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恪初进青鹿书院的入学考,吊了车尾,堪堪被诸位先生看在他尚且年少的份上评了个中下等。
其他学子本就腹诽裴恪的出身,厌恶他这靠裙带关系免考进学的关系户,见他亦非传闻中的少年天才,其才学不过尔尔,遂愈加排斥他。
加之,裴恪也还沉浸在因风寒误考的懊恼中,之于周遭人对自己的好恶感受就迟钝了些。
如此,便暂且相安无事。
他不理外物,只埋头苦读,满心想在半年后的堂课大考中一雪前耻。
半年后,不知是天道酬勤,还是天道又在作弄裴恪,他的大考成绩出来了。
——跟谢家的芝兰玉树谢檀之并列头名。
因青鹿书院史来从没出过名次并列的例子,搁在其他学子眼里,这便又是关系户裴恪不好好向学走旁门左道的有力“罪证”。
有心人煽动下,很快群情激奋,誓要给这“挤占”其他学子资格的纨绔子弟一个教训。
大家都是读书人,也干不出来直接拍板砖的事,但晃晃满肚子的墨汁,眼珠子那么一转,蔫坏蔫坏的破主意还是能想出不少。
裴恪永远记得那天。
那是个艳阳灿烂的午后,他看累了书正趴在桌上小憩,丁字班的同窗突然欢呼起来,说他小子厉害长了他们丁字班的志气,那些往常眼睛都长在头顶上的大才子们看完榜后都灰头土脸的,被他比得渣都不剩了。
一窝蜂似地把裴恪拥去看榜,裴恪才知自己拿了青鹿书院的头名。
他那时候两耳不闻窗外事,既不清楚谢檀之其人,又哪里管得跟自己并列的人是谁有什么底细。
拿了头名自然欢喜,但裴恪一路考上来,除了上次病体难支考砸了之外,拿过的头名多了去了,也没放在心上,笑笑就准备回去继续备课。
毕竟他的目标从来都不是什么书院头名,而是金鸾殿御前亲点三鼎甲,在他爹故土坟前立上一座进士牌坊!
落在恶意揣测的人眼中,裴恪却是“真”做了XX还要立牌坊。
——急功近利的无耻之徒,却装出一副云淡风清的样子,怕不是本就把这堂课大考的排名视作可以随意更改的儿戏!
因而准备好鬼蜮伎俩的人岂会轻易放他离开?
十来个甲字班的身着华服的学子交头接耳后,从中走出两人,一左一右地挟住他。
“大考过后,又逢休沐,我们几个组了局,想向两位院首讨教学问。”
“谢院首已经应下了,说是会晚点到。”
两人扯着谎,直接阻住裴恪的去路。
裴恪是个不愿多事的温吞性子,原本着意拒绝,但听另外那位头名也去,他思索着如果自己不去,给人留下孤高的印象,对自己未来前途发展也不好……因而几次退却不得后,就干脆应下了。
一行人来到春风阁外。
春风阁是烟花地胭脂乡,看上去却清雅得很,不知情的人头回来,根本不会将其跟下九流的声色场所联系在一起。
但被带到阁外时,裴恪瞧见门口伫着几个美貌女子,脚步自觉停下了。
本朝虽不像前朝那般注重男女大防,却也不是甚场所都用美貌女子揽客的。
他没见过‘世面’,但无意间多少听过些同窗私语,他们描绘的那些场景跟眼前虽不相似,但……大抵相关。
见裴恪站定不动了,有人瞧出他心思,说:“裴院首莫不以为这儿是甚不三不四的地方不成?本朝禁止官员狎妓,我们都是有功名在身的,岂敢带你去哪种地方!”
旁侧亦有人接话:“你瞧,都站这儿老半天了,那边儿的姑娘们可连正眼都不带瞧我等——都是些出来玩耍的小姐罢了,可见此处清雅,正合适我等待会儿曲水流觞。”www.bïmïġë.nët
没见过‘世面’的裴恪好糊弄至极,左右看了看,见来往的女眷不少以幕篱遮面,多是清雅装扮,颇有世家大族女子的气韵,于是当真就信了这套说辞,随他们进了春风阁。
但进了内里,才知上了当受了骗,其间暗藏的龌龊简直不堪入目。
先前作清雅打扮的男子女子通通脱了外裳,卿卿我我地缠作一体,搂成一团,不见半分礼义廉耻。
雕栏玉砌,红粉画廊。
酒池肉林,不外如是。
裴恪慌乱闭上眼,昏暗中嗅觉却越发清晰,繁杂厚重的胭脂味扑面而来,浓烈地让他几欲作呕。
匆忙后退,想从这糜烂的地方离开,却再次被拦住了去路。
骗他来的那些人笑嘻嘻:“来了还想走?那可不成。”
“是啊,裴院首,我等看你还是童子.鸡,这才好心好意要带你来淌淌温柔乡。”
“可不能那么说,别看咱裴院首装得这么正经,这年纪,不定已在家受用过几个通房丫头呢!”
