁环顾左右,压低嗓门,小心地问:“你怀疑那些杀手是他派的?”
岑杙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那些黑衣人,我一个也不认识。”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损皇一家更新,第 85 章 九死一生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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