“裴院首……”
“裴院首……”
真脏啊。
这些一口一个裴院首的人真脏啊。
他们哪里是真心来同他交流学问的,分明只是打着幌子来羞辱于他!
裴恪狠狠推开阻拦住自己去路的人,下一瞬更多的龌龊手脚扒拉了上来。
他年不过十五,气力自然比不上一堆业已及冠的成年男子,最后被彻底绊住,也只能百般无奈地捂住耳朵屏住呼吸闭上眼睛——不听不闻不看了。
正值裴恪绝望之际,不知为何,没过多久,他周围的堆挤却蓦地松散开,周遭随之静了下来。
缓缓睁开眼,所视之处已经跪了一地。
未及反应,裴恪抬眸,视线正跟一似笑非笑的华服青年对上,不过——
他的目光却下意识地挪到了华服青年身后跟随着的,着寻常细葛布道袍的清丽女子身上。
那女子柔顺地低着头,看也不看他。
“有意思,胆子还挺大。”
华服青年将他从头到脚打量细细打量个遍,转过头对那女子颐指气使:“没听说章文略家里还有弟兄啊,这谁?我不认识。且去把这儿妈妈叫来认认人。”
地下跪伏的人中,有机灵讨巧的,当下就想开口,却被旁侧人狠狠拽了拽。
那般尊贵的人,明摆着不想跟他们这些白丁搭话,真是没眼色!
而更没眼色的裴恪还直愣愣地站着,对着那清丽女子低垂的额发犯癔症呢。
还是对方朱唇微启,清冽的嗓音提醒了他:“此乃当今大皇子,还不快跪下。”
裴恪“扑通”一声跪下了,却是傻呆呆的,正对着那女子的方向。
“嗤。”
见状,司徒懋鼻下溢出声冷哼,又对那清丽女子,也就是他皇妹司徒骊言道:“甘奴儿,这人颇有眼光,一眼便看出了你的不凡。”
他的嘴角高高翘起,看向司徒骊的厉眼却毫无笑意,只有满满的审视。
司徒骊蹙了蹙眉,似是不知该如何作答,半晌才道:“何能及殿下。”
听了这话,司徒懋明显受用,满意地点点头:“不必自谦,吾觉得你是好的,便是好的。”
回首,轻扫袍袖:“行吧,都起吧,老跪着作甚。大家来此都是玩乐的,不必避讳,务须尽兴!”
居高临下的语气,搁在对他们不熟悉的人耳里,谁能不误会?
比如,当时的裴恪就误会了。
——他以为司徒骊是沦落于此,误堕风尘的苦命女子。
尤其是杀千刀的司徒懋还在后面添了一句:“来,甘奴儿,你亲自给他们来一曲琵琶,教他们见识下什么叫如听仙乐。”
司徒骊恭顺颔首。
众人起身,各自散开,就着院中四下铺陈的波斯长绒毯坐好。
沉默的女子接过底下人递来的琵琶,修长的脖颈低垂,十指纤纤,轻弹拨弄间,连绵不绝的弦乐泻出。
懂弦乐的听得如痴如醉,不懂弦乐的也没闲着,淫邪的目光忙着逡巡
只有裴恪为其痛心。
——因他看清了那素朴道袍下,纤瘦的手背上因着气恼崩出的道道青筋。
裴恪想,她不该是这样的,不该被这帮肮脏龌龊的臭男人包围着嬉笑取闹,当作物件般随意赏玩摆弄。
她应是脱尘的,高高在上地站在云端,用那双狭长的眸子,冷漠的,漫不经心地俯视众生才对。
司徒骊自始至终不曾抬眸。
然而……
裴恪亦为之所倾。 笔迷阁为你提供最快的侍君更新,第 11 章 初见免费阅读。https://www.bimig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